第七章天機有月
    變起倉促，花氏眾人驚得呆了，火真人飛躍而起，舉劍便往花清淵面門疾刺?；饺莼琶ι锨埃e劍抵擋，此時阿灘與哈里斯用了花清淵的靈丹，氣力稍稍恢復(fù)，也跳上前來，將她與花清淵隔開。
    火真人騰出手，一支劍呼呼生風(fēng)，殺得花清淵連連后退。兩名侍從上前援手，被火真人刷刷兩劍刺中腰腿?；ㄇ鍦Y見兩人危急，忍著劇痛，連出兩劍，出手不成章法，仍將火真人擋住。兩個侍從也知到了緊要關(guān)頭，奮力爬起，在他身旁一瘸一拐，拼死護衛(wèi)。
    斗了幾招，花清淵只覺胸口如有幾十把小刀絞動，渾身陣陣乏力，偏又不敢倒下。正在苦挨，忽聽梁蕭嘻嘻笑道：“花清淵，你還不投降？”花清淵一眼掃去，梁蕭挾著女兒，走向那個華服公子。花曉霜渾身僵直，似被點了穴道?；ㄇ鍦Y失聲驚叫：“梁蕭，你……你做什么？”一分神，幾被火真人一劍穿心。
    梁蕭笑道：“叫什么叫？大笨驢，你女兒被我抓啦，你還不投降？”這話一出，不止花氏眾人駭怒，三個幫兇也放慢了手腳，一個個分神來瞧。四皇子正覺驚疑，梁蕭卻嘻嘻一笑，用蒙古話說：“我也是蒙古人！”四皇子聽他說得流利，又是一愣：“你蒙古話說得好啊。你是蒙古人，怎么又與漢人一伙呢？”
    梁蕭扁了扁嘴，說道：“我是被那個姓秦的抓來的，他天天打我，打得我好苦！”四皇子疑惑道：“好啊，我問你，你是蒙古哪一部的人？”梁蕭順口應(yīng)道：“我是勃兒只斤部?！痹捯怀隹?，眾人盡是一凜。勃兒只斤乃是皇族的姓氏，只有成吉思汗的黃金家族才配使用。梁蕭見那四皇子神情古怪，心子一陣怦怦亂跳。四皇子盯了他半晌，忽而笑道：“小家伙，你真是勃兒只斤部？”梁蕭點頭道：“我媽說她是勃兒只斤部，那我也是勃兒只斤部?！?br/>     梁蕭這話不是說謊。蒙人姓氏以部族為號，算起譜系，蕭玉翎的父親不里王子是成吉思汗的嫡孫。窩闊臺汗時，蒙古發(fā)動“長子出征”，命令蒙古族所有長子從軍西征。不里跟隨拔都汗，越過匈牙利，橫掃歐洲，但他不服拔都，拔都懷恨在心。后來，不里跟隨窩闊臺的子孫叛亂，被拔都和蒙哥捉住殺死，妻子全都淪為了奴婢。
    蕭玉翎是不里庶出的女兒，母親是不里從西域擄來的胡姬，不里醉酒以后，將玉翎的母親鞭打致死。不里死時，蕭玉翎年紀(jì)尚小，受了許多屈辱。后來從師姓蕭，更名蕭玉翎。她對父親無比厭惡，從不提及往事，除了幾個極親近的人，無人知道她的真正來歷。
    四皇子將信將疑，心想：“這孩子小小年紀(jì)，不大可能說謊。他就算不是我同部的人，也有莫大的干系。而今宋元交戰(zhàn)，胡漢不兩立。秦伯符必是憎恨我族，也不知從哪里將這孩子擄來。哼，我勃兒只斤富有天下，豈容這些宋人糟踐？”想著臉色和緩下來，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梁蕭指了指花清淵，又指了指花曉霜，說道：“這個是他女兒！也是那個女人的侄女，只要你用她脅迫他們，他們敢不聽你的嗎？”四皇子見花曉霜一臉驚懼，哭個不停，心中更無疑慮：“就算小娃兒弄鬼，小女孩的眼淚卻不是裝出來的。”
    花慕容氣得流淚，口中“臭小鬼，小畜生”地亂罵，手舞長劍，便往這撲來，心想即便救不了侄女，也要殺了梁蕭，以解心頭之恨。四皇子見她即便生氣，模樣也很可愛，心想：“這白衣女秉性剛烈，我強逼于她，她勢必抵死不從。不如用這小女孩脅迫她，讓她服我怕我，任我隨便玩弄?！睆牧菏捠掷锝舆^花曉霜，只覺她渾身僵硬無力，便對梁蕭笑道：“你小小年紀(jì)，倒有見識。也罷，好好跟著本王，保你享福不盡。”
    梁蕭笑道：“有羊奶茶喝么？有小馬駒騎么？”四皇子一愣，哈哈笑道：“都有都有，還有烤羊羔吃！波斯馬騎呢！”梁蕭大喜，拍手大笑。四皇子見他天真流露，也不覺啞然失笑，一轉(zhuǎn)眼，揚聲叫道：“都給我住手！”三名手下應(yīng)聲后退，四皇子向花慕容笑嘻嘻地說：“你侄女在我手里啦，還不乖乖投降嗎？”
    花慕容怒不可遏，想要大罵梁蕭，一看花曉霜，心口又是一痛。四皇子見她心意動搖，大是得意，搖頭晃腦，又向花清淵笑道：“你武功不錯，若愿為本王效勞，我看在美人兒份上，不計較剛才的掌摑?！?br/>     花清淵啐了一口，怒目不語。四皇子笑道：“我是大元皇帝第四子脫歡，這次南下查探動靜，得了一張地圖，卻被姓秦的橫里截去了，你得給我拿回來。另外，我要你妹子做我的姬妾，我堂堂皇子，也不辱沒了她吧！”花清淵瞪了他半晌，雙眉一揚，朗聲說：“花某一介草民，也知道禮義廉恥、精忠報國！”
    脫歡微微一笑，說道：“你中了火真人的‘幽冥毒火’，女兒的生死也在我手里，若是不聽我言……”花清淵不待他說完，沉聲說：“死就死了，不必多言?！彼屏嘶〞运谎?，眉宇間露出一絲傷痛，澀聲說：“霜兒，爸爸對你不起，你還沒出生，就因為我的緣故患了重病，如今又讓你落入強賊手中，爸爸……爸爸……”說到這里，眼里已是淚光融融?；〞运瞧怀陕暎碜右换危埔柝??；饺菀灰а?，“嗆啷”丟開寶劍，大聲說：“脫歡，我跟你走，你……你放了他們父女?！被ㄇ鍦Y驚道：“阿容，你胡說什么？”
    花慕容凄然一笑，默不作聲。脫歡兩眼在她秀靨上一轉(zhuǎn)，大笑道：“漢人說得好，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美人兒不但長得俊，更是豪杰了得，哈哈，阿灘，還不替我請美人兒過來。”阿灘應(yīng)了一聲，卻怕有詐，瞧著花慕容，面露猶豫，花慕容雙眼一閉，兩行淚水順頰滑落。
    脫歡見阿灘躊躇，怒道：“怎么？平時自吹自擂，如今連這點小事也不敢辦嗎……”話沒說完，腰間一麻，跟著脖子上一涼，一柄劍架在頸上。忽聽梁蕭在身后咯咯直笑，緊跟著手里一松，花曉霜也被他拉了回去，耳聽梁蕭笑道：“曉霜，你裝得似模似樣的，真把他們騙過去了?！庇致牷〞运橐f：“蕭哥哥……我、我不是裝的，我……瞧著爸爸那么重的傷，心里難過，忍不住想哭?！绷菏挷荒偷溃骸靶辛诵辛耍瑔▎??！?br/>     脫歡不料自己一世精明，竟被兩個小鬼用膚淺手段騙了，幾乎氣破胸膛，忍不住破口大罵：“死小狗，臭牛屎……”他出身蒙古顯貴，罵人的漢話學(xué)得不多，翻來覆去就會這么幾句。三個手下見脫歡被擒，無不傻了眼?；ㄊ媳娙讼渤鐾?，花慕容破涕為笑，說道：“梁蕭，我、我……”本想說我錯怪你了，可是激動太甚，嗓子發(fā)堵，又忍不住流出淚來，只不過這一次是喜極而泣。
    花清淵也大笑說：“好，好……”一聲叫罷，軟軟倒了下去?；饺莼琶⑺鲎。〞运保新暋鞍职帧保可肀阋獡渖稀Ａ菏捇琶σ话牙?，向火真人一攤手：“拿來！”火真人佯做不解：“拿什么？”
    梁蕭也不多說，將脫歡一把拖倒，學(xué)著花清淵的模樣，運足氣力，給了他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耳光。脫歡牙齒掉了兩顆，滿口鮮血，嘴里含含糊糊，幾乎罵不出聲音。
    梁蕭一抬頭，又說：“拿來！”火真人呆了呆，梁蕭手起掌落，脫歡又挨一記耳光，又驚又怒，殺豬般叫了起來：“火真人，你聾了嗎？”梁蕭揮手還要再打，火真人急道：“這里！這里！”掏出一個錦囊投過來，叫道，“白的外敷，黑的內(nèi)服！”梁蕭摸出囊中有兩只玉瓶，取出一只，將瓶嘴對準(zhǔn)脫歡：“信不過你這牛鼻子，我先給他吃兩顆試試?！?br/>     火真人臉色一變，忙道：“不成！這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梁蕭冷笑道：“那你把‘幽冥毒火’給我，我燒了他再治好！”火真人道：“這怎么成？”梁蕭心狠手辣，手起劍落，脫歡發(fā)聲慘叫，小指短了一截，鮮血長流。梁蕭似笑非笑，說道：“再砍就一只手了?！被鹫嫒松滤f做就做，忙道：“好好，我給！”硬著頭皮又拋來一個皮囊。
    梁蕭接過皮囊，囊外是生牛皮，襯里是羊毛，里面嵌了許多銀色小丸，便問：“怎么用？”火真人遲疑一下，見梁蕭作勢要砍，急忙說了。梁蕭笑了笑，一把揣在懷里，笑道：“這么好玩的東西，怎么可以浪費在這蠢豬身上?！泵摎g反唇相譏，又挨了一個嘴巴，只得閉嘴，心里卻慶幸沒被火燒。
    梁蕭將錦囊拋給花慕容：“牛鼻子敢把銀丸給我，解藥一定是真的?！被饺莸闪怂谎?，說道：“就你心眼多?！毙睦飬s暗夸他心思縝密，當(dāng)下解開花清淵的衣襟，只見胸口烏黑一片，腫得老高。她小心外敷內(nèi)服，過了片刻，傷口漸轉(zhuǎn)紅潤，花清淵悠悠醒轉(zhuǎn)，神色卻很委頓。哈里斯向梁蕭喝道：“小賊，解藥給了，還不放了四皇子！”
