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刀03
    韓荒時常來找林水程。
    他很有分寸，不會太頻繁地來找他, 就算是來也不會很尷尬, 他一般都是和林水程一起照看流浪貓，或者問問林水程愿不愿意去看看他的辯論賽, 又或者請林水程幫忙指導(dǎo)一下他的論文。
    有時候林水程會拒絕, 有時候林水程會同意幫忙。
    韓荒看林水程一直待在家里, 每天除了喂貓就是打連連看，問過他要不要加入學(xué)校的動物救助組織。
    大約幾十年前, 星大旁邊曾有一個廢棄的動物園，因為資金條件不足而運轉(zhuǎn)不下去，里邊還有一批生病的動物沒有人管，星大學(xué)生就自發(fā)公演募捐, 幫這些動物養(yǎng)老送終，后續(xù)也跟著接納一些流浪的小動物。如今，星城聯(lián)盟大學(xué)動物保護(hù)協(xié)會已經(jīng)是全聯(lián)盟都比較有名的一個權(quán)益組織了, 學(xué)生們會把流浪貓狗統(tǒng)一起來, 運作貓咖狗咖和一系列小動物周邊產(chǎn)品、廣告等，支出收入全部公開透明，自給自足, 剩下的錢還可以繼續(xù)用于動物保護(hù)和環(huán)境保護(hù)。
    韓荒說：“我原來進(jìn)這里邊是為了學(xué)習(xí)管理協(xié)調(diào)能力, 星大動保能從學(xué)生社團(tuán)規(guī)模發(fā)展成如今聯(lián)盟注冊權(quán)益公會和基金會，我爸指定我一定要進(jìn)去學(xué)一學(xué)。師兄你也做了這么多，要不要入會和大家一起？事情不多，也可以認(rèn)識很多人……嗯, 徐夢夢師姐也在里邊！”
    林水程說：“謝謝你，不過我最近不太想出門，就不用了?！?br/>     韓荒看著他的短信回復(fù)，想說什么又頓住了，轉(zhuǎn)而去找徐夢夢的聯(lián)系方式。
    “啊？你問小林師弟啊，我和他也很久沒有聯(lián)系了，他出什么事了嗎？”
    “沒有沒有，師姐，我就是問一下。我以為你們是很好的朋友，你會知道一些他的近況。”
    韓荒曾經(jīng)在餐廳遇見林水程和徐夢夢，以為他們是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
    徐夢夢回復(fù)說：“沒有的，我和小林師弟就是約個飯，但是平時沒有到特別好的朋友的關(guān)系，最近院系關(guān)閉，我也沒聯(lián)系上他，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樣。我怕他太忙，也不好意思打擾他。”
    韓荒皺眉道：“林水程在這邊也沒什么朋友嗎？”
    徐夢夢想了又想，努力思考：“好……好像沒有。他原來是江南分部的吧，我也沒見他有什么同學(xué)找來玩……不過他有個男朋友！很帥的，應(yīng)該當(dāng)過兵，他來接過他幾次，我印象很深的?！?br/>     “我知道了，謝謝師姐?！?br/>     韓荒放下手機，眉頭深鎖。
    旁邊的學(xué)生會干員湊過來問：“怎么了啊會長，感情進(jìn)展不順利嗎？我聽他們說前幾天遇到林神搬過來了，你還到他家去坐了坐？”
    韓荒揉了揉腦袋：“不是這個事?！?br/>     他斟酌了一下，皺眉問道：“如果一個人……沒什么朋友，假期的時候也不太愿意出門，他這樣一個人悶著會不會出什么問題？”
    干員猶豫了一下：“主席你說的是林神吧，我看不會有什么問題吧？他們搞科研的不都這樣？宅男……不過當(dāng)然了，林神肯定是咱們學(xué)?？蒲姓欣镒詈每吹模　?br/>     韓荒還是皺眉。
    干員笑嘻嘻地說：“哎呀行了行了，你這就是關(guān)心則亂，林神那么強的人能出什么問題？”
