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琛松開陳父,  掏出一段衛(wèi)生紙擦了擦手，再大步往門口走去。
    陳文朝在旁邊已經(jīng)嚇得哭都哭不出來，煞白著臉不停發(fā)抖，封琛也沒看他,  從他身旁徑直擦過,  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顏布布正在屋子里認(rèn)真練著那一招,  門被打開,  封琛走了進(jìn)來。
    “哥哥,  你談完工作啦？”顏布布欣喜地停手。
    封琛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又道：“別停，繼續(xù),  來和我練手?！?br/>     “好。”
    顏布布沖上前,  從封琛手臂下鉆到他身后,  再伸出腳去勾他小腿。
    “停！”封琛喊住顏布布，“動作還算標(biāo)準(zhǔn),  只是差速度和力量,  我來給你做一點(diǎn)改動。”
    “……這樣，你不要伸腳去勾別人，如果對方比你高大壯實(shí),  你不能絆倒他，反而自己會跌倒,  改成用腳去踹他腿彎,  看我的動作……”
    顏布布又練習(xí)了一個晚上的防身改良術(shù)，第二天去揀溧石時，便一直警惕地盯著小胖子,  已經(jīng)做好了戰(zhàn)斗的充分準(zhǔn)備。裝著比努努的布袋都藏在一旁,  免得打起來時礙手礙腳影響發(fā)揮。
    但他所有的準(zhǔn)備都落了空,  小胖子今天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別說來找麻煩，就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顏布布雖然有些奇怪，但能不打架當(dāng)然好了，所以也安靜地揀溧石掙信用點(diǎn)。如此一整天下來，他撿了四顆溧石，掙了五點(diǎn)，多那一顆也登記上了，等著明天再找兩顆，便能再領(lǐng)五點(diǎn)。
    時間晃晃悠悠過去了半個月。
    這天晚上，兩人如平常一般洗漱后上了床，關(guān)燈睡覺，顏布布也如平常般嘰嘰咕咕說個不停，封琛則平躺著閉著眼，偶爾回應(yīng)一聲。
    樓上響起一串紛亂的腳步聲，打破了蜂巢沉寂的夜，還伴隨著接二連三的慘叫。
    顏布布察覺出異樣，停下說話，抓緊了封琛的一只胳膊。封琛也睜開眼，注視著屋內(nèi)的黑暗，實(shí)則在仔細(xì)聽著。
    呼叫救命的聲音和慘叫聲越來越清晰，樓上亂成了一團(tuán)，像是一大群人正在往升降機(jī)方向奔跑。
    封琛聽了片刻后，掀開絨毯下了床，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哥哥?！鳖伈疾夹睦锖芑?，也溜下床跟著出了門。
    這層通道里已經(jīng)站了很多人，都仰頭往樓上看，小聲議論著，不知道上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打架了？c巢昨晚也打架了，打得頭破血流的，西聯(lián)軍將人都帶走了，每個參與的人都禁閉一個月?！?br/>     “不知道，先看看吧，西聯(lián)軍應(yīng)該馬上就要來了?！?br/>     “嗷！”
    一聲類似野獸的嚎叫從樓上傳了下來，但又分明不是野獸，而是人類的嘶吼。
    通道里的人猶如被點(diǎn)了穴，齊齊收住了聲。一兩秒靜滯后，如同一滴水濺進(jìn)了油鍋，所有人都炸了開來，轉(zhuǎn)身往屋子里沖。
    “喪尸啊，上面又有喪尸了！”
    砰砰砰關(guān)門聲連接響起，封琛也一把抱起顏布布回了屋，迅速關(guān)門落鎖，再啪一聲開了燈。
    這間屋子沒有窗戶，看不見外面情景，但可以從門縫聽到那些嘶吼和慘叫，還有驚慌的哭喊和腳步奔跑聲。
    封琛靠在門上側(cè)頭聽著，顏布布雖然沒有出聲詢問，卻已想起前次廣場上那些人互相撕咬的情景，心里升起濃濃的恐懼，站在封琛旁邊，無措地看著他。
    腳步奔跑