    梁蕭笑道：“你當(dāng)我是這個蠢豬？我媽說，得勢不饒人。沒宰了這頭蠢豬，算是對得起你們。”又向花氏眾人道，“你們有傷，先走一步！”花慕容急道：“我留下來陪你！”梁蕭白她一眼：“不勞你操心，剛才誰罵我小畜生，哼……我清楚得很呢?！被饺菽樢患t，輕哼說：“罵了就罵了，我才不怕你?！?br/>     花清淵支撐著站了起來，澀聲說：“梁蕭，別的我不管，但你年紀(jì)還小，千萬不可殺人！就算你手里這人該殺，也不能由你殺他！你不答應(yīng)，我就不走！”他口氣虛弱，目光卻很決絕。梁蕭不由嘀咕：“我不殺人就是了?！被ㄇ鍦Y點頭道：“那好，今日多虧你了，咱們后會有期！”
    梁蕭沒由來眼眶一濕，低聲說：“后……后會有期。”偷偷一抬眼，只見花曉霜挽著花慕容的手，一步一回頭，直到上了馬車，仍掀開簾子覷看。
    馬車嘎拉拉走遠。阿灘忍不住大叫：“還不放人？”梁蕭眼珠子一轉(zhuǎn)，見四人的馬匹停在道邊，便揪了脫歡的頭發(fā)，一路拖到馬前。眾人正不明其意，忽見梁蕭揮劍，將其中三匹駿馬的腿筋盡數(shù)砍斷。三人恍然大悟，梁蕭是怕自己乘馬追趕馬車，故意留在后面廢了馬匹，不由暗罵小子奸詐。
    火真人眼光掃過梁蕭手中長劍，神色忽變，叫道：“小子，這劍從哪里來的？”梁蕭笑道：“拾來的！”火真人兩眼一翻：“哪里拾來的？”梁蕭撇嘴道：“關(guān)你屁事！”火真人怒道：“這口‘鉉元’是貧道的師門寶物！我命四大弟子南下辦事，將這柄‘鉉元’劍借給他們，誰知他們一去不回……”說到瞪視梁蕭，兩眼噴出毒火。
    梁蕭瞅了一眼劍柄，上面果真用金絲嵌了兩個彎彎曲曲的怪字，他早就看到，只是認不出這兩個古篆。聽火真人一說，勉強認出一個‘元’字，心想：“他和那些壞牛鼻子是一伙的。哼！我才不告訴他實情呢?！彼@伙兇徒糾纏已久，算算時辰，花清淵一行走得遠了，當(dāng)下牽了馬，將脫歡拖出二十來丈。本想臨行前一劍將他砍死，但想到花清淵的話，這一劍砍不下去。他心里暗恨自己不爭氣，狠狠踹了脫歡一腳，忽往地上一扔，抱起狗兒跳上馬背，揮劍猛抽馬股，駿馬吃痛，撒蹄狂奔。
    梁蕭奔出里許，隱約聽到動靜，回頭一看，不禁駭然。阿灘與火真人一步丈許，追趕上來?；鹫嫒思庇麏Z回寶劍，跑得尤其賣力。轉(zhuǎn)眼間雙方相距不及十丈，阿灘一聲大吼，金剛?cè)γ撌诛w出，來了個射人先射馬，向梁蕭的坐騎擊到。
    梁蕭暗罵一聲，雙腿夾馬，俯身出劍，將那圈子一挑一撥，只覺虎口劇痛，一條手臂全都麻了。金剛?cè)Ρ凰蛔?，勢子偏出，傍著馬腿掠過。駿馬痛不可當(dāng)，人立而起，凄聲哀鳴，梁蕭一時不察，幾乎被顛了下來。稍一耽擱，火真人大步流星地趕到近前，劍在人先，刺向馬腿。
    梁蕭左手一揚，數(shù)點銀光向火真人迎面灑去?；鹫嫒苏麚]袖，忽地想起一事，慌忙飛身后躍，舉劍一揮，數(shù)點銀光化作了一片綠焰，正是幽冥毒火。這時阿灘飛身趕來，捏了個手印，雙臂一張，擊向梁蕭。梁蕭只覺巨力壓體，胸悶欲嘔，一反身，將手中的“幽冥毒火”全數(shù)撒出。
    阿灘心眼粗，沒想起銀丸的來歷，自恃神功護體，除了雙眼要害，周身刀槍難入，眼見銀丸打到，不閃不避，任其打中。剎那間，一聲慘叫響起，阿灘渾身綠焰亂飛，摔在地上，一個勁兒翻滾哀號。
    火真人聽得慘叫，微覺吃驚，但他記掛寶劍，不顧同伴，發(fā)足狂追。趕到馬后，一把抓住馬尾，用力向后一拽。梁蕭回劍斬斷馬尾，可火真人劍出若電，早已刺中馬腿。駿馬慘嘶一聲，失衡摔倒。梁蕭翻身落馬，眼看火真人搶來，當(dāng)即反手一劍，火真人揮劍相格。雙劍交擊，松紋劍不及鉉元劍鋒利，斷成兩截?；鹫嫒怂餍話伋鰯鄤?，待梁蕭低頭閃避，他已空手入白刃，向他手腕扣到。眼看人劍兩得，火真人忽覺不妙，回手一撈，撈住了一枚紫金鳳釵，慌忙棄了梁蕭，掉頭望去，只見花慕容跳下馬背，飛劍刺來?；鹫嫒吮凰B環(huán)數(shù)劍，逼得連連后退。梁蕭絕處逢生，喜得叫了一聲“好”，將劍一擺，上前相助。
    火真人與花慕容的武功不相伯仲，空手對敵本就吃虧，匆匆拆了三四招，知道今日再難討好。忽地向后一跳，一手抄起阿灘，恨恨瞪了二人一眼，起落如飛，往來路去了。
    花慕容見火真人去遠，收了劍冷笑說：“打不過就逃，沒出息！”梁蕭定了定神，問道：“你回來做什么？”花慕容瞅他一眼，冷笑說：“看你逞英雄??！”梁蕭想到方才的狼狽樣兒，英雄二字再也休提，狗熊倒是算得上。他臉漲通紅，訕訕不語?；饺菪闹邪敌?，拉他上馬說：“哥哥和曉霜都擔(dān)心你，你和我一塊兒過去，讓他們瞧瞧你這灰頭土臉的德行，也好放心?！绷菏捬劢且粺?，低頭不語?；饺菀娝缘贸銎?，心中好不奇怪。
    奔馳片刻，兩乘馬車停在道旁,還沒走近，花曉霜先在林子里看到，笑著撲了出來。雙手摟著姑姑的脖子，眼睛卻看著梁蕭，喜滋滋叫了聲：“蕭哥哥?！绷菏捖犓械糜H熱，面皮一紅，低著頭嗯了一聲。卻聽花曉霜又道：“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梁蕭氣道：“好啊，你咒我死么？”花曉霜一愣。花慕容瞪了梁蕭一眼，說道：“曉霜，別理他，這小子是個白眼狼?！?br/>     三人進了林子，花清淵正盤膝療傷。他見梁蕭無恙，不由展顏微笑。梁蕭略一遲疑，問道：“你……那個傷口……還痛么？”花清淵笑道：“虧你拿到解藥，這會兒不礙事了?！绷菏捫南耄骸叭舨皇且驗樗臀遥阋膊粫顷囎映龀牵粫錾蠅娜?！我拼了命，也要幫你拿到解藥?！彼睦镞@么想，嘴里卻絕不說出，又說：“花大叔，你剛才使的劍法好厲害，殺得那些大惡人連還手的功夫都沒有！”他與花清淵同經(jīng)患難，心生親近，“大叔”兩個字自然而然地叫了出來。
    花慕容微微一笑，嘆道：“這路太乙分光劍用來對付那幫混蛋，算是大材小用了！”梁蕭雙目一亮，又問：“勝得過蕭千絕么？”花清淵與花慕容對望一眼，苦笑道：“蕭千絕的武功我沒見過。不過，當(dāng)年確有人用這路劍法與他斗過一次……”梁蕭又驚又喜，忍不住問：“勝了么？”花清淵點了點頭，臉上卻沒一絲笑容。
    梁蕭大喜過望，激動得連連搓手?；ㄇ鍦Y卻說：“你先別高興，這路劍法壓制住了蕭千絕的黑水魔功，但也沒能殺得了他?！闭f到這里，他又嘆了口氣，“何況同一門功夫，不同人使出來，自有不同的境界。當(dāng)年賭斗蕭千絕的兩大高手，武功勝我十倍，也僅勝了他一招半式?！?br/>     梁蕭想了一陣，忽問：“花大叔，你能教我這劍法嗎？”花清淵還沒答話，花慕容接口說：“不行。”梁蕭臉色一變，咬了咬嘴唇，轉(zhuǎn)身便走?；ㄇ鍦Y急忙拉他，但傷勢未愈，氣力虛弱，被他大力一拽，幾乎跌倒，梁蕭只好駐足。花清淵瞪了妹妹一眼，說道：“梁蕭，你別著急。能否教你，我們也做不了主。”梁蕭一愣，花清淵又說：“你當(dāng)真想學(xué)，我倒能幫你求情……”花慕容道：“那還是不行。就算媽許你傳他，這路功夫也要二人同使，他一個人學(xué)了有什么用？”花清淵皺眉道：“說得也對?！?br/>     梁蕭想了想，說：“不怕，只要你肯教我，將來我有了妻子，和她一塊兒練……”花慕容刮著臉臊他：“不知羞？”梁蕭掙得脖子通紅，急聲道：“怎么不知羞了？我……我爸媽都在一起練武的?！?br/>     花清淵道：“梁蕭，你爸媽到底在哪兒呢？”梁蕭悶聲不吭?；ㄇ鍦Y猜到他有隱衷，也不勉強，說道：“不說也行，我問你，你肯與我們一塊兒回家嗎？”梁蕭抬頭說：“你肯教我劍法，去哪里都好。”花慕容唬他說：“要學(xué)功夫，只怕要吃許多苦。”梁蕭挺起小胸脯：“再苦也不怕?！被〞运犓饝?yīng)留下，不由滿心歡喜。
    眾人說笑一陣，梁蕭又問：“花大叔，單打獨斗就沒人勝得了蕭千絕嗎？”花慕容抿嘴一笑，搖頭說：“未必。”梁蕭奇道：“怎么說？”花慕容扳起四個手指，說道：“就我所知，有四個人不比他差。”她見梁蕭神色專注，微笑道：“不過啊，他們可不像秦大哥和哥哥這般好說話，你便見著了，他們也不會收你這個頑皮猴子做徒弟?！?br/>     梁蕭急道：“賣什么關(guān)子，快說快說?！被饺菪σ恍?，說道：“第一個是海外的大高手，他精通天下武功……”梁蕭大奇，插嘴道：“精通天下武功，那會不會太乙分光劍？”花慕容皺眉道：“那倒不會?！绷菏挼溃骸凹热徊粫?，那叫什么精通天下武功？”花慕容自知說錯了話，羞怒道：“小鬼頭盡耍貧嘴。我說他精通天下武功，不過說他懂的武功很多，就好比說你頑劣無比，難道世上就沒有比你更頑劣的人嗎？”梁蕭何曾沒聽出她話里有刺，卻又不知如何反駁，只因無論答有答無，都無疑自認頑劣無比。一時撅起小嘴，好不憋悶。