    “算了，跟你們說也說不通，我先走了部門辦公室的水電記得關(guān)?！表n荒說，“下午有約了，我過去看看?！?br/>     “我呸！前腳在這里杞人憂天后腳就去約會！”干員唾棄他的背影，“談戀愛的人真是矯情死了！”
    韓荒和林水程約了下午去給幾只貓做驅(qū)蟲。
    他敲開林水程的門時，見到林水程還穿著睡衣，看見他來時也有點意外：“你怎么過來了？”
    韓荒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告訴他：“學(xué)長，我們約了今天下午幫幾只貓驅(qū)蟲打疫苗?！?br/>     “我想起來了，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是在想好像有什么事沒做?！绷炙倘嗔巳嗵栄?，說了聲稍等，而后回房間換衣打點，穿鞋出門。
    兩個人四處抓貓，把幾只貓都塞進(jìn)車后座，然后開著去了寵物醫(yī)院。
    鎖車時林水程鎖了好幾次都沒有鎖上，最后是韓荒發(fā)現(xiàn)他沒打開ai控制系統(tǒng)。他問道：“學(xué)長你……還好嗎？”
    林水程深吸一口氣：“不好意思，這幾天睡迷糊了，有點發(fā)燒，反應(yīng)力也不太好。”
    韓荒沒說什么，和他一起抱貓上去了。
    小灰貓被檢查出有一點耳螨，需要另外開藥。醫(yī)生開單子前，問林水程想用哪個梯度價位的藥：“第一種價格貴點不過見效快，刺激性也不大。”
    林水程說：“就這種吧?！?br/>     醫(yī)生給他開了單子，要他去拿藥付款，剩下幾只貓的疫苗還沒打，林水程就頷首把這幾只貓拜托給韓荒，他自己去拿藥。
    取藥處在樓下，林水程拿著單子下樓，正準(zhǔn)備進(jìn)入排隊隊伍的時候，被一個老人攔下了：“這個，小伙子，你們這里的機器怎么用的，能不能教教我？”
    老人顫顫悠悠地拿著就診卡，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身后背著一個小小的航空籠子，里邊是一只有氣無力的鸚鵡。
    一樓很亮堂，玻璃窗很大，陽光透進(jìn)來的顏色是一種很奇怪的昏黃色，像夕陽又像朝日，如同水過了濾鏡一樣，連著其他人說話的聲音都嗡嗡了起來。
    那老人的嘴唇不斷開合著，林水程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聽懂他的話——老人嘴里說的所有字他都清晰地聽懂了，但是組合起來就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他只是下意識地理解了老人現(xiàn)在遇到的困難：他不知道怎么用自助機器取消他掛的號，并重新預(yù)約另一位專家號。
    老人在他的指導(dǎo)下完成了操作，回來感謝他。
    這下林水程聽懂了他說的是什么，他說：“謝謝你小伙子，我養(yǎng)的鳥它十五歲了，要不是它生病了，它說謝謝比我順溜。”
    濾鏡被剝除，人潮中的聲音被放大了竄入他耳中，幾乎一剎那轟然作響，接著是劇烈的耳鳴，帶起了劇烈的疼痛。
    林水程捂住一側(cè)耳根，用手指狠狠地壓住了疼痛的地方，指尖有些發(fā)抖。
    他身后有人往前走去，面前有人往后離開，他身后有門面前也有門，這外邊的階梯和里邊的階梯一模一樣，他看不懂人們行走的方向。
    他想不起來自己到這里來是干什么的了。
    ——他到一樓來，是為了什么事？
    林水程重重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指尖，疼痛終于喚醒了他的一點神志。
    他低頭看見了手里的病歷單，病歷單上寫著“傅落銀”三個字。
    ——我的生日是什么時候，林水程？說錯了我也不怪你。
    ——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林水程，小貓咪，你哪來這么多傷心事？