    聲先是只在樓上，漸漸出現(xiàn)在本層，想來是從上面樓層逃下來的。
    那些人不斷去敲沿途經(jīng)過的房門，大聲哀求：“求求你讓我進(jìn)去，讓我躲一下，躲一下就行?！?br/>     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敢開門，因?yàn)椴恢滥欠N喪尸有沒有跟在后面，也不知道敲自己家房門的人有沒有被感染。
    “你們跑去安全通道啊，從安全通道往下跑?！庇腥嗽谖輧?nèi)大聲出主意：“現(xiàn)在還敲什么門，前面就是樓梯間。”
    有七八個人飛快地跑過通道，向著樓梯間跑去，凌亂的腳步聲噼里啪啦經(jīng)過顏布布兩人房門口。
    最后一個人的腳步聲卻突然斷了，但他的喘息聲卻清晰可聞，就停在顏布布他們面前，僅兩人僅隔著一扇薄薄的房門。
    就在封琛猶豫著要不要打開房門時，那人卻發(fā)出一種奇怪的，類似喉嚨被痰液堵住的聲音。
    “嗬嗬……嗬嗬……”
    封琛的手都已經(jīng)握在了門把手上，又緩緩松開。
    幾秒后，門外的動靜消失，那人沒有再發(fā)出任何聲音。兩人屏息凝神站在門背后，只聽到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還有遠(yuǎn)處一陣陣的尖叫聲。
    顏布布一直緊張地看著封琛，正想開口詢問，封琛食指豎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立即閉上了嘴。
    砰！
    下一秒，房門突然被重重撞擊，門板劇烈顫動，門鎖處發(fā)出一聲不勝重負(fù)的吱嘎聲，險些被整個撞開。
    接著便一下下開始猛烈撞擊門板，并發(fā)出野獸一般的咆哮，從門縫傳入兩人耳里。
    安置點(diǎn)的房門不是普通木門，都是用一種叫做亞克力金屬的材料做成的。這種材料不貴，比木門堅(jiān)硬，也具備防潮和隔寒隔熱的功能，很適合安裝在地下建筑。
    但外面撞門的人力氣大得驚人，似乎成了頭真正的野獸，撞得整扇門都有些微微往里凹陷，門鎖處也有些變形。
    封琛眼疾手快地頂住門，但門扇仍然扛不住那一次次的劇烈沖擊，他轉(zhuǎn)頭對著嚇傻了似的顏布布大喝一聲：“快進(jìn)去，鉆到屋子里。”
    顏布布反應(yīng)過來，手足并用地從床底下爬了進(jìn)去，封琛再跟著翻過床，猛地一個前推，將本來就貼在門旁的鐵床推前去，堵在了門上。
    封琛死死撐著鐵床，顏布布也跟上去一起頂著，外面的‘人’更加狂躁，一邊憤怒咆哮，一邊用力撞門。
    他的身體仿佛已經(jīng)不是血肉之軀，每次撞到門上，連墻壁似乎都在跟著一下下震顫。
    “嗷嗷嗷……”
    聽著外面的嚎叫，兩人一起用力撐著床，顏布布的臉漲得通紅，兩只腳在地上輪流蹬動。
    封琛知道這樣不行，門鎖已經(jīng)變形了，撐不了多久。再這樣被繼續(xù)撞下去，門扇遲早都要被撞開，可他們這間房連扇窗戶都沒有，想逃出去都沒有出路。
    砰！砰！砰！
    撞門還在繼續(xù)，門已經(jīng)被撞得微微往里凹陷，不能完全閉合，露出一道半指寬的門縫。而門鎖中間也往外凸出，鎖舌眼看就扣不住，要被彈開了。
    封琛看了眼旁邊的顏布布，咬著牙道：“……等會兒門要是開了……從床底鉆出去……往外跑……”
    “嗨呀—
    —”顏布布像是沒聽到他說的，只閉著眼使勁撐床，五官都皺成了一團(tuán)。
    這時，從升降機(jī)方向突然傳來連續(xù)不斷的槍響，伴隨著擴(kuò)音器里的厲聲喊話：“所有人不準(zhǔn)出房間，不準(zhǔn)開門，不然就地射殺，房間外的人一律抱頭蹲下，不然也會被視作感染者進(jìn)行處置！”
    “一！二！三！”
    倒數(shù)三聲結(jié)束，更加密集的槍聲響起，聽聲音是在用機(jī)槍進(jìn)行掃射。通道上的奔跑聲驟然減少，應(yīng)該是不少人都蹲下了。
    震耳欲聾的槍聲響徹蜂巢，足足持續(xù)了好幾分鐘，那些嘶吼和慘叫逐漸消失，正在撞門的那‘人’頻率慢慢減緩，終于停止。
    “嗨呀——”顏布布還在閉著眼使勁，細(xì)小的脖子上鼓起青筋，兩條腿在地上輪流蹬動。
    “停停，快停停?！狈忤『白×怂?。