    花慕容占了上風(fēng)，暗暗得意，又說：“第二人么，卻是一個和尚……”梁蕭心念一動，花慕容瞧他神色，點頭笑道：“不錯，就是和秦大哥斗棋的野和尚。至于他的法號，我也不清楚?！绷菏捚娴溃骸盀槭裁唇兴昂蜕?？他又有什么出奇的本事。”花慕容道：“叫他野和尚是因他大廟不收，小廟不留，行為怪誕，不守清規(guī)。至于他的本事，也就是力氣很大?！?br/>     梁蕭啐道：“力氣大也算本事？”花慕容道：“你可別瞧不起氣力。所謂一力降十會，若你一拳一腳皆有萬鈞之力，天下有誰人能敵？”梁蕭一愣，答不上來，又問：“第三個呢？”
    花慕容一皺眉，臉上鄙夷，哼聲道：“至于第三個人，這人劍法很好，品性卻不端正，專愛勾引良家女子，是以不提也罷?！绷菏拞柕溃骸笆裁唇凶龉匆技遗?？”花慕容白他一眼，說道：“這是極無恥極下作的勾當(dāng)，以后你不但不能說，更不許做，要么不但我瞧不起你，天下人都會瞧不起你。”
    梁蕭撓頭苦思，仍不明白，一抬眼，卻見花慕容以手托腮，兩眼瞧著天上，便問：“你說四個人，還有一個是誰？”花慕容悠悠嘆了口氣，眼中流露出一絲落寞，苦笑說：“第四個人，我雖然知道……卻不能說出他的名字?！绷菏挶庾煺f：“不說拉倒，誰稀罕么？等我學(xué)會了太乙分光劍，把他們通通打倒。”花慕容不做聲，依舊望著遠方出神。
    呆了半日，花清淵傷勢稍好，眾人重新上路。次日到了縉云，覓客棧住下，花清淵服了數(shù)劑補藥，將養(yǎng)元氣。梁蕭百無聊賴，與曉霜逗著狗兒猴兒玩耍。花曉霜給猴兒起名金靈兒，梁蕭一聽作惱：“我的狗兒叫白癡兒，你卻叫它金靈兒，不是變著法兒跟我搗亂么？”花曉霜說：“有什么不好，白癡兒、金靈兒正好配成一對兒?！苯痨`兒心記前仇，對梁蕭愛理不理，梁蕭逗它，它只是齜牙。梁蕭暴跳如雷，想要打罵，花曉霜緊緊抱住，不讓他下手。梁蕭只怕惹她發(fā)病，唯有兩手叉腰，望那猴兒瞪眼生氣。
    這么歇息了幾夜，眾人再次動身。停停走走，又過十多日，進入括蒼山，只見峰巒連綿，橫亙東西，山勢柔媚宛轉(zhuǎn)，有如吳音軟語。
    一行人順著山間石階，牽馬步行。行了約摸半個時辰，云霧間隱隱現(xiàn)出一排青瓦泥墻，旁有數(shù)級梯田，十分整齊，幾個農(nóng)夫農(nóng)婦正躬身耕耘。忽有人抬頭看到他們，叫了一聲，農(nóng)人們紛紛直起腰來，放下活計，笑迎上前。為首一名漢子膚色黝黑，雙目有神，向花清淵拱手笑道：“楊路見過少主！”
    花清淵伸手扶住他，笑道：“楊管事莫多禮，宮中還好么？”楊路笑道：“一切都好！”又打量他道，“少主似乎氣色欠佳？”花清淵笑道：“前幾日偶染微恙，如今不妨事了。”他將韁繩交給眾農(nóng)人，說道，“我們這就進山。”楊路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只見一名農(nóng)人放出一只白鴿，呼拉拉振開翅膀，向山里飛去。
    梁蕭扯著花曉霜的衣襟問：“這是干嗎？”花曉霜道：“給我奶奶送信！”梁蕭隨口“哦”了聲，忽見兩名農(nóng)夫從農(nóng)舍里拉出數(shù)匹愣頭愣腦的黃色怪獸，似牛非牛，似馬非馬，“噠噠噠”走了過來。梁蕭神色陡變，哧溜一下鉆到曉霜身后，顫聲問：“這是什么怪物？”
    眾人大笑，花慕容說：“小鬼頭，你也有害怕的時候？”花清淵也忍住笑，說道：“蕭兒，你聽過諸葛孔明的故事么？”梁蕭探出頭來，偷瞄木獸，點頭道：“聽爸爸說過。”花清淵道：“這便是諸葛孔明蜀道運糧的木牛流馬！適宜行走山路?！绷菏挸粤艘惑@道：“真有木牛流馬？”花清淵點頭說：“前方山峻路險，我們用它載人運物，十分方便。”梁蕭大著膽子，伸手摸了摸，只覺硬邦邦的，果然是涂了黃漆的木獸，不由小臉通紅，訕訕地不好意思。但他小孩心性，過不多久，便丟開羞慚，對這木獸生出莫大興趣，抱著它問這問那?；ㄇ鍦Y一一解答，不多時，梁蕭便學(xué)會如何駕馭，騎在木獸上左顧右盼，十分得意。
    四人騎著木牛流馬，沿崎嶇山路進入大山深處。行了一程，道路漸趨險峻，順著山勢起伏不定。時而傍依絕壁，時而俯臨深谷，時而在林莽中穿梭，時而在深谷中潛行，那木獸行得又快又穩(wěn)，梁蕭不由連連稱奇。
    穿過一片峽谷，遙見雙峰挺秀，夾著蜿蜒溪水。花曉霜對梁蕭說：“蕭哥哥，你看這兩座山峰像什么？”梁蕭道：“像手指頭。”花慕容冷笑道：“呸，世人都有十個指頭，就你只得兩個？”梁蕭大不服氣，說道：“屈了八個不好么？你說不像指頭，那像什么？”花慕容冷笑道：“你蠻頭蠻腦的，吃飯都用手抓，當(dāng)然只會想到手指了！”
    梁蕭歪頭細瞧，遲疑道：“莫非……像筷子？”花慕容笑道：“這才對了。這兩座山峰叫做石箸峰?！绷菏捚娴溃骸霸趺床唤惺?，卻叫石豬？”花慕容瞥他一眼，雙眼盡是鄙夷。梁蕭心知自己說錯了話，可又不知道錯在哪里，正覺氣悶，卻聽花曉霜說：“蕭哥哥，這個‘箸’字不是豬羊之豬，而是筷子的意思?！闭f著停住木牛流馬，叫梁蕭伸出手掌，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寫了個“箸”字。梁蕭瞧得心生嫉妒：“為什么她知道，我卻半點兒也不曉得？”
    花曉霜寫罷，掉過頭，眺望雙峰，輕聲道：“不過，這石箸峰的名兒平淡寡然，也不大好聽?！绷菏挵到猩畹梦倚?，斜瞅了花慕容一眼，高聲道：“對呀，該叫二指峰才好！”花曉霜搖頭道：“二指峰也不好，依我瞧，叫夫妻峰才貼切。南邊那座高大的是爸爸，北邊那座矮小的是媽媽，這樣并肩站著，永遠也不分開?！被ㄇ鍦Y身子一震，呆瞧著曉霜，眼里露出一絲驚惶。
    花慕容笑說：“傻孩子，你又發(fā)癡了？叫做夫妻峰才不妥呢，你知道為什么？”花曉霜不解搖頭，花慕容道：“你瞧，山峰間有條溪流，因為這條溪水，兩座山峰總是悵然相望，永也不能廝守。難道說，你要讓爸媽彼此瞧著，終生不相往來么？”花曉霜漲紅了臉，偷眼瞧了瞧父親，卻見花清淵定定地瞧著那兩座青峰，臉色越發(fā)慘白。
    花慕容又說：“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侶峰’更加貼切。自古多怨侶，有情人難成眷屬，古詩有云：‘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fù)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兩座山峰就如牛郎織女，只因一河相隔，結(jié)果脈脈永年，不得一會?！?br/>     牛郎織女的傳說流傳千年，每天夜里，銀河畔那兩顆寒星，不知引發(fā)了多少悲嘆，牽動了多少女兒芳心?；〞运獙⒛亲钅┮痪涔旁娨髡b數(shù)遍，不知怎地就流下淚來?；饺菀娝錅I，頓時著慌，將她摟入懷里，溫言哄道：“霜兒，說笑而已，干嗎當(dāng)真啊？”
    梁蕭對詩句含義不甚了了，但牛郎織女的故事卻也聽父親說過，眼看花曉霜落淚，大感不忿，冷哼說：“牛郎織女太沒用了，就會你瞪我，我瞪你，便如一對兒傻鳥。換了是我，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嚴(yán)實，趟過去就是了?！被饺莸溃骸澳悴攀谴笊跌B。河漢無極，你曉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廣嗎？就會胡吹大氣，也不害臊?！绷菏捓湫Φ溃骸昂冒。訚h無極，那么七月七日，牛郎織女鵲橋相會，要幾多喜鵲才能搭成鵲橋呢？既然鳥兒都能搭成橋梁，人又為什么不能填平天河呢？難道說，人連鳥都不如么？”他話里帶刺，花慕容氣得俏臉發(fā)白，偏偏梁蕭這一回推論嚴(yán)密，竟尋不著道理駁他，唯有撅嘴生氣。三人這邊廂議論，花清淵的臉色卻忽明忽暗，始終不發(fā)一言。
    雙峰漸近，峰頂居然有人。北峰頂上一株老松，亭亭如蓋，兩個白須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對弈。旁有總角童子，對著爐火燒煮茶水，銅壺里一縷白氣，散入天際。南峰則四面絕壁，光溜溜無可借足，但峰巔懸崖處，卻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釣，百余尺的魚線沉入峰下深潭。梁蕭瞧得吃驚，心想：“這么高也能釣魚？”一念未絕，嘩然水響，一條青鯉離潭而起，在空中活潑潑劃了個弧，飛升數(shù)十丈，落到老者手里。