    “傅落銀”這三個字如同某種警鐘，如同電影中的圖騰，夢境與現(xiàn)實的參照物，閃電一樣劃破他混沌的思緒。
    他給一只小貓起了這個名字。
    林水程猛然驚醒，抓緊了病歷單。
    在他面前三五米的地方，“取藥處”三個字清晰莊重地刻印在那里。
    林水程回去的時候，韓荒正在配合醫(yī)生抓住鬼哭狼嚎的炊事班長，準(zhǔn)備給它打疫苗。
    首長見慣了大場面——它也是挨過幾針的貓了，今天過來純屬參觀游玩，已經(jīng)窩在了凳子上開始打瞌睡。
    小灰貓在首長身邊繞來繞去，企圖把腦瓜挨在首長身上尋找安全感，只可惜屢屢被首長一爪子拍走。
    林水程過去抱了小灰貓過來，擰開耳螨藥水給它滴。
    “傅落銀”這只貓算是比較乖的，林水程一只手控制著它，另一只手迅速滴藥進(jìn)去，貓咪耳朵抖了抖，他跟著用手揉了揉使藥水?dāng)U散，兩只耳朵滴完后，小灰貓跌跌撞撞地跳了下去，瘋狂甩腦袋，一不小心踩到首長身上，又被首長壓著揍了幾爪子。
    接近晚上時，林水程照常給貓咪們喂糧。
    該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窩的時候了，首長施施然地竄進(jìn)了房內(nèi)，外面的貓徘徊了一會兒，也都一只一只準(zhǔn)備散去了。
    林水程看了一會兒墻根底下的小灰貓，猶豫了一會兒，蹲下來輕輕伸出手。
    小灰貓走過來，嗅了嗅他的手心，又抬頭來看他，小小的眼睛里寫滿了大大的疑惑。
    林水程順勢就把它抱了起來，進(jìn)門關(guān)好房門：“你先在我這里住一段時間好不好？你的耳朵生病了，你在這里我好給你擦藥?！?br/>     小灰貓不習(xí)慣被人抱，它蹬了一下腿兒，從他懷里彈開了，繼而心懷謹(jǐn)慎地開始到處嗅嗅走走，不過也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首長站在高處，喵喵叫著，不無警惕。
    林水程剪開一個枕頭套，套在大號瓦楞紙碗上，給“傅落銀”也做了一個窩。
    “抑郁癥的部分表現(xiàn)，注意力無法集中，可能產(chǎn)生一定程度上的睡眠障礙，比如失眠、入睡困難或者早醒，也有人相反，嗜睡，總覺得很累，很難清醒；一部分人會失去食欲，不想吃東西，也有一部分人表現(xiàn)為胃口大增，類似暴食癥狀；行動力下降甚至喪失，甚至連起床的意志都會喪失，進(jìn)而影響到一些其他的社會功能，嚴(yán)重一點的會伴隨幻聽、幻視和記憶障礙，比如會突發(fā)性遺忘正在做的事情，時間有長又短，可能在病人眼里，他們是突然到了某個地方的，就跟喝酒斷片一樣，經(jīng)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
    醫(yī)生對傅落銀說，“夫人之前是有幻視和幻聽，現(xiàn)在在藥物治療下，只是嗜睡，現(xiàn)要換藥了，需要定期觀察反映情況，一旦發(fā)現(xiàn)病人狀態(tài)不對，一定要及時通知我。做藝術(shù)行業(yè)的人可能更加敏感、情感豐富，夫人這段時間接觸的書籍、影視報刊等等也都需要控制一下，盡量不要去接觸那些帶負(fù)面色彩的文學(xué)作品。”
    “我知道，我和我爸都不常在家，我會讓他們看好我媽的。”傅落銀說，“辛苦醫(yī)生您了?！?br/>     他站起來送人，往外送到門口。
    楚靜姝的情況時好時壞，傅落銀今天回來看了看她，讓家里所有人都沒想到。
    和前幾次的歇斯底里不同，和上一次的尷尬也不同，今天楚靜姝看見他之后，只是默默流淚，哭得停不下來。
    盡管她什么都沒說，傅落銀依然能從她看他的眼神中領(lǐng)悟到一些莫名的情緒，比如不甘，比如遺憾與怨恨。
    管家和保姆趕緊把楚靜姝送回房了。
    管家過來給他倒茶：“少爺也休息一下吧，夫人休息了，您想吃點什么東西嗎？”
