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湘君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

在夢里，方家沒有出事，她也沒有因此趕赴江南，更沒有和方天俸分開過。

她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君兒，醒醒。”

耳邊有人一直在呼喚自己，可她卻感覺自己如墜深海，拼命朝著聲音的方向去努力，卻怎么都碰不到對方。

“湘君。”

“李姑娘。”

聲音紛亂吵雜，李湘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掙扎著朝著束縛自己的大網一頭撞去。

“眼皮動了動了。”

“是不是醒了？”

“孫伯伯，您快給她把個脈看一看。”

眼皮沉重，意識也不太清晰，她能感覺到有人碰到了她的手腕。

她試著動了動手指，念頭剛起便感覺累的要命。

“李姑娘的脈象雖然還有些虛弱，但她卻不會再有性命之憂了，”孫大夫把完脈后也松了口氣，“后面精心養上幾個月，切莫讓她憂思過重，身體會慢慢恢復的。”

“多謝孫伯伯，您院子里的貴重藥材空了大半，你列單子，我這就去鎮上取藥。”

李湘君想說點什么，努力了半晌眼前一黑，又重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費力的睜開眼睛。

月嬌嬌坐在她的床邊，見到她醒，又驚又喜，“湘君，你感覺怎么樣？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我去把孫伯伯喊過來。”

嬌嬌。

李湘君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你昏迷了二十天，先喝點水潤潤嗓子，”月嬌嬌起身走到旁邊端了杯水過來，“先緩一下，然后慢慢說，不著急。”

“嬌嬌。”

一杯水下肚，李湘君便再也喝不下，她忍著嗓子的不適努力的地開口，“孩子呢？她還好嗎？”

她還記得，孩子生下來的時候穩婆還說孩子沒有哭聲，孫大夫還在給她施針。

“別哭別哭，”月嬌嬌見她淚流滿面急忙拿起帕子給她擦了擦，“孩子沒事，我聽方公子說孩子剛生下來那幾天身子虛弱，現在已經壯實多了。”

“伱別擔心，孩子現在是李苗嫂子在幫著喂，長的很好。”

李苗自己的孩子一歲多尚未斷奶又能吃飯。

李湘君當時太過兇險，方天俸騰不出功夫來去找奶娘，李苗便把孩子抱回去自己喂了幾天。

后來李湘君的狀況穩定，再加上月嬌嬌和趙戰回來，李苗喂孩子喂出了感情，方天俸便給了她銀子讓她幫著喂養到孩子能米粥和肉泥的時候。

“孩子的名字起了嗎？”

“起了，”月嬌嬌在她的身下塞了兩個枕頭讓她靠的舒服一些，“方珞寧，乳名寧寧，方公子希望這孩子一輩子安寧幸福，平安快樂便好。”

“珞寧……”

李湘君低聲重復了一遍，眼睛彎了彎，“很好聽。”

“他人呢？”

“你說方公子？他去淮縣了，算算時辰，應該快回來了，”月嬌嬌抬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前兩日下了場大雨路不太好走，腳程應當會比平時慢上一些。”

“去淮縣？”

“嗯，”月嬌嬌微微點頭，熟練的從她床邊的小木盒里拿出來一只瓷瓶，在手心上倒了兩顆藥丸，“你既然醒了，那這個藥丸我今日便不用溫水幫你化開了，孫伯伯說那樣會損了藥性。”

李湘君沒有抗拒，乖巧的將藥丸接過便咽了下去。

她現在的身子甚至比不上生產之前，若不是她拼命的強撐著，她早就控制不住的滑躺下去直接睡著。

“你若是累了，便先睡會，”月嬌嬌看出來李湘君的眼皮直打架，體貼開口，“等方公子回來，我一定讓他把你喊醒。”

周大夫那里的幾味珍貴藥材這段時間也都拿了出來用在了李湘君的身上。

望山鎮買不到，方天俸才啟程去淮縣采買的。

“我還不太困，我再等一會。”

她一睡就是二十天，李湘君掐住自己的掌心讓疼痛喚醒她。

她害怕自己這一睡，萬一沒醒，豈不是連他們的最后一遍都沒見到？

“嬌嬌，我能看看孩子嗎？”