    一名對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童老三你守了大半天，到底開張啦！”雙峰間罡風(fēng)烈烈，老者的話語卻掠過數(shù)百尺，一字一句鉆入眾人耳中。那釣魚老者冷笑道：“呸！修老四，你還有臉說，你幾次三番，大呼小叫，驚走了老夫的魚兒?！绷硪幻钠謇险叩溃骸澳阕约翰粷?，卻來怪人?！蹦峭先浜咭宦暎溃骸白罄隙?，論到釣魚，除了明老大，誰能及得上我？”言辭間大為自負。左老二笑道：“胡吹大氣，有空一比就知。”童老三冷笑道：“好啊，輸了就下水做王八。”
    抵達峰底溪邊，眾人棄了木牛流馬，梁蕭還沒坐夠，仍抱著木馬不放?；〞运锨耙徊?，向著童老三叫道：“鑄公公?！庇窒?qū)亩辖械溃骸霸裙！辈涣先藚s聞若未聞，梁蕭氣道：“這三個老頭兒當(dāng)自己是神仙嗎？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被ㄇ鍦Y笑道：“梁蕭你誤會了，此間風(fēng)大，霜兒中氣不足，話語送不上去?！碑?dāng)下一手按腰，長笑道，“三位鶴老，別來無恙？”語聲朗朗，直如虎嘯龍吟。梁蕭心中佩服：“花大叔好厲害，只怕爸爸也及不上他。”
    三名老者聞聲向這里一瞧，愛理不理，仍不起身。唯有童老三冷冷道：“你才到啊？腳**慢！”花清淵陪笑說：“童老說得是，清淵下次定然走快些！“梁蕭聽得生氣，心想：“老頭子兇巴巴的，花大叔干嗎還要對他們客氣？”
    童老三轉(zhuǎn)過頭來，望了花曉霜一眼，將手中青鯉拋下，說道：“霜兒，送給你吧！”那尾魚還沒斷氣，搖頭擺尾，凌風(fēng)彈動，直向女孩飛去?；〞运念^一驚，也不知是避是接。梁蕭從旁見到，一步搶上，使了個如意幻魔手里的“圈字訣”，雙手一翻一圈，將尺許長的魚兒捧在懷里，轉(zhuǎn)身遞給曉霜。
    花曉霜捧過，跑到潭邊，放入水里。那尾魚兒起初要死不活，掙扎兩下，忽又有了生氣，哧溜潛入潭底。梁蕭怪道：“曉霜，你怎么放了？”花曉霜見魚兒游得歡暢，心中快活，笑著說：“魚兒離了水，會沒命的?！绷菏捓湫Φ溃骸罢f得好聽，你就不吃魚嗎？”花曉霜一愣，道：“我吃的，不過……不過……”她臉上一紅，“我瞧它可憐……。”梁蕭心中冷笑：“爸爸是濫好人，女兒也是濫好人?！?br/>     童老三又道：“清淵！這小孩兒是誰？”花清淵說道：“他是秦大哥帶到臨安的孩兒，名叫梁蕭。”童老三道：“他的武功是你教的？”花清淵搖頭道：“不是?！蓖先浜叩溃骸笆捛Ы^的如意幻魔手，諒你也教不出來?！绷菏捫闹畜@訝：“老頭兒眼珠子好賊，我只露了半招，他就瞧出來了？”
    花清淵也似吃了一驚，正要回頭詢問梁蕭。童老三把魚鉤一揚，掛在巖石之上，將身一縱，好似一只灰色大鶴，貼著巖壁落下。一時間，魚線在空中抽盡，童老三丟開魚竿，翻個筋斗落在潭邊，身子一晃，到了梁蕭身前，屈指抓出。這一抓精微奧妙，梁蕭胸口一緊，頓被拿住，不覺怒道：“臭老頭，你抓我作什么？”
    童老三被這句“臭老頭”罵得一愣，變色道：“小子，你是蕭千絕的門人？”梁蕭也勃然大怒，叫道：“誰是那老王八的門人！”鼓起腮幫，一泡口水吐出去，童老三急忙扭頭閃過?；ㄇ鍦Y大驚，欲要上前勸解，卻又遲疑，忙向妹子遞眼色。但花慕容惱恨方才被梁蕭占了上風(fēng)，只盼他受些羞辱，好消去自己心頭之恨，是以默不作聲，存心瞧這小子露乖出丑。
    老少二人瞪視半晌，童老三神色漸緩，放開梁蕭，皺眉說：“小家伙，你怎么叫蕭千絕老王八？”梁蕭道：“他本來就是！”童老三更覺詫異，暗忖梁蕭若是蕭千絕的后輩，絕無這般辱罵的道理，不覺心中猶疑。哪知梁蕭趁他分神，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童老三一驚，急忙運勁，他內(nèi)功了得，震得梁蕭牙齒生痛。童老三好容易將他揪開，手背上竟多出一排血印，一時驚怒交迸，厲聲道：“渾小子，你瘋啦？”梁蕭恨恨說：“你再說我是蕭千絕的門人，我把你的手咬掉！”童老三濃眉一聳，怒道：“你不是他門人，怎么又會他的功夫？”梁蕭努眼道：“你管不著！”童老三臉一沉，厲聲道：“你不說個明白，休想過這石箸峰?！绷菏拪^力拿頭撞他，童老三卻如銅澆鐵鑄，梁蕭撞了數(shù)下，反而頭眼昏花，幾乎跌倒。
    忽聽遠處有人笑道：“童鑄，你老臉厚皮的，用強對付小娃兒，不嫌害臊嗎？”眾人轉(zhuǎn)眼一瞧，修老四不知何時也下了山峰。剩下一個左老二坐在山頂，凝視身前棋局，似乎峰下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童老三被他一頓譏諷，惱羞成怒：“修谷，你少說大話，有本事你來問他？”修谷笑嘻嘻走到梁蕭身前，溫言說：“小孩，告訴公公，蕭千絕是你什么人呀？”他慈眉善眼，笑起來一團和氣。梁蕭瞧他為自己出頭，嘲諷童鑄，已有說不出的好感，再經(jīng)他這么一問，不覺心口溫暖，脫口便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修谷眉頭一擰，又笑道：“小孩子不能說謊啊。”邊說邊從袖里取出幾顆姜糖果子，“你乖乖說實話，公公給你糖吃?！绷菏捳f了實話，反被當(dāng)作說謊，心中又委屈，又生氣，猛地揮手拍出。修谷沒有料到此著，手中的姜糖頓被悉數(shù)打落。
    童鑄哈哈笑道：“修老四，你裝好人又怎么樣？還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毙薰饶樕嚰t陣白，十分狼狽。
    峰頂?shù)淖罄隙貌徽f話，這時忽道：“你們兩個老家伙活了大半輩子，還是毫無長進。哼，這小子不肯吐實，趕走了便是。”花清淵一驚，忙插口說：“左老且慢，我與這孩子有言在先，一定要帶他入谷?！蓖T、修谷對視一眼，各各皺眉。左老二冷笑道：“你是一宮少主，自不將咱們這些老朽放在眼里。你說怎樣，那就怎樣，我左元說話，權(quán)當(dāng)放屁。”
    花清淵額上冷汗涔涔，忙說：“左老言重了，清淵絕無此意?！绷菏捯娝麨殡y，頓生傲氣，昂首說：“花大叔，你不用跟這些老頭子客氣，不讓我過去，我走了便是。”說著轉(zhuǎn)身便走，但童鑄手如鋼爪，如何掙扎得開。童鑄微微冷笑：“不說實話，就不要想走?！?br/>     花清淵束手無策，這時花曉霜走上一步，拉住童鑄衣袖說：“鑄公公，你……你放開蕭哥哥好么？”童鑄一愣：“蕭哥哥？”望了梁蕭一眼，明白過來，搖頭道，“這可不成……”話沒說完，花曉霜大眼中涌出淚來。童鑄雖不肯賣花清淵的臉面，卻頗為憐愛這個小女孩兒，見狀推開梁蕭，撫著她臉，連聲說：“好霜兒，別哭，別哭，嘿，你看……鑄公公這不放開他了嗎？”花曉霜破涕為笑，見梁蕭要跑，忙拉住他說：“蕭哥哥，你不是還要學(xué)劍法么？”梁蕭一愣，心想：“是啊，我是來學(xué)本事的，若能學(xué)成劍法，打敗蕭千絕，受些屈辱又算什么？”想著雙腳再也挪不得半步。
    花曉霜一笑，拉著梁蕭從童鑄身前經(jīng)過，童鑄大覺驚愕：“奇了，霜兒這等乖巧的孩兒，怎地理會這個小無賴？”眼見梁蕭趾高氣揚，故意斜眼看他，氣得直吹胡子?；ㄇ鍦Y見狀，松了口氣，向童鑄拱手道：“童老想必瞧錯了，他怎會是蕭千絕的弟子……”童鑄兩眼一翻，冷笑道：“哪里錯了？老夫與蕭老怪交手的時候，你還光著屁股亂跑呢！”花清淵被他說得耳根通紅，支吾說：“那……那是！”
    童鑄冷笑道：“好，你護定了他，老夫也懶得管了。哼！諒他小小年紀(jì)，也興不起什么風(fēng)浪?！毙渑垡环?，徑至峰下，一手握住魚竿，一手轉(zhuǎn)動竿上的手柄，左足在石壁上一撐，倏地騰起丈余，再轉(zhuǎn)手柄，又升起數(shù)丈。這么忽起忽落，轉(zhuǎn)眼到了峰頂，童鑄兩手叉腰，向著東方劃然長嘯。
    梁蕭瞧得有趣，心想：“老頭兒人雖可惡，爬山的法子卻好玩！”正想著，兩峰間駛來一艘龍舟。這龍舟順流而下，模樣古怪，船首船尾均是龍頭，張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頭一人四十年紀(jì)，容貌清奇，雙手按著龍頭雙角，并不操櫓劃槳，那船卻似活了一般，兩側(cè)六只鐵槳整齊劃動?；ㄇ鍦Y見龍舟近岸，拱手笑道：“葉釗兄！怎敢勞你大駕?！蹦侨诵Φ溃骸皽Y少主取笑了?！被饺輷е鴷运洗?，梁蕭跟著跳上，腳下故意運勁，震得龍舟狠狠一晃。葉釗失笑道：“小東西，你想弄翻船么？”花慕容瞪了梁蕭一眼道：“他就愛無事生非。”又向葉釗笑道，“葉大哥，嫂子好嗎？”