    傅落銀卻答非所問，他抬頭看了看樓上楚靜姝房間的方向，輕聲說：“我忘了是看書還是看電影，有過一個故事，一個家里，一堆雙胞胎，媽媽比較愛大的那個，結(jié)果大的死了。小兒子有一天回家和媽媽吵架，他媽媽問他，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要是死的是你該多好?！?br/>     管家臉色驟變：“少爺……”
    “我媽不會說出這句話。”傅落銀笑了笑，“她可能會這么想，但是不會說出來。她不說，我就當(dāng)不知道，你們也得這樣。”
    他今天回家，純屬是因為和林水程的家呆不了。
    周衡安排了人上門大掃除，他又不喜歡吵鬧，干脆就回來看看楚靜姝。
    至于他要看的林水程的資料，今天下午就送到了他手上。
    傅落銀給自己泡了杯茶，回到他自己的房間里慢慢看。
    他以前是查過林水程的資料的，不過沒仔細(xì)看。他是傅氏軍工科技的新任董事長，也是未來七處的核心領(lǐng)導(dǎo)人之一，所有和他接觸的人都會查過一遍底細(xì)，確保不是商業(yè)間.諜或者其他可以身份的人。
    林水程的資料是周衡審的，只告訴他說沒什么問題，他很滿意，之后才有了去醫(yī)院給林水程黑卡的事。
    他記得周衡說，林水程家里很窮，經(jīng)濟(jì)很困難。
    他也就選擇了最簡單直接把人弄到手的辦法——錢貨兩訖。
    不用交心，分的時候也干凈。
    這是他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林水程的履歷。
    他翻開第一頁，看到林水程的出生地點和證明的資料缺失，時間線直接從他三歲起開始紀(jì)錄，打印資料上放了一張照片，正是林水程那一年的照片。
    一個奶娃娃蹲在階梯上，歪頭憨憨地看著鏡頭，露出圓溜溜白生生的臉頰，像個小女孩，有點俏，很可愛。
    傅落銀沒忍住笑了笑。
    他以為林水程這種性格的人，小時候多少都會有點老成，結(jié)果并沒有。
    林水程從小就是一個很正常的孩子，除了比一般孩子要聰明太多。
    他五歲前都不記事，街坊鄰里曾經(jīng)說這是個傻小孩，結(jié)果一開始記事之后，直接一鳴驚人，在所有考試的第一名上沒跌下去過。
    一般人說慧極必傷，他卻被家人保護(hù)得很好，沒有因為自己優(yōu)秀而自負(fù)，也沒有因為家里窮，沒有媽媽而自卑。
    申請?zhí)墐纱伪痪?、升學(xué)初中、高中時被多所學(xué)校搶奪生源，最后因為留在本地念高中可以學(xué)費全免而且省下親人探望的路途費，林水程留在了他從小出生的城市。
    傅落銀注意到，給林水程遞出橄欖枝的學(xué)校中，還有星大附中的名字，是他的母校。
    林水程人生的前十七年雖然不算順風(fēng)順?biāo)菜愕蒙嫌凶逃形?，被父親和爺爺寵著，對弟弟恩威并施。
    那些文字很簡單，但是很奇怪的，傅落銀卻似乎能憑空想象那樣的場景：一個孩子成長為少年，少年再長成為青年，他身后是一個小城的萬家燈火，有課桌碰撞的推擠聲，有喧鬧和歌唱。林水程挨過處分，因為他幫林等打了人，還在全校面前念了檢討；后面處分又撤銷了，因為林水程包圓了那年聯(lián)盟集訓(xùn)思維競賽的金牌——冬桐市實驗中學(xué)近三十年里，就出了這么一個學(xué)生。
    星大附中、科大附中等等人才薈萃精英云集的學(xué)校，那年全部被這個不知名的小學(xué)校給壓了一頭，冬桐市實驗中學(xué)那年的招生異常火爆。
    他能想象林水程跟在和他一樣緊張的老師身后去參賽的樣子，少年初露鋒芒，意氣風(fēng)發(fā)，眼底最深處還藏著一點青.澀與天真，他甚至能想象出會有多少人喜歡他；傅落銀在腦海里勾勒了林水程高中時的樣子，翻頁后一看，一絲不差。
    林水程穿著校服，干凈清爽，年輕稚嫩，眼底帶著自信與驕傲的光華。