    顏布布停下，兩人都喘息著聽外面的動靜，因?yàn)閾?dān)心外面那‘人’會突然又開始撞門，所以就算停下，也依舊用身體頂著床。
    “蹲下，所有人抱頭蹲下，不準(zhǔn)站起身，現(xiàn)在起身的立即擊斃！”有士兵在通道一端高聲命令。
    連成片的機(jī)槍聲雖然消失了，但零星的單次槍聲并沒有停下，并逐漸往通道深處推進(jìn)。
    “前面那人聽見了嗎？蹲下抱頭，不準(zhǔn)站起身，否則即刻擊斃！命令你立即蹲下抱頭！”
    “嗷——”
    砰！
    一聲槍響，剛發(fā)出的嘶吼聲又戛然而止。
    封琛聽著士兵的腳步聲直接路過門口，并沒有停頓，終于可以確定撞門的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不由長長松了口氣。
    他轉(zhuǎn)身靠著床腳慢慢滑坐在地上，攬過一旁還在頂床的顏布布，啞聲道：“沒事了?！?br/>     兩人相擁著坐在地上，握著對方冰冷的手，誰也沒有說話，只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
    “快快快，走廊上所有人現(xiàn)在去升降機(jī)那里，由人護(hù)送下去，速度一點(diǎn)，快快快?！?br/>     奔跑聲再次響起，那些幸存者又跑過了顏布布他們房門口，有些人在邊哭邊跑，都紛紛沖向了升降機(jī)。
    片刻后，通道徹底安靜，封琛站起身，將床拉回原位置，伸手去開門。
    門鎖已經(jīng)被撞壞了，都不用去擰把手，他只稍微用勁一拉，門就開了。
    門開的瞬間，一具沉重的身體倒了下來，封琛反射性地一腳踢去，那身體便被踢開，橫倒在通道里，砸得地板一聲悶響。
    這應(yīng)該就是開始撞他們門的人，此刻正仰面朝上躺在地上，雙目怒瞪，臉上布滿青紫色血管。他半邊耳朵可能是開始被其他感染者咬掉了，額頭正中有個槍眼，正往外滲著烏黑色的血。
    封琛將那把只剩半截的匕首握在手中，躍過門往通道兩邊看。只見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很多尸體，一眼望去估計(jì)有上百具，而士兵們正端著槍，謹(jǐn)慎地從那些尸體間通過。
    他們這層雖然清理干凈了，但樓下樓上還有零星槍聲，那是士兵正在清理殘存的感染者。
    “哥哥。”顏布布還站在床后面，不安地喊了一聲，“你快回來，快回來?！?br/>     “沒事，你就站在那里別出來，我等下就進(jìn)去?！狈忤∞D(zhuǎn)頭說道。
    外面全是尸體，有些尸體已經(jīng)被撕咬得面目全非，死狀極其慘烈，他不想顏布布出來后看見這一幕
    。
    身后突然響起撲拉拉的聲音，耳邊掠過了一絲風(fēng)，封琛心頭一凜，立即就要揮動匕首轉(zhuǎn)身，卻在這時候意識到了不對，硬生生收住了動作。
    一只兀鷲從他頭畔飛過，林少將的聲音在后面響起：“秦深?！?br/>     封琛轉(zhuǎn)過身，打了聲招呼：“林少將?！?br/>     林少將手里拎著把槍，身后跟了一隊(duì)士兵，問道：“你們沒事吧？”
    “我沒事。”
    林少將走前來，看見站在屋中央的顏布布，腳步稍頓。
    顏布布剛被喪尸驚嚇過，現(xiàn)在見著林少將反而不怕了，還抬起右手朝他揮了揮。
    林少將左手扶著軍帽帽檐微微低頭，給顏布布回了個禮，接著便看到那已經(jīng)變形的門鎖。
    “給這間房重新?lián)Q門?！彼D(zhuǎn)身對后面的士兵說。
    “是?！?br/>     “門口這具尸體也馬上清理掉?！?br/>     “遵命?！?br/>     林少將繼續(xù)往前走，看也不看地往屋內(nèi)拋出樣?xùn)|西。那東西在空中劃出道長長的弧線，落向顏布布。
    顏布布下意識伸手接住，低頭去瞧，看見掌心里多出來一小袋餅干。
    士兵行動很迅速，給封琛他們這間房門換了塊新的，門鎖也比以往更加堅(jiān)固。
    換門時，顏布布就站在封琛身旁看著，給封琛喂一塊餅干，再給自己嘴里喂一塊。