    葉釗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關(guān)心了?！币姳娙松洗D(zhuǎn)身將船尾龍角扳動數(shù)十下，忽地放開。船身六枚鐵槳一齊翻飛，馭著龍舟逆水上行，只不過船尾變做了船首。梁蕭看得吃驚，俯身向下張望?；饺萁械溃骸澳阕鍪裁矗縿e掉下去了?！绷菏挼溃骸捌婀?，這下面怎的沒人劃船？”
    花慕容微微一笑，說道：“沒見識。這叫千里船，是古時算學(xué)大家祖公沖之所造。船兒除了發(fā)動與轉(zhuǎn)向要用人力，其他時候，都靠水力推動?！绷菏挼溃骸白婀珱_之是誰？武功很好嗎？嗯……算學(xué)又是什么？是不是很厲害的武功？”花慕容笑得直不起腰來，她早先在梁蕭那里折了一陣，心中耿耿，這時終于扳回了一程。正要出口譏諷，花清淵已笑道：“算學(xué)雖不是武功，可是自有奧妙。祖沖之是五胡亂華時的算學(xué)宗師，他首創(chuàng)割圓術(shù)，算出了圓周率，并依日月之行，推算出大明歷，這個不用人力駕馭的千里船也是他的發(fā)明。”梁蕭恍然拍手道：“我知道啦，他和諸葛孔明一樣，都是極聰明的人！”花清淵笑道：“說得是！”
    說話間，千里船穿過怨侶雙峰，漸入群山幽處。河床漸漸陡峭，溪水也變得湍急。忽聽嘩嘩水響，轉(zhuǎn)過一道彎兒，前方現(xiàn)出六道瀑布，飛瓊濺玉，好似在兩岸懸崖上掛了六幅水晶簾子。瀑布下白浪翻滾，咆哮如雷，連石塊也身不由己，跳脫飛濺。水流越急，六只鐵槳劃動越是迅速，催動千里船，在激流中逆流而上。
    穿過瀑布，千里船順著蜿蜒溪流，進入一道狹谷。狹谷兩岸崖壁向內(nèi)微凹，狀若扇貝，越往上去，越是狹隘。崖壁色彩奇特，瑩潤潤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縷暮色斜掠入峽，照在壁上，反復(fù)映射，一時間峽中流金溢彩，讓人眼花繚亂。
    在“彩貝峽”中行了半個時辰，梁蕭坐得不耐，問道：“花大叔，還有多遠？”花清淵正要答話，忽見千里船駛出峽口，前方豁然開朗。溪水在山間匯聚成一個湖泊，湖邊青峰錯立，云霧繚繞，數(shù)十只白鶴唳聲清亮，在暮色中翩然往來。花清淵站起身來，遙指道：“蕭兒你瞧，那便是棲月谷、天機宮了?！?br/>     葉釗手挽龍角，忽地朗聲歌道：“水接西天霧里花，云飛鶴舞是仙家。暮山如酒山人醉，嘿，一曲狂歌動晚霞。”歌聲豪放清絕，在群山中久久回蕩。
    梁蕭極目望去，與岸相接處，三處飛瀑似從天落，三個蟠龍纏繞的奇形巨輪在瀑布前緩緩轉(zhuǎn)動，帶動千百根細長銅臂，在水中時隱時現(xiàn)，有若無數(shù)蛟龍。梁蕭瞧得目定口呆，失聲道：“那是什么？”
    花清淵道：“那是天樞、天璇與天璣。這三大巨輪，在棲月谷前轉(zhuǎn)動三百年了。”梁蕭奇道：“它們有什么用處？”花清淵微微一笑：“說來話長！待會兒你就明白了?！?br/>     湖水平緩，千里船慢了下來，自三輪之間緩緩經(jīng)過。只見前方兩崖摩天，森然對峙，崖壁上鬼斧神工般鐫著兩行行書，右方是：“橫盡虛空，天象地理無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左面是：“豎盡來劫，河圖洛書無一可據(jù)而可據(jù)者皆空?！边@兩行字遒勁絕倫，字字均有數(shù)丈見方，最末一筆直入水中，氣勢十分驚人。
    千里船在一片石灘前靠住，眾人上岸。前面是一個幽曠山谷，四面高峰環(huán)抱，峰頂接云，唯有谷底尚可行走。谷底皆為頁巖，亂石蒼松，參差不齊，石塊大者仿佛小山，小者不下萬鈞。松石之間，散立著無數(shù)石人像，高及數(shù)人，刻劃入微，除了體形龐大，其喜怒哀樂，一顰一笑，皆與常人無異。或坐或立，或蹲或奔，或蹙眉苦思，或仰天大笑，或彈鋏而歌，或援筆鼓瑟，當(dāng)真千姿百態(tài)，各具風(fēng)姿，一眼望去，杳無窮盡。
    梁蕭見怪不怪，也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驚道：“這又是什么？”花清淵肅然道：“這是八百圣賢像。雕刻了從古至今，史籍所載的八百位先圣賢哲、名將奇人……”他手指一個峨冠博帶、容貌奇古，有俯瞰天下之勢的石像道，“那是軒轅黃帝?！庇种钢幻~高臉闊，兩眼深陷，手揮一柄藥鋤的老人道，“那是神農(nóng)炎帝?！庇种敢粋€眉長耳大，長須過腹，騎著一頭青牛的老人道，“這是寫下五千字道德真言的老子李耳。”轉(zhuǎn)手再指一名抱手作揖的儒服老者道，“那是文圣孔丘?！绷菏捯贿吢牐贿吙矗鲇X那些石像并非凝立不動，竟似在緩緩移動。雖然不易察覺，卻如天上星宿，無時無刻不在運轉(zhuǎn)，說話的工夫，黃帝石像已被一座石山遮住。梁蕭頓時驚呼起來。
    花慕容笑道：“瞧出來了么？猜出緣故，算你本事?！绷菏捯灰ё齑剑了计?，忽地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花慕容笑道：“哦，說來聽聽?！绷菏捴钢砗笕齻€巨輪，道：“道理就和千里船一樣呢！水力推動巨輪，巨輪帶動銅臂，然后銅臂不知用什么法子，推動了石像！”花慕容露出訝色，點頭笑道：“好啊，看不出你還有幾分聰明，這一遭瞎貓兒逮住了死耗子。”花曉霜接口笑道：“蕭哥哥本來就是極聰明的！”說罷雙頰微微一紅。
    梁蕭最喜人夸他，向花曉霜笑笑，又問：“就不知銅臂怎么推動石像的？”花清淵望一望天色，說道：“這個日后再說，我們還是先入宮為好！”又向梁蕭說，“千萬跟著我的步子走?！?br/>     梁蕭奇道：“為什么？”花慕容道：“別要刨根問底，說了你也不明白?！闭f著一手拉他，一手拉著曉霜，跟在花清淵身后。只見花清淵忽而直走，忽而斜行，在石像與松石間穿梭來去。約摸行了百十步，梁蕭異想天開：“我為啥非得跟著他？不告訴我原由，我不會自己看嗎？”他趁花慕容不小心，突地掙脫她手，一步向左邁出?；饺菀话褯]拉住，不由失聲驚叫。
    梁蕭生怕被人追趕，馳足狂奔。奔了百十步，正欲回頭，足下陡然一空，低頭看去，竟是萬丈深淵，不由大吃一驚，想要收足。轉(zhuǎn)念間，身子又似騰空而起，耳邊風(fēng)聲呼嘯，眼前白云翻飛。往下一看，群山巍巍，江河橫流，自己正如流星一般，飛也似的從天落下，空中罡風(fēng)襲體，徹骨生寒。寒意方生，忽又立在風(fēng)雪之中，四野茫茫，只有雪舞風(fēng)吟。
    梁蕭血冷如冰，發(fā)足狂奔，抗拒寒意。奔出不知多遠，地皮忽又震動，發(fā)出巨雷似的悶響，剎那間，大地迸出一道裂縫，數(shù)百丈的火舌狂噴而出。梁蕭渾身熾熱，汗出如雨，想要說話，可又口舌焦枯，叫不出半點聲音。這一冷一熱，讓他幾欲發(fā)狂。忽見遠處人影晃動，忙趕上去，卻見一對男女在火中笑語晏晏，并肩而行，梁蕭認得清楚，又驚又喜，叫道：“爸，媽！”文靖玉翎卻不理他，只顧談笑。梁蕭又哭又叫，狂追不舍，卻始終無法接近。
    追了一陣，那二人突地停住，梁蕭大喜，一把拽住文靖衣服，放聲大哭?？蘖藘陕?，抬頭一看，迷蒙中，只見拽住之人黑袍如漆，面若白紙，不是蕭千絕是誰？這么乍喜乍驚，梁蕭心力交瘁，大叫一聲，便要昏厥，忽覺背后一緊，有人將他向后拖出。眼前幻象盡消，唯有松石人像，無聲矗立。
    梁蕭好似與人斗過千百招，撲地坐倒，氣喘如牛?；仡^看去，只見花曉霜面帶關(guān)切，看著自己，四周再無一人，不由怪道：“只有你么？”花曉霜還未說話，忽見左方的司馬遷像緩緩西移，班固像則往南移。心中一驚，拉著梁蕭道：“快走，快走。”梁蕭正奇怪，耳邊傳來金戈鐵馬之聲，眼前一迷，只見尸山血海，宮闕崩塌，頃刻間化作一片焦土。