    他這個時候已經(jīng)顯出了一些沉穩(wěn)謙遜的氣質(zhì)，但是完全不會顯得古板無聊，林水程看上去像所有老師都喜歡的好學(xué)生。
    傅落銀說不出來這種感覺；他說不出來為什么這幾張紙，這些蒼白無聊的文字為什么會變得這樣有魔力，每個字每個縫隙都讓他覺得可愛，愛不釋手。
    他反復(fù)看著這些東西，內(nèi)心的某個地方正在逐漸變得柔軟。軟得像首長的貓肚皮一樣。
    他一剎那間甚至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林水程跟他賭個氣，分個手，或許是可以原諒的——不就是分個手嗎？又不是不能再追回來。
    林水程是個人，是人就會有脾氣，貓咪翻了尚且還會撓幾雞爪子，林水程怎么就不能跟他提分開了？
    傅落銀繼續(xù)往后看。
    手里再翻過一頁，傅落銀的眼神微微變了。
    家人關(guān)系欄：
    生母：王懷悅，涉.毒人員，強制戒毒后去向不詳。
    林水程十二歲時，爺爺去世。
    高中畢業(yè)時十七歲，父親林望、弟弟林等車禍，林望去世，林等昏迷成為植物人。
    車禍的具體情況是一場重大意外，在雨天山路的彎道處，林望和林等的車正常行駛，轉(zhuǎn)彎前鳴笛打燈示意，而另一邊卻正好駛來一輛裝載大貨車；貨車司機酒駕，再加上他們的小車出于視野盲區(qū)，大貨車和他們的小車直接相撞并雙雙側(cè)翻滾落懸崖。
    林望當(dāng)場死亡，死前最后一個動作是撲向副駕駛的林等，想要把小兒子護(hù)在懷里。但是面對鋼鐵的攻勢，血肉之軀顯得這樣柔軟脆弱，一根扭曲彎折的鋼管穿過他的心臟和骨骼，再深深扎進(jìn)了林等的肩胛骨中，捅了個對穿。
    林等因為安全氣囊的保護(hù)撿回一條命，卻至今沒有醒來。
    聯(lián)盟后續(xù)判定這起意外事故中，貨車司機全責(zé)，但是司機本人是個在逃犯，黑戶，沒有任何人能為這件事?lián)鹭?zé)任，最后是法官自掏腰包幫林水程墊付了家人的喪葬費用，林水程的高中競賽老師協(xié)助他操辦完葬禮。
    后來就是林水程去了星大，一邊留在江南分部上學(xué)，一邊照看弟弟。
    林水程本科時期接的項目之多，足以讓許多工作多年的人都自愧不如——他做了足足四十多個藥物中間體合成的項目，單槍匹馬做的，甲方有時候是做不出成果的碩士博士，有時候是一些制藥公司。他不要求論文掛名，只要錢。
    錢這個字對于那時候地林水程來說，是千鈞之重。
    大三時，林水程三個月內(nèi)進(jìn)了四次醫(yī)院，都是因為過勞和貧血進(jìn)去的。他像一根火柴一樣，燃燒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光和熱。
    林水程遇到他時是大四畢業(yè)一年之后，那時候林水程已經(jīng)寬裕了許多，甚至攢了一筆不小的錢。也是那個時候，林水程開始停止拼命三郎似的項目合作，準(zhǔn)備跨考量子分析。
    難怪林水程能還他這么多錢，還沒用過他的那張卡。
    他和他相遇的那一夜，或許是因為酒后放縱，或許是因為一見鐘情或其他，傅落銀無從得知。
    他開始理解林水程那種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一個天之驕子，從小跟著家庭受過社會的苦，從小習(xí)慣了一個人解決問題，他當(dāng)然會有學(xué)生眼光下的清高和執(zhí)拗，寧折不彎，不愿意求助他人。
    他很早就看出來了林水程這種性格，卻從來沒有想過林水程為什么會是這樣的性格。
    他只是覺得有趣，林水程像一只小貓咪。
    小貓咪聽話懂事，毛順好擼就是了，誰關(guān)心它在想什么？那么小的一只小貓咪，即使反抗，也能被輕易地拿捏在手中。
    看到這里，傅落銀的心臟細(xì)細(xì)密密地疼痛了起來，連帶著胃也是。
