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纖凝堂內。
燕限一身石青色團花紋暗紋袍,早就在此候著了。
聽到聲響,燕限背過身來,笑道:“聽聞魏大小姐去了潯南私塾執教,燕某佩服,燕某也有一些詩作想要請教魏大小姐。”
魏媗答得平靜,“燕大人這么說,我實在愧不敢當。”
燕限輕松的給自己倒了杯茶,含笑,“姑娘切莫謙遜。”
魏媗:“不知燕大人有什么可以指教的呢?”
燕限也很快就道:“敢問’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中的藍橋所指是何?”
魏媗淡淡道:“燕大人少時連中三元,不像是不知此意的樣子。”
燕限注視著她的眸光,“所以姑娘可以給學生講解,卻不肯給燕某解惑么?”
魏媗聽得只覺得頭疼,“我無才,不敢做燕大人的老師。”
但是燕限的目光是叫人忍不住沉溺進去那種,深得宛如冬日里得干凈湖泊。
魏媗一時心軟,也就道:“藍橋傳說此處有仙窟,為裴航遇仙女云英處。只是說仙女易見,卻不如同嫦娥奔入碧海那般,易得。”
“姑娘認為,果真如此么?”燕限倒是勾唇一笑,眸光深深,鞠了一躬,說:“多謝指點。”
魏媗話鋒一轉,“聽聞燕大人被圣上賜婚安陽公主殿下,如此金玉良緣,恭喜燕大人。”
燕限狹長的鳳眸里一道冷光劃過,他松快道:“所有的事情都還是未知數,魏姑娘怎么這么急著恭喜我?”
“這是旁人求之不來之事,到燕大人這兒就是未知數了。”魏媗坐下,沏了杯茶。
燕限看定她半晌,笑容逐漸消失,“就像勇毅伯府的婚事,對旁的貴女,我看也是求之不得啊。但對姑娘你,就是不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魏媗喝茶差點嗆到。
她認輸,可否?
也是,魏媗揉了揉腦袋,她,一介女子,又怎么會說得過燕限?
“燕大人的惑,我也給大人解開了。燕大人可還有旁的什么事么?”
燕限挑眉,輕笑著問:“燕某不過是跟著姑娘說了幾句,怎么就把姑娘說得惱了?”
魏媗道:“是我出言不遜,給燕大人賠罪。燕大人何必為難我一個小小女子?”
“哦,對了。”燕限摸摸下巴,吐出幾個字來,“確實還有一事,想要提點魏大小姐。潯南私塾是陸侯爺的私人產業,這點,魏大姑娘不會不知道吧。”
魏媗一愣,她的確沒有想到。
前世她對陸寰已虧欠良多,只是這一世,也只能依靠他的照拂。
見她這樣,燕限的眸光黯然了一瞬,道:“侯府家大業大,姑娘才學斐然,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姑娘不必有心理負擔。”
魏媗抬起眼眸瞧了一眼,忍俊不禁,道:“多謝燕大人開解。只是我并未有心理壓力。”
“魏姑娘此時也應去私塾的時辰。若是不嫌,燕某愿送姑娘一程。”燕限執著道。
魏媗原本是沒有這個打算的,但又一想到她對燕限的確是有話要說,便應允下來。
行駛的馬車上,魏媗給燕限沏茶。
魏媗道:“上回朝歌詩會,燕大人替媗兒保守秘密。我理應感激。說起來,先生名冠朝野,并非是我一介小女子可以輕易提點的。這一杯,理應我敬先生。”
“做好事不留名。”燕限枕著頭,狀態十分輕松,“小姐不必掛懷。”
“倒是姑娘,還在前幾日奉安城救了靖遠侯爺,京中廣為流傳,姑娘倒是很忙。”燕限的眸光落在魏媗的臉上。
魏媗纖纖柔荑摩挲著杯盞。
她對燕限并沒有惡感。
但燕限前世的下場那般凄慘,也不是她可以左右的。若是結局可以輕易改變,那她現在早該逃出蕭姨娘的桎梏。
但這并不妨礙她多說幾句,——況且燕限,并不像是不聽她說話的模樣。
“燕大人,”魏媗道:“在那日,媗兒似乎也見到到您了。”
燕限勾了勾唇,并不反駁,“然后呢?”