    左臂又是一緊，幻象消失。花曉霜驚魂未定說：“好險，我也幾乎陷進去了?！彼菏捄鰱|忽西，行了十來步，坐到一座小山下道，“這里是‘太史境’的陣眼，可呆小半個時辰?！?br/>     梁蕭忍不住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花曉霜看他一眼，幽幽地道：“咱們被困在‘兩儀幻塵陣’里啦！”梁蕭望了望四周陣勢，想起父親講過的故事，恍然道：“這些石像是八陣圖那樣的陣法？”花曉霜點頭道：“不僅這些石像，這里一草一木，都種得很有學(xué)問，你方才是不是感到忽冷忽熱？那是因為陷在了以鄒衍為樞紐的‘陰陽境’里了?！?br/>     梁蕭撓頭道：“曉霜你怎么也進來了？”花曉霜道：“我見你陷進去了，想拉你回去，誰知一不小心，也跟著陷進來了。”她揀了一顆尖石子，在地上劃出不少奇特符號，寫了又抹。梁蕭奇怪道：“曉霜，你在干什么？”花曉霜道：“我在推演陣法?！绷菏捚娴溃骸澳氵€懂這些？”花曉霜嫣然一笑，道：“我平日呆在家里，除了看書，沒別的事兒，這陣法啊，都離不開書上的學(xué)問?！?br/>     梁蕭一想，又問：“曉霜啊，我為什么看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花曉霜細眉微顰：“我也是聽奶奶說的，不知是真是假。聽說這‘兩儀幻塵陣’名為幻塵，能夠以人心變化，幻化出紅塵萬象。若在陣?yán)锵萆盍?，心里想的，就能在陣?yán)锟匆姟Ｐ乃荚礁≡甑娜耍饺菀咨龌孟?，?jīng)歷晦明、驚傷、休戚、苦樂、悲喜諸般滋味，以致瘋狂。到底如何，我也說不明白?！绷菏捪肓讼胝f：“為何天機宮要藏在這么隱蔽的地方，還要設(shè)這種陣法？”
    花曉霜道：“聽爸爸說，我們唐末的時候就來了?！彼呎f邊寫，竟然毫不滯澀。梁蕭瞧得暗暗稱奇，只聽她道：“那個時候，滿天下許多壞人都在打仗，一打就是一百多年。他們到處殺人放火，燒毀書籍，不僅死了許多人，前人留下的學(xué)問也被他們毀掉啦?！彼胂癞?dāng)時的悲慘情形，心中凄然，眼圈微紅，向梁蕭道：“蕭哥哥，我總不明白，那些壞人為啥那么做呢？”
    梁蕭本來問她，哪知她反問回來，一怔道：“我想啊，起初有許多你這樣的濫好人，大家都很平和，不爭吵打鬧。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我這樣的壞人，我欺負你，搶了你吃的穿的，你要活命，只好也去搶別人。別人又搶別人，于是滿天下都是壞人了。后來，壞人發(fā)現(xiàn)兩個壞人比一個壞人強，于是他們又你一伙、我一伙，大家群毆。群毆的人越來越多，然后就開始打仗，殺人啊、放火啊、搶東西啊……”他說到這里，想不出還有什么壞事可做，只好打住。
    花曉霜想了想，搖頭說：“你說得不對。”梁蕭道：“怎么不對？”花曉霜低頭算了幾筆，輕聲說：“我才不會搶人、殺人的?！绷菏捓湫Φ溃骸澳悴粨寗e人，就只有餓死凍死，或者被人殺死了！”
    花曉霜脫口道：“我死也不會的?！彼菏挼氖?，認真地說，“蕭哥哥也不是壞人?！?br/>     梁蕭撅嘴道：“我就做壞人！做好人就得被別人欺負，我從來就只欺負別人?！被〞运獢Q起細淡的眉毛，忽地搖起梁蕭的手，軟語央求道：“蕭哥哥，我不要你做壞人！別做壞人好么？”梁蕭被她說得心煩，偏又無可奈何，只得說：“那我豈不是也要凍死餓死？”花曉霜道：“我們一塊兒死好了，我萬萬狠不下心做壞事的?！?br/>     梁蕭呆然不語?；〞运娝徽f話，便道：“好罷，先不說這個，反正蕭哥哥決不會做壞人。”梁蕭臉一熱，不知如何駁她，只聽花曉霜又道，“還是繼續(xù)說咱們的來歷。卻說那個天下大亂的時候，我們天機宮的先祖是一個很有學(xué)問的人，他看到世上這么亂，決意把所有的典籍都收集起來，藏在一個地方。”梁蕭插嘴道：“結(jié)果藏到天機宮來了？”
    花曉霜笑道：“那時還沒天機宮呢。只有棲月谷，谷里都是光禿禿的大石頭。那位先祖不僅學(xué)問好，武功也很厲害。他帶著家將，在壞人們打仗時，收集了各種書籍、古董、字畫，最后都搬到了棲月谷?？芍钡竭@位先祖去世，這件事也還沒做完，他的兒子又接著做。那時天下分裂成了十幾個國家，壞人們打仗越來越厲害，為了從戰(zhàn)火中保留書籍，我們死了好多好多人。”她說到這里，眼圈兒通紅，“直到最后，那位、那位先祖也、也被壞人殺死了……”說著眼淚奪眶而出，梁蕭拍拍她肩，花曉霜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的膝上大哭起來。梁蕭按著她肩頭，不知怎么勸說才好。
    哭了一會兒，花曉霜抬起頭，拭去淚水，不好意思地道：“我從小就愛哭鼻子，聽到這種事我就想哭，蕭哥哥，你可別笑我?！绷菏捫南耄骸罢嬖撔σ恍λ！毕胫尚ζ饋恚恍α藘陕?，不知為何，再也笑不出聲。
    花曉霜續(xù)道：“到了第三代先祖，他是個極聰明的人，一面繼續(xù)搜集圖書，一面鉆研書中的學(xué)問，從中學(xué)會了許多有用的東西。為了讓書籍更安全，他設(shè)計了這個陣法，畫出圖紙，和家將的后代們一起修建。為了節(jié)省人力，他還造出木牛流馬、千里船，用來運送木頭石塊，但這個石陣太大了，以至于到他兒子一輩也沒做完。直到三百年前，天機三輪才修好，又過了一百年，天機宮才算建立起來?！被〞运f到高興處，臉上現(xiàn)出一對淺淺的梨渦兒，低頭算了兩步，笑道，“好啦，蕭哥哥，我算出來了?！?br/>     她一跳而起，拉著梁蕭左走七步、右走八步，繞過十尊石像，停了下來，又在地上算了一通，道：“這里是以伏羲為樞紐的‘玄易境’，是陣中之陣，極緊要的地兒。蕭哥哥，你千萬拉緊我！”梁蕭吃足了苦頭，聞言將她小手拉得緊緊。兩人并肩繞過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松，剛走兩步，一陣微風(fēng)撲面而來，花曉霜驚道：“不好，這里是巽眼，我算錯了?！彼菏捪蜃蟊剂巳剑鲆娢耐跸衽c孔子像彼此靠近，她一跺足，叫道：“糟啦，這下全變了。”語中已然帶了哭聲。這石像無時無刻不在移動，走錯一步，陣形全變，非得依眼前石像重新推演，要么勢必越陷越深。
    花曉霜見夕陽落盡，天色漸晚，捂面大哭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逞能，就不會被困在這里了……”梁蕭忙說：“你別急，花大叔會來找我們的?！毙睦飬s想，“其實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亂闖，你也不會跟著進來了?！毙闹邪脨?，好勸歹勸，花曉霜才拭去淚水，搖頭道：“這石陣方圓數(shù)十里，變化又奇怪，真不知道現(xiàn)在困在哪里。就算是奶奶，不清楚我的方位，也不敢亂闖的。”
    兩人無計可施，枯坐一會兒，陣內(nèi)刮起風(fēng)來，花曉霜的身子陣陣發(fā)抖，不斷咳嗽。梁蕭不由問：“冷么？”花曉霜“唔”了一聲，牙關(guān)格格作響。梁蕭心想：“風(fēng)有些大，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法?！鄙毂蹖⑺龘ё?，但覺曉霜身子越來越冷，心中一驚，再探她鼻息，居然有進無出，不由驚道：“你怎么啦？”花曉霜從牙關(guān)里吐出幾個字：“懷里……有……藥?！绷菏捖勓裕偷叵肫鹉侨仗鞕C別府的事，急忙伸手入她懷中，摸到一只玉瓶，傾出一粒，只見色澤淡金，與那日無二，便給她服下。花曉霜喘過一口氣來，接過藥瓶，又吃了一粒。
    梁蕭奇道：“這藥叫什么？”花曉霜虛弱道：“這是吳爺爺給我的金風(fēng)玉露丸?！绷菏挵櫭嫉溃骸皶运?，你生病了么？剛才好嚇人呢?！睍运Φ溃骸安坏K事的，我打記事便吃這藥丸，至今不斷，服了藥便能好了?！绷菏捜匀挥行?dān)心，待要細問，忽聽極遠處傳來笛聲，若有若無，卻絲絲入耳，腦中靈光一現(xiàn)，喜道：“你只顧算來算去，把我也弄糊涂了，雖然算不清楚，但就不能叫嚷嗎？”曉霜一怔，道：“是呀，我真笨，只要放聲大叫，爸爸姑姑遲早都能聽到。”
    梁蕭站起身，放聲長嘯。他年幼氣弱，但呼嘯已久，吹笛者也隱約聽到，笛聲鏗鏘激揚，大有喜氣。不一會兒，只聽破空之聲，一人口橫玉笛，瀟灑走來，他玉面長身，長須飄灑，正是怨侶峰上的白衣老人左元?；〞运獨g叫一聲：“元公公！”左元聽她聲音軟弱，皺眉道：“又發(fā)病了？”曉霜點了點頭。左元略一遲疑，忽將曉霜抱起，也不看上梁蕭一眼，掉頭便走。梁蕭急忙緊跟，可是左元身法快極，三兩下便沒了蹤跡，梁蕭不禁愣住，心道：“這老頭故意甩開我么？”他心中氣苦，但又不敢亂走，孤單單一個人呆在原地。過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來，不由心想：“莫非花大叔他們忘了我么？那個白衣服的老頭子痛恨我，故意將我丟在這里，將我餓死，就算不餓死，也要悶死了。”想著忍不住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