“寧寧是你的女兒，你想看隨時都可以看，”月嬌嬌給她把被角掖好，又起身將炭盆撥的更旺了一些，而后走到門外吩咐秦媽去李苗家把孩子抱過來。

“嫂夫人。”

方天俸恰好和趙戰并立出現在她的面前。

趙戰三兩步跨上臺階握住月嬌嬌的手給她暖了暖，周身的冷冽因著見到了她瞬間消失，“這么冷怎么站在外面？”

“我剛從房間里出來，不算冷，”月嬌嬌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偏頭看向方天俸，“方公子，李姑娘醒了，她在房間里等你。”

“等會寧寧也會被秦媽抱過來。”

“她醒了？清醒了嗎？”方天俸大喜過望奔上臺階，風一樣的推開了房門。

“阿戰，”月嬌嬌捏了捏他的掌心，“我們回房？這里有她們就夠了。”

“我背你回去。”

趙戰熟練的背對著她彎下身子，“這些時日，你辛苦了。”

她捧在手心上嬌養著的小姑娘，這段時間因著李湘君，連他和孩子都被忽略掉了。

趙戰本想讓丫鬟過來照顧，但月嬌嬌礙于李湘君身上的傷，怕她醒了一時難過，才勸說著趙戰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啊，那你背我。”

月嬌嬌穿的厚重。

從前的她很是清瘦，這兩年在趙戰的照顧下，她稍稍豐腴了一些，雖然重了，但看起來依舊是小小的一只。

“還要再吃一點才行。”

趙戰的雙手穩穩的箍住她的腿彎，腳步很穩慢慢回房，“今兒想吃些什么？我給你做。”

“算了，如今家里人多，伯母不是因著祖母習慣了家里飯菜的原因，特意把廚子也請了過來嗎？后廚有他，咱們吃吃北城菜也不錯。”

“那你今日晚飯少吃一些，我用后院的小廚房給你做些你愛吃的。”

趙戰語氣堅定不容置否。

他不需要他的小姑娘體貼懂事，只想讓她過得開心肆意，“以后咱們和他們分開用飯。”

“之前家里只有我和秦媽掌勺，一家人合在一起用飯方便一些，如今北城的廚子來了，那便分開。”

“晚些時候我便尋個空檔跟伯父伯母把這話說了。”

之前不說，是因為家里是他和秦媽掌勺，分開做的太多麻煩又瑣碎，還影響他給小姑娘做飯的專心。

再加上章家人的根基在北城，自然有他們的飲食習慣，平時大家一起用飯，他們也一直在遷就著這邊。

如今分開，對于大家來說反而都輕松一些，親情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都消失。

他的小姑娘才是最重要的。

月嬌嬌見他已經下定決心也不再反駁。

懂事體貼這種東西，只要禮數到了就行，其它的只要趙戰愿意慣著，她也不會強行在趙戰面前也委屈自己非要求一個行事完美的名聲。

月嬌嬌摟緊趙戰的脖頸。

趙戰已經抬腳進了房間，“如今李姑娘醒了，她和方兄的事情以后應當不再需要我們太過操心。”

“嬌嬌。”

趙戰猝不及防的把月嬌嬌放在床上，而后轉過身子攥住她的手腕，“我們……”

趙念如今已經五個月。

偏生趙戰一直顧忌著月嬌嬌的身子還沒恢復，一直都沒敢碰她。

他傾身向前，半摟著月嬌嬌仰躺，說話的時候與她貼的極近，“想好晚上要吃什么了嗎？我去小廚房一一給你做來。”

月嬌嬌的臉龐溫熱，整個人都被籠罩在趙戰的氣息之內，猝不及防的紅了臉。

“阿戰。”

小姑娘的聲音又軟又糯，像浸透了糖水的甜。

趙戰與她靠的更近了一些，完全將她攏在懷里，“今天晚上讓趙念跟秦媽睡可好？”

月嬌嬌愣了一下，語氣遲疑，“行倒是行，但是小念他……”

孩子三月認母。

雖然月嬌嬌大部分都是在旁陪玩，很少會一直把他抱在懷里，但趙念還是最喜歡粘著她。

尤其是最近這個月，許是因為去淮縣的時候換了個地方，多少讓他少了點安全感，回來之后便更喜歡貼住月嬌嬌。

尤其是他睡著的時候，若是失去了月嬌嬌的氣息，他便不能睡的安穩。

“平時午睡的時候偶爾會給他一件你的衣服，今兒晚上也一樣。”

