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已過，天氣卻還是沒有轉暖的跡象。
　　張良把雙手插進口袋，低著頭往公寓走。腦海里都是他和他的恩師——荀教授今天在辦公室的談話。
　　“張良啊，我覺得這對于你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為什么還要猶豫呢？”
　　“教授，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如果我選擇去英國讀書，那么這就意味著我可能要好幾年都回不來……”
　　“孩子，男人應該以事業為重，況且你還這么年輕，他也是男人，會理解的。你再好好想想。”教授嘆了口氣，拍了拍張良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你怎么了？有心事？”張良一推門進來就聽到顏路問他。
　　張良朝著顏路笑笑，搖搖頭說：“沒什么，師兄你今天為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顏路擺好碗筷摘掉圍裙，朝張良走過來，在張良面前站定。張良換好鞋直起身，顏路輕輕抱住了他問：“說吧，不用怕，有師兄呢。”
　　張良側頭輕輕吻了吻顏路的耳垂，說：“先吃飯吧。”
　　“師兄你是怎么發現的？我明明進門的時候還什么都沒說。”張良拿起筷子，發現桌上全部都是他愛吃的菜。他望著顏路，忽然覺得自己問的問題既可笑又多余。
　　顏路一邊為張良夾菜一邊回答說：“你開不開心，看走路的樣子就知道了。你瞞我不了。”
　　張良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被這個叫顏路的吃定了。本來已經想好的話，此時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凌晨三點鐘，張良還醒著。
　　他看著身邊顏路的睡顏，像個孩童一樣純凈美好，張良不由自主地輕撫顏路的臉頰。他想記住這一刻，想把他的樣子刻在腦海里。
　　張良和顏路算是竹馬竹馬。他第一次見到顏路的時候，是小學入學第一天。顏路作為學長，優秀學生代表，在開學典禮上做了一段精彩的演講。那時候的張良覺得，顏路的眼睛里有光，他有一天也要像他一樣站在上面，這樣他也可以像他一樣發著光了。
　　張良很聰明，卻也很頑皮。在老師的眼里，他是個成績優異的問題學生。在顏路眼里，他是個活潑可愛的機靈鬼。而只有張良知道，不犯錯，顏路大隊長是不會主動找他的。
　　顏路升入初中，女生們開始喜歡圍在他身邊。張良再也不會調皮搗蛋，因為他接替了顏路成為了大隊長。站在開學典禮的演講臺上，張良也終于變得閃閃發光，但這一切顏路卻看不到。
　　張良看到顏路每天都和一個女孩子一起回家，他就每天一放學就來等顏路一起回家。盡管不順路，他也堅持要和他們一起走，而且要走在倆人中間。
　　顏路中考結束那天，張良請顏路吃了路邊的燒烤攤，要了兩瓶啤酒，結果回家遭到了父母的混合雙打。
　　張良升入初中，比起顏路似乎更受歡迎。但他卻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他還是會去和顏路一起放學回家，只是他不用再走中間了，反正路上就只有他們倆。
　　顏路高考前一晚，張良緊張得整夜沒睡。張良中考兩天，顏路接送他兩天。
　　顏路的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倆人都喝多了，卻也終于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還沒睡？”顏路問道。
　　“我想起了我們以前的事，感覺像做夢一樣。”張良撫了撫顏路的眉。
　　“傻瓜，我們還有未來呢。”顏路挪動了幾下身子讓自己離張良更近。
　　“未來嗎？”張良呢喃著，忽然伸出胳膊抱緊了顏路說：“師兄，如果有一天我不得已離開了你，你會恨我嗎？”
　　“不會，”顏路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若離開，一定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所以也尊重你的決定。”
　　第二天，顏路在回去的火車上，看到了張良給他的一封信：
　　師兄：
　　有些話，我當著你的面始終是無法說出口。
　　昨天夜里我想了很多，我知道我們能走到現在經歷了太多困難。難得的是，我們不僅沒有因此分開，反而愛得更深了。
　　你一直問我為什么看上去悶悶不樂，那是因為學校找到我，說愿意提供給我一次出國讀書的機會。
　　我拒絕了。因為我沒辦法想象身邊沒有你的生活。你不僅僅是愛人，還是家人。
　　我向你坦白這一切，是因為我知道，我什么事都瞞不過你。
　　昨晚你對我說，你尊重我的決定，那我現在的決定是：我會愛你一輩子，你愿意尊重我的決定嗎？
　　顏路把信反復地看了很多遍，又認真地將它收在襯衫口袋里，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幾天后，張良找到了顏路。
　　未等顏路開口，張良便說：“兩個月之后，機場，你會來送我嗎？”
　　顏路點點頭，微笑著回答：“好好學，我等你回來。”他上前一步想抓住他，卻沒想到張良轉身就走了。
　　在回去的火車上，張良想了很多，他知道顏路在看到他的那封信之后，到學校找到了教授，替他做了決定。他明白顏路的用意，顏路是不希望自己錯過這么好的機會，錯過了一直以來自己的夢想。可理解與接受是兩碼事，一直以來，顏路在兩人的關系中都是包容的那一方，不管張良做了什么，顏路總是可以默默地把所有都替他料理好。在這個世上，好像沒有顏路搞不定的事情。張良習慣了這種包容，曾經他很享受于在顏路的包容中生活。但是當他聽到教授跟他說顏路把他的材料都送來了，還夸張良做了一個十分正確的決定的時候，他忽然就開始質疑自己和顏路的關系了。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顏路至始至終可能都只是把他當做弟弟，一再地付出、包容他。顏路之所以選擇他只是因為照顧他已經成為顏路的習慣，一個顏路自己都沒發現的習慣。如果他后來并沒有對顏路窮追猛打，是不是顏路會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找一個愛他的女人，結婚生子。
　　張良不敢再想下去了，負罪感已經讓他身心俱疲。

　　兩個月后，張良頭也不回地上了飛機，他怕只要回頭看到顏路，內心世界就會再一次的天崩地裂。
　　開始的時候，顏路和張良還是會打越洋電話，會連視頻，會幾個小時都不舍得掛斷。可是后來教授對張良說他很優秀，希望他晚些畢業，多學多了解一些再回去。而張良又輾轉從同學的朋友那里聽說顏路的父母很為自己兒子的婚姻大事著急，再后來，顏路在一次視頻中提起了曾經放學一起回家的女孩，說她最近初為人母，小孩子白白胖胖的別提多可愛。張良沒有說什么，但他看到了顏路眼中的向往，而顏路想要的，恰恰是他無法給的。
　　張良在經歷了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晚后，寫了那封分手郵件。他欠顏路太多，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還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