    哭了一陣，心情才好了些，梁蕭拭去眼淚，待要爬起，忽見地上一個人影晃動，不由吃了一驚，大叫：“誰？”那人卻一動不動，梁蕭抬眼一看，啞然失笑。原來斜月嵌在兩峰之間，光華拂過石像，在地上留下了參差錯落的影子。梁蕭看了看石像，又看著影子：“這石像也不知是誰刻的，就和真的一樣?！?br/>     石像不斷運轉(zhuǎn)，月光投影也如走馬燈似的轉(zhuǎn)個不停。梁蕭閑極無聊，蹲下來觀看，只見一個影子手持書卷，側(cè)身抬臂，似在吟誦詩句，不多時，便又移開；第二個影子再到面前，雙手一前一后，似在走路；跟著第三個影子又到他眼前，卻是揮手抬足，五指斜拂。梁蕭瞧到這里，福至心靈，三個影子在腦中一閃，剎那間串在了一起。
    梁蕭一跳而起，“啊喲”叫出聲來：“這不是一招武功么？”想到這里，又看其他石像，恍然大悟：原來每尊石像舉手抬足，俯仰之際，盡皆蘊藏了極微妙的拳理，連在一處，便成武功。梁蕭揣摩數(shù)招，只覺精微奧妙，極是厲害，心中一時萬分驚奇。
    原來，這八百石像乃是前人留下的一個絕大謎題，經(jīng)年累月立在此地，直到今日，方才有人參透其中的奧秘。兩百年前，天機宮歷盡百劫，終于傳至七代，出了一個名叫花流水的武學(xué)奇才。此人十七歲便成天機宮第一高手，三十歲時，放眼江湖，已難逢敵手。也是到他這一代，天機宮的武功方才自成一家。僅以武功而論，此人可說是天機宮五百年來首屈一指的大高手。
    天機宮在亂世中以守護典籍為己任。對宮中的人來說，武功固然不可或缺，但收集典籍，修筑“兩儀幻塵陣”才是重中之重。到花流水三十歲時，開山辟河、造輪植樹已然完畢，依照圖紙，該是連接機關(guān)，設(shè)立活動石柱的時候。
    花流水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宮中弟子卻無一能夠繼承衣缽。他嘴里不說，心里卻很遺憾?？粗Q立石柱，突發(fā)奇想，決意將石柱刻成八百圣賢，并將生平最厲害的武功，刻入石像之中，只想看看，后人中是否有人看出其中的奧妙。若能勘破，悟性當(dāng)不在自己之下，也許能夠練成自己的武功。
    刻這八百石像，窮盡了這位大高手畢生之力。完工時，花流水已垂垂老矣，眼見后代中人，要么鉆研數(shù)術(shù)，要么埋頭做活，數(shù)十年來，竟無一人看出雕像的秘密。老人不由心灰意冷，但他是極驕傲的人，既然無人勘破，他也不肯點破，索性將這秘密帶進棺材，臨死前只說了一句：“設(shè)謎容易解謎難，后代若有人能窺破老夫真意，沒有非凡的天賦，也有非凡的福分?！?br/>     子孫們聽得摸不著頭腦，只當(dāng)他臨死囈語，也沒放在心上。誠然，這八百石像單一看來，無甚奇特，非得把幾尊石像的姿態(tài)貫穿起來，才能變成武功。更因石像隨“兩儀幻塵陣”運轉(zhuǎn)不休，眾人大都把心思放到鉆研陣法、計算石像方位上，全沒想到武功。是以數(shù)百年來，竟無一人發(fā)現(xiàn)石像的秘密。
    梁蕭原本不懂陣法，加之這些天為了報仇，心中所想只有武功，二則得了月影機緣，明白其中竅要，是以一通百通。循著這個法子看去，滿目石像，無一不成絕妙武功，不由得眉飛色舞，把心事盡皆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因這“兩儀幻塵陣”不斷運轉(zhuǎn)，八百石像也如流水般從他身邊流過，好似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武學(xué)寶庫，予取予求，讓他逐一領(lǐng)悟。
    如此練功，時如飛箭，不覺已至次日正午。梁蕭專注武功，心無旁騖，雖然不能出陣，也未被石陣迷惑。但覺肚中饑餓，便使了招“函關(guān)化胡”，依老子騎青牛之態(tài)，一手抱胸，一手撐地，坐了片刻；再以“廣成子倒踢丹爐”之勢，伸腰踢腿；然后雙臂舒展，相繼為“墨翟架梯”、“魯班托梁”；再蹲身前推，化作“列子移山”，口中則卷舌不吐，是為“韓非結(jié)舌”；最后模仿“孟軻之勇”，挺胸收腹，昂首而立，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這段“大賢心經(jīng)”類似道家的“八段錦”，但高明之處，猶有過之。
    梁蕭反復(fù)打了數(shù)遍，只覺雙頰生津，百骸充盈，真氣在經(jīng)脈之中如明珠流轉(zhuǎn)，饑餓之感也似乎消失了。習(xí)練中，忽聽腳步聲響，回頭看去，左元笑吟吟走了過來，見梁蕭回首，微微一愣：“他竟能聽到我的腳步聲？”轉(zhuǎn)念又想，“老夫多心了，分明是湊巧?！笔獠恢菏挻藭r修煉心法，正抵通玄之境，一丈內(nèi)風(fēng)吹草動，皆能知覺。
    梁蕭見是他，收了勢，冷冷看他。左元本想他會喜極而泣，少不了向自己哀求一番，哪知梁蕭如此冷淡，倒是出乎意料。他一愕，皺眉道：“小家伙，想不想老夫帶你出去？”梁蕭恨他昨夜將自己丟進石陣，撅嘴道：“我不出去！”
    左元不禁氣結(jié)，又想：“趁著此地?zé)o人，正好逼這小子說出與蕭千絕有何干系？”忽地伸手抓向梁蕭肩頭。梁蕭聽得風(fēng)聲，使一招“始皇揚鞭”，反手橫掃，倏忽間，指尖離老者腰際僅有半寸。左元見這一招迅疾猛烈，匪夷所思，詫異間，玉笛一揮，斜擊梁蕭臂膊，右爪不止，仍拿他的肩膊。梁蕭形同醉酒，踉蹌兩步，居然脫出他的爪下，手臂變揮為斫。這招“赤精斬蛇”，取自漢高祖劉邦醉酒斬白蛇的典故，看似足下虛浮，實則暗藏殺機。
    左元看出厲害，玉笛迎風(fēng)一抖，點向他的脈門。梁蕭雙眼一瞪，張口大喝，喝聲中如騎戰(zhàn)馬，一躍而起，雙掌前舞，足尖斜踢，卻是一招“武王揮戈”。左元見他板起一張小臉，故作忿怒，甚是滑稽，但手揮足送，卻又十分精妙，不由暗自詫異：“蕭千絕的武功以詭異見長，哪有這等至大至剛、千軍辟易的招數(shù)？”他越斗越覺迷惑。梁蕭則呼喝叱咤，連使“神農(nóng)揮鋤”、“軒轅登岳”、“堯致天下”、“禹王開山”、“舜舞干戚”、“商湯求雨”、“退避三舍”、“問鼎中原”，一連八招，全是“帝王境”里的功夫。著實剛?cè)岵?、進退莫測，有包容天地之勢，吞吐六合之氣象。
    左元自恃身份，本不愿與小孩兒較真，是以并未用上內(nèi)力。哪知連拆八招，依然拿不住梁蕭，那小子卻越戰(zhàn)越勇，奇招妙著層出不窮。心頭焦躁起來，一手化開梁蕭的“太宗定唐”，一手將玉笛插回腰間，使出一路“磐羽掌”來，雙掌起若鴻毛，落如泰山。梁蕭接了兩招，便退了十步，被逼到一塊巨石下面。他急使招“孫權(quán)殺虎”，逆勢反撲。但勁力不足，招式未出，便被對方一掌逼回。左元冷笑一聲，右掌揮起，輕飄飄落向梁蕭頭頂。這時忽聽有人叫道：“左老，手下留情！”左元一皺眉，收掌后退。梁蕭睜眼看去，只見花清淵站在遠處，便喜道：“花大叔，你怎么才來？害我被人好揍！”花清淵瞧了左元一眼，搖頭道：“此陣龐大無比，你又沒頭亂竄，要找你可不容易！”梁蕭扁了嘴，指著左元道：“他昨夜明明找到我，卻故意不帶我出去?！弊笤栏W癢，臉上卻笑：“胡說八道，昨夜曉霜發(fā)了病，我急著帶她出陣，是以把你忘了?！毙闹袇s想：“都是你這小子闖的禍，我當(dāng)然要你吃些苦頭?！?br/>     梁蕭道：“那后來為啥不來救我？分明故意害我。”左元淡淡說：“這石陣無時無刻不在變化，我出陣后再尋你，又得從頭尋起。”他頓了一頓道，“再說，方才我?guī)状斡玫崖晫つ?，你怎么一聲不吭。”花清淵點頭道：“不錯！”
    梁蕭心道：“看來他們尋我倒是不假，大約我觀看石像入了迷，沒有聽見?！毕胫樣樀皖^，但對老者仍懷不滿，拉著花清淵的衣角道：“花大叔，我只跟你走?！被ㄇ鍦Y見他如此小氣，不覺啞然失笑。
    三人并肩走出一程，左元忽道：“小娃兒，方才你用的什么功夫？”梁蕭一聽，醒悟到左元不知石像奧秘，心想：“你這老頭不是好人，我才不告訴你?！泵蚱鹦∽?，假裝沒有聽見。左元討了個沒趣，面皮發(fā)黑，尋思梁蕭所用的武功與自家如出一轍，雖然內(nèi)力不足，威力卻不容小覷。他想來想去，深感納悶。
    三人在石陣中行了七八里，還是不見盡頭。梁蕭暗自驚訝：“這陣大得嚇人，如果走失，的確不易尋找。”想到先前吃的苦頭，真是心有余悸，牽著花清淵衣角，再也不敢亂走半步。
    走到一半，左元一言不發(fā)，徑自向東北去了。梁蕭見他不在，心里自在了許多，唧唧喳喳向花清淵問這石陣的奧妙。但“兩儀幻塵陣”凝聚了花氏一脈七代心血，道理何等精微，花清淵一時也說不明白，又怕行差踏錯，連道以后再說。梁蕭心中悻悻，本想告訴花清淵石像奧秘，但轉(zhuǎn)念又想：“先不忙說，待日后我都練會了，使出來叫他大吃一驚?！毕胫樕下冻鲂θ荨；ㄇ鍦Y見他無端發(fā)笑，心中奇怪，但他性和意寬，也報之一笑，并不多問。