    他合上資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傅落銀翻出手機，找到林水程的電話號碼，手指在屏幕上方懸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去。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不敢。
    大掃除完成后，家政通知傅落銀驗收成果。
    傅落銀推門進(jìn)去，看到房屋基本沒什么變化，只是稍微亮堂了一些。
    家政阿姨介紹道：“先生你房子里東西都不算多，才搬來不久嘛，我們這個清掃費用來得真有點不好意思，別人家都是這里那里的東西一大堆，您家里倒是干干凈凈的沒這些雜物，整潔得跟外頭賓館似的哈哈哈?！?br/>     “什么都沒有嗎？”傅落銀安靜地進(jìn)門換鞋，四下看了一遍。
    的確都沒什么大的變動，因為這里面一切都很空。
    他忽而意識到了這里和蘇瑜家、和董朔夜家，甚至和他爸媽那個別墅不同的地方。
    是家的地方就會有人生活的痕跡；蘇瑜房間里一堆手辦和火車模型，放著專門的陳列柜，董朔夜喜歡收集紙質(zhì)書和打火機；傅家別墅里每天都有新鮮采摘的花送上來，一層到三層的走廊上，都是楚靜姝親自挑選的靜態(tài)風(fēng)格的地毯。
    而他和林水程住的地方什么都沒有。
    傅落銀為了充電方便，差點把電線扯出墻皮，最后放了個電源板在沙發(fā)的右手邊；廚房的小吧臺上放著一個籃子，里面亂七八糟的都是他的胃藥和咖啡。
    只有林水程什么都沒留下。
    他像個旅居的游客，不會添置什么東西，因為知道不會久留；不必認(rèn)真，他不會改動任何家具的位置，沒有計劃給工作間那個硬邦邦的椅子換一下布套，他不自己隨意采購，因為不好搬走。
    傅落銀慢慢地走到客廳里，坐下。
    沙發(fā)茶幾上有另一份資料，是最近林水程的生活動態(tài)。
    他隨手一翻就翻到一張照片，時間顯示是前天。
    照片上的林水程氣色很好，眼里帶著一點笑意。他比在這里的時候稍微胖了一點，好看精神了許多，而他對面的男生正在為他獻(xiàn)上燦爛的花束。兩個人的相處氛圍輕松平靜，看起來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他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林水程對面的男生，就是他有次去接林水程時遇見的那個男生！
    林水程根本就沒傷心，他搬走之后，看起來甚至過得更好了。
    傅落銀原本平靜無波的神情在那一瞬間逐漸崩破——
    變得扭曲，變得痛苦，連聲音也喑啞了起來。
    傅落銀彎下了腰，死死地捂著胃，極力抵擋著這一剎那洶涌而上的劇痛和血腥味。沉悶滾燙的呼吸被他壓在唇齒間，連呼吸都摻上了血腥味。
    蘇瑜半夜接到電話的時候，還以為鬧鬼了。
    傅落銀在另一邊半天沒有出聲，蘇瑜被嚇得白毛汗都快出來的時候，就聽見傅落銀嘶啞著說：“他騙我。”
    “什……什么？”蘇瑜問，“什么東西？”
    傅落銀只是固執(zhí)地、魔怔了一樣低聲喃喃，“他騙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七千肥章，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加更了！求營養(yǎng)液！
    今天的小傅崽：他騙我！（抹眼淚）
    今天由小傅總為我們高歌一曲《愛情騙子林水程》
    講蝦米~你愛我千千萬萬年
    講蝦米~你永遠(yuǎn)不變心意
    原來你是花言巧語
    真情乎你騙騙去~~~
    啊~我問你~你的良心到底在哪里
    在~~哪~~~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