    兩人重新躺上床睡覺時，已經(jīng)是深夜一點(diǎn)，往常這時已經(jīng)在熟睡中，但剛剛經(jīng)歷了那么一場可怕的事，注定這是個不眠之夜。
    顏布布抱著封琛胳膊躺著，也沒誰提出關(guān)燈，只閉著眼，耳朵卻在聽外面的動靜。
    “剛才通道里的人全部帶去醫(yī)療點(diǎn)仔細(xì)檢查，皮膚有外傷的，不管是什么原因，都隔離觀察。”
    “遵命?！?br/>     “尸體運(yùn)到地面去，焚燒以后再掩埋?！?br/>     “是。”
    前半夜一直鬧哄哄的，搬運(yùn)尸體的聲音，清潔工用水管沖洗地面的嘩嘩水聲響個不停，樓上也有幾個房間傳下來悲慟的哭聲。
    封琛知道，有人哭也許并不是最慘的，那些安靜的房間并不代表沒事，可能是全家人都已經(jīng)沒了。
    到了下半夜時，所有聲音終于漸漸消失，蜂巢恢復(fù)了死一樣的寂靜。
    顏布布一直抱著封琛胳膊，沒有改變過姿勢，封琛本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了，卻聽他突然幽幽開口：“少爺，要是我們一直不洗澡的話，那些人還會咬我們嗎？”
    封琛沉默片刻后，道：“會?！?br/>     “那他們不嫌咱們臭嗎？”
    “不嫌?！?br/>     “哎……”顏布布嘆了口氣。
    封琛側(cè)過頭看他，低聲問：“剛才那人撞門的時候，我讓你鉆到床底下，等著門開的時候就沖出去，你沒聽見嗎？”
    “聽見了的?！鳖伈疾颊f。
    “那你為什么不鉆到床下去？”
    顏布布又往近處挪，和封琛貼得更近，柔軟的發(fā)絲就擦在他頸子上，接著聲音小小地說：“我不想一個人跑走?！?br/>     “可是如果你不跑走的話，咱們倆可能都要死?！狈忤]有推開他，只繼續(xù)平靜地陳述事實(shí)。
    “死就死吧?！鳖伈疾紵o所謂地說。
    封琛思索片刻后，有些遲疑地道：“顏布布
    ，其實(shí)不是每個人死了都能去天上，所以能不死還是要想辦法不死的?！?br/>     顏布布倏地抬起頭看他，幾縷卷發(fā)搭在白皙的額頭上，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
    “當(dāng)然，你媽媽那些人是全部去了天上的，只是如果我們死了不一定能去，因?yàn)槲覀冞€是小孩?！狈忤]有看他，眼睛只注視著天花板。
    顏布布慢慢又躺了下去，片刻后才說：“反正不管去哪兒，我都要和你在一起?！?br/>     “以后遇到這樣的事，你一定要聽我的話——”
    “不?！鳖伈疾枷袷怯行┥鷼獾嘏牧讼路忤⌒靥?，語氣也很堅(jiān)決，“我不，我就要和你在一起?！?br/>     他還是第一次違抗封琛的意愿，態(tài)度卻相當(dāng)執(zhí)拗，封琛知道現(xiàn)在和他說不通，也就沒有再開口。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到時候再說吧。
    顏布布似是想到了什么，怔怔出了會兒神，說道：“哥哥，如果你被咬了，你咬我的時候輕點(diǎn)，不要咬我的臉好嗎？”
    封琛閉著眼問：“那咬你哪兒？”
    顏布布認(rèn)真思索：“咬我的手指，不行不行，手指哪怕是割了條口子都疼，那……咬我的耳朵？也疼。要不，你就咬我的手指甲或者頭發(fā)絲？”
    “既然怕疼，那你干脆還是逃吧。”封琛說。
    “不逃，我要和你在一起，疼的話就忍忍，哎，算了，你就隨便咬吧?！鳖伈疾妓餍苑艞壦伎迹熬鸵槹?，這里的肉還多一點(diǎn)?！?br/>     封琛抬手捏了捏他的臉：“哪里肉多，明明瘦了?！?br/>     “還行的，咬上幾口是可以的。”顏布布鼓起腮幫子，讓他戳自己臉蛋。
    封琛果然又在他臉上戳了下，低笑了聲，說：“睡吧，不會有那種事發(fā)生的，不過你要多吃點(diǎn)飯?！?br/>     “嗯，我這幾天吃很多了，睡吧睡吧。”
    經(jīng)過顏布布這樣一打岔，剛才那種壓抑得人喘不過氣的氣氛也散去，封琛這次關(guān)上了燈，兩人不一會兒就睡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