    又行了三里許，終于出陣。梁蕭定睛一看，只見前方千仞懸崖，抱著一個方圓數(shù)十里的谷地。數(shù)道泉水匯成一條清溪，清溪又串著兩個小湖，湖邊雜花生樹，隱現(xiàn)出閣樓飛檐。與谷外那些雄奇景象相比，谷內(nèi)略嫌平淡，唯有一座高臺，在湖邊拔地而起，上下左右，立著許多奇怪物事。
    花清淵見梁蕭十分好奇，便將他帶到高臺上，笑道：“這里叫做‘靈臺’。”指著一個被水力驅(qū)動的古怪圓球道，“這是渾天儀，能測算周天星辰運行。”又指著一個八龍銜珠、下有八只青銅蟾蜍的甕狀銅器道，“這是地動儀，能測知山崩海嘯、地震火山。它左方的三角銅架是量天尺，能測山岳之高。右方那個圓筒則叫定海針，能探江海之深，若與波動儀合用，能從流水之象，推測出水旱災(zāi)情?！被ㄇ鍦Y指著千奇百怪的器械，給梁蕭一一解釋，其中還有不少好玩的物事。如半個時辰鳴叫一次、伴有小銀人歌舞的波斯水鐘，還有盛了水銀的水晶球——花清淵稱之為“陰陽儀”，能知冷熱寒暑。
    這座“靈臺”聚集了古往今來無數(shù)智者巧匠的智慧。梁蕭眼中所見，耳中所聞，無不超乎想象，小小心中佩服不已，忍不住跳到黃帝破蚩尤的指南銅車上坐下。指南車每調(diào)一次機關(guān)，便能自行前進數(shù)丈，右方銅人的手臂始終遙指南方，左邊銅人則雙手擊鼓、空空作響。
    梁蕭玩了一回，跳下車，心生頑皮，又往一人高的渾天儀上跳去。渾天儀中有天球，上刻群星圖景，每顆星都對應(yīng)天上星辰。梁蕭一腳踩定支柱，一腳踏中天球，天球骨碌碌疾轉(zhuǎn)，星宿頓時亂了方位。
    花清淵阻攔不及，大吃一驚，忽聽一聲厲喝，一道人影如飛般從臺下掠來。來人將梁蕭劈手抓住，重重一擲，摔得他兩眼金星亂迸，掙起一瞧，只見一名老者，黃袍白發(fā)，雙頰清瘦，正向自己怒目而視。梁蕭一怒爬起，揮拳搗向老者胸口，花清淵一伸手，將他拳勢封住，向那人恭聲說：“明老，全是我的不是！您不要怪他。”
    黃袍老者哼了一聲，也不瞧他，盯著梁蕭說：“你是誰？竟敢攪亂渾天儀，哼！若不重新對好，休想下去！”梁蕭的背脊隱隱作痛，怒道：“我就不重新對好！”黃袍老者目中精光閃動，伸手將他一把拽過，梁蕭還待掙扎，已被老者高高舉起，厲叫：“你不重新對好，我把你扔下臺去！”
    靈臺高約十丈，加上黃袍老者大力一擲，便有十個梁蕭，也要當(dāng)場了賬。但這小子天生倔強，擺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叫道：“就不對好，有膽就扔呀！”花清淵卻知這老者言出必踐，慌道：“明老，這小孩頑皮，您不要和他一般見識。這渾天儀的事，由清淵來做好了?！?br/>     梁蕭叫道：“花大叔，你干嗎對老頭子低三下四的？”花清淵哭笑不得，他頭不敢抬，手不敢垂，心想：“你這孩子，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嗎？”黃袍老者斜瞅花清淵一眼，冷笑說：“你越來越不像話了，居然帶著外人，把靈臺弄得亂七八糟。哼，你做了宮主，天機宮怕也要斷送在你手里！”
    花清淵臉漲通紅，支吾說：“明老……明老教訓(xùn)得是。”黃袍老者冷冷看了他一眼，意態(tài)輕蔑，將梁蕭一扔，大袖飄飄，揚長而去。梁蕭爬起來追趕，卻見黃色人影疾如閃電，隱沒在綠樹紅花之間，不由跺腳道：“花大叔，你干嗎不攔著他?我要跟他算賬。”花清淵苦笑道：“這位老先生武功極高，別說是你，我也打不過他?！?br/>     梁蕭道：“方才他抓我那招，雖然快了些，但我有法子破他?！闭f著錯步揮拳，身子后仰，雙手呈拈花之形，乃是一招“莊周夢蝶”。跟著扭身倒翻，跳在空中，化為“雞犬升天”，這招取自漢代淮南王劉安的逸事。半空中，梁蕭忽又揮足倒踢，雙掌斜劈，如躍波斬浪一般，卻是一招“許慎屠龍”?；ㄇ鍦Y看了兩招，只覺變化奇妙，果然能夠克制老者的手法，第三招上的反擊更是凌厲，不由心頭怪訝，待梁蕭落地，問道：“你知道破法，為什么不能抵擋？”
    梁蕭一愕，搔頭咕噥：“這個……老頭兒出手太快，我腦子轉(zhuǎn)不過來，手也不及動彈?！被ㄇ鍦Y含笑道：“這就是了！所謂一快打三慢，你招式再厲害，卻沒相當(dāng)?shù)墓α?；對方只要快過你，你就沒有出手的機會?！绷菏挼溃骸澳侨绾尾拍茏兛?？”花清淵道：“唯有用心苦練了。練到一定的地步，自然熟極而流、快慢由心。”
    梁蕭默然不語，心里暗下決心：“一定要練好功夫，下次也抓著老頭兒，把他的屁股摔成八片?！毕胧沁@么想，可經(jīng)這一折騰，他興致索然，無心再鬧，跟花清淵下了靈臺。穿過一片林子，只見前方楊柳青青，擁著連云甲宅，粉壁曲曲折折，延綿數(shù)里。穿過一扇日門，異香撲鼻，滿眼姹紫，花間狂蜂浪蝶，翩翩相逐。
    兩人穿過兩道水榭，間或遇上隨從侍女，都對花清淵含笑招呼，并無主從之分。梁蕭心中羨慕：“人人都喜歡花大叔呢，若我有他一半的好脾氣，那就好了?！倍俗呓簧仍麻T，但見門首鐫了幅對聯(lián)，梁蕭一時興起，念道：“真……俗，嗯，中間是些什么字兒？”又望左方的石柱皺眉說，“條……心，唉，這人不會寫字么？”
    花清淵忍住笑說：“蕭兒，這兩行狂草可不是人人寫得出來的。連在一處，念作‘真水洗塵俗，清音滌凡心’，嗯，橫著那排字，你認得么？”梁蕭瞅了一眼，道：“心水木……”他自知必定認錯，甚覺羞愧，臉漲通紅。
    花清淵嘆道：“這念做琴心水榭?！绷菏捵屑毧戳藘裳?，只覺這些字大開大闔，全無拘束，竟然頗合自己的脾胃。便又指著對聯(lián)下的落款，一字一句地念道：“落魂狂生酒書?！被ㄇ鍦Y笑道：“這次大致念對了，但不是落魂，是落魄；也不是酒書，而是醉書?！绷菏挼靡庑Φ溃骸奥浠曷淦?，酒書醉書還不都是一樣?！被ㄇ鍦Y一笑，忽聽得門內(nèi)傳來琴聲，不再多言，挽著梁蕭跨入月門。
    到了水榭盡頭，一只紫金香爐白氣裊裊，空中彌漫龍涎香的芬芳。一名緇衣女子盤膝而坐，纖手如雪，鼓動瑤琴。女子的左邊站著花慕容，花曉霜偎在一名藍衣美婦的懷里。眾人瞧見梁蕭，均是微笑不語。
    梁蕭見那鼓琴女子年不過三旬，面若冰雪，目似秋水，容貌清逸秀美，通身一股雍容華貴之氣，令人十分心折。
    琴聲初時細微飄忽，如芙蓉泣露、香蘭含笑，于不經(jīng)意間牽動人心。梁蕭見花曉霜對自己微笑，正想招呼，那琴聲一揚，如千丈絕壁，危不可攀，梁蕭聽得心頭一震。藍衣美婦卻眉頭微皺，將曉霜的兩耳捂住。但聽那琴聲越拔越高，梁蕭的心弦也隨之繃緊，跟著琴音又是一落，似從千尋高峰掉入萬丈深谷，梁蕭心隨之落，起落間生出幾分迷亂。
    那琴聲于低回處徘徊時許，漸又拔高。初時尚如雨打花林，漸漸透出刀槍之聲，梁蕭聽得氣血賁張，心跳加劇；這當(dāng)兒，琴聲又一弛，再變舒緩，如思婦沉吟，兒女別語，有一種說不出的悲苦凄涼；如此顫吟良久，終于曲終音散。這時眾人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六根琴弦已經(jīng)節(jié)節(jié)寸斷。
    緇衣女子呆看斷弦半晌，心想：“離愁引啊離愁引，彈來彈去，終究只是斷腸罷了?！毙刂幸煌?，推開瑤琴，抬眼處，梁蕭已是淚流滿面，不由輕咦了一聲，心想這少年小小年紀(jì)，又能聽懂什么？
    眾人見梁蕭哭得傷心，無不驚奇，花慕容問：“你哭什么？”梁蕭應(yīng)聲驚醒，慌忙拭淚，抗聲說：“誰哭了，我、我眼中有砂子……”
    花慕容心里笑翻，擠兌他說：“騙人也不是這個騙法，我們都看到你哭了?！绷菏拹佬叱膳?，罵道：“哭又怎樣？哭你媽的喪?！被饺荽笈?，舉起粉拳，忽見緇衣女子微微擺手，又只好放下手，狠狠瞪了梁蕭一眼。
    緇衣女子凝視梁蕭，笑道：“曉霜口中的蕭哥哥就是你？”梁蕭瞅了曉霜一眼，點了點頭。緇衣女子向他招手說：“你過來。”
    梁蕭見她神色友善，走上前去，不防緇衣女子右手探出，指尖拂向他肘上的“曲池”穴。梁蕭不及細想，使出如意幻魔手中的“挑”字訣，翻手屈指，向女子的脈門彈去。蕭千絕曾以這一招，挑瞎了云萬程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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