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

月嬌嬌哭笑不得，“阿戰，他才五個月。”

“再過幾個月，就會爬會走了，”趙戰摟緊小姑娘忍不住暢想，“等過了年，是不是可以去尋先生了？”

“算了，過了年很快就開春，到時候我們要去上京。”

趙戰默默的盤算了一下時間，“從這里去上京，以我們的腳程怎么也要三個月，到時候小念就一歲出頭了。”

“趕路最能鍛煉人，估摸著等到了上京，小念就能自己一個房間了。”

月嬌嬌默默的咽下打擊他的話沒有說出口。

“姑爺，小姐。”

房間里的氛圍被秦媽的聲音打破。

趙戰直接箍緊月嬌嬌，把頭埋在她的肩上長嘆了口氣。

他難得有這么明顯的失落。

月嬌嬌忍著笑推了他一把，“快去給秦媽開門，應該是秦媽把寧寧抱給方公子之后，回來看到小念醒了。

趙戰又將人摟的更緊了一些，深吸了兩口氣才起身打開房門。

秦媽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一把將趙念塞到了他的懷里，“姑爺，小念醒了，小姐該喂他了，要不然他哭起來，你今兒晚上又要睡到偏房。”

趙戰的臉黑了黑。

他保住趙念，低頭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小家伙感覺到他的注視，仰頭看著他樂呵呵的露出個傻笑。

“你什么時候才能不纏著你娘？”趙戰說歸說，抱著他的手卻溫柔的沒有多用一絲力氣，“你這個磨人的家伙。”

趙念已經看到了月嬌嬌，興奮的在他懷里一動一動的撲騰著要月嬌嬌抱。

他一腳一腳的蹬在趙戰的胸口。

“你什么時候才能吃飯？”趙戰長嘆一聲，把他放在月嬌嬌的懷里，從旁邊搬了個板凳墊在月嬌嬌的腳下，“什么時候才能把你娘還給我。”

成功鉆進月嬌嬌懷里的趙念只露出一個后腦勺給他。

偏生趙戰還不敢跟他搶。

上次因著趙念咬了月嬌嬌一口讓小姑娘吃痛，趙戰便把他抱在自己懷里，義正言辭的給小家伙上了一課。

結果就是被趙念記住了，一見到待在房間里就哭的渾身通紅，當天晚上趙戰第一次在家的時候睡在了偏房。

小家伙以絕對的哭聲，在月嬌嬌的旁邊宣誓了主權。

“下個月他就能吃點米粥和雞蛋了。”

趙戰從旁邊的桌子上抽出一本話本，翻到月嬌嬌看到的地方，自己舉著給她看。

“等我們出發去上京之前，你就可以不用再親自喂他了，”趙戰察覺到小姑娘看完，細心的翻了一頁，“到時候他的飯我來做。”

他算是看出來了，趙念只要吃好睡好，就不會那么粘著月嬌嬌。

“到時候喂他的人換成我，我惹他生氣，他就不會故意記著了。”

趙念遺傳了月嬌嬌的那份敏感和機靈，只不過他現在表達的唯一途徑就是哭。

這對父子，以后的日常可能就是斗智斗勇。

月嬌嬌懶得插手他們父子之前的事情，反正趙戰只是嘴上兇一點，實際上比誰都要護著趙念。

趙念吃飽喝足，月嬌嬌便把他放在了床上。

趙戰把話本收好過去給他擦洗一遍然后換了套干凈的里衣，然后丟給他一個老虎娃娃讓他自己抱著玩。

“阿戰，你說湘君當初為什么會突然嫁到江南？”

“她現在和方公子應當也算是重修舊好，那當初的那些事，如今是不是都能有個說法了？”

月嬌嬌對這件事情一直好奇的很。

“晚些時候我們問一問方兄，”趙戰倒是并不在意，但小姑娘想知道，他便會跟著上心，“若是李姑娘真有什么委屈，我們也不能讓方兄一個人沖動之下再做出什么傷人傷己的事情來。”

從頭到尾，李湘君都是方天俸心里唯一珍愛過的人。

若是方天俸弄清楚李湘君遭遇的由來，難保他不會沖動上頭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