魏媗垂眸,道:“媗兒只是希望燕大人知曉,無論您在做什么。都三思而后行,此乃天子腳下,以免引火燒身。”
“既然如此,那我也送一句話給魏姑娘。”燕限骨節分明的手指扶住窗欞,語氣繾綣,“子非魚,安知魚非知己之生死?”
魏媗渾身一顫,不明所以。
所以,燕限的意思,他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么。
究竟是怎樣的理由,讓燕限一定要和陸寰作對到那種程度?
而正在這時,馬車附近有孩童落水,孩童的母親正在求救,“救命……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們……”
然而不管這位母親如何哀求,護城河水流湍急,一般人根本不敢下水,只能在一邊望著。
說時遲,那時快,燕限并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跳出去。
他一把將孩子撈起來,還給了母親。
“多謝大人……多謝青天大老爺!”母親趕緊跪下,給燕限道謝,
那位母親一看燕限的裝束,便知道是位高權重的達官貴族,并非是自己可以感謝得起的。
只能不斷磕頭,來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燕限也只是淡淡的道:“無事。”
這對魏媗的震撼并不亞于剛才那句話。
燕限可以在意一個普通平民的身死,卻將廟堂之上高官的生死視作螻蟻。
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就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將燕限從前世那樣的結局救下來。
“抱歉,耽誤姑娘的時間了。”燕限隨意的扭過頭來,對魏媗一笑。
“無事。辛苦大人了。”隔著馬車車窗,魏媗將帕子遞出。
“見大人仗義相助,方知大人并非是冷心冷情之人。媗兒佩服。”隔著車簾,魏媗這樣說道。
燕限隨意勾勾唇,“姑娘不了解我很正常,燕某認識姑娘的時間,可比姑娘認識我的長。”
魏媗汗顏。
“好了。”燕限道:“今日燕某這般模樣,也不好再跟著姑娘做些什么了。燕某派屬下跟著姑娘。”
魏媗:“……”
她想拒絕,但看到燕限一臉誠摯,她也不好多說什么了。
*
辭別燕限,接下來幾日,魏媗都如約去上課,只是卻都沒有再見到過燕限。
只是還有一事,燕限將圣上的賜婚的好意回絕了,說他已有心儀之人,不日便會提親。
魏媗細細想起來,卻覺得有些奇怪。
前世燕限和靖遠侯府的人斗得你死我活,卻從未聽說過燕限心儀過什么姑娘。
這該不會只是,燕限抗旨的一個說辭罷?
然魏媗還有旁的事情要忙。
這日,周先生專程將魏媗叫了去。
“這是姑娘這些時日的報酬,還望姑娘好生安置。”周先生拿出一個錦盒,放在魏媗跟前。
“周先生名聲在外,學生自不會懷疑。”魏媗含笑,“不知道周先生今日又有什么指教?”
周先生捋捋胡須,故作神秘道:“城西有一處開元寺,附近有幾處茶寮酒肆,姑娘可去購置。”
“什么?”魏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只是魏媗忽然又想到,前世開元寺附近的地價,的確有大幅度的上漲。
想來周先生手眼通天,知曉這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先生知曉這些,學生并不奇怪。只是先生為何知曉,我近日缺錢?”魏媗含笑反問。
周先生只是神秘的笑了笑,“姑娘,若我是你,只管接住這潑天的富貴便是,旁的何須問這么多。”
魏媗一時怔愣。“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會去買的。到時候若有收成,和先生一人一半,可好?”
周先生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姑娘,老夫可不是差銀兩的人。”
既為潯南私塾的掌柜,亦是陸寰的左膀右臂,周先生缺的,自然不可能是錢財。
魏媗自然知曉,周先生不是謙虛。
但是作為后生,這份薄禮,還是應當備到的。
只是,當日才回到魏國公府,魏國公卻將魏媗叫了去。
“聽聞你最近去了潯南私塾,你姨娘查看你房中流水,遠遠超出國公府的用例。就算你前往私塾執教,報酬也不至于如此,這個是怎么回事?
魏媗垂眸,眼睫輕覆蓋下來,“父親,女兒房中的流水的用處,并不需要讓姨娘知曉。”
魏國公長嘆一口氣,“話怎么可以這么說?如今府中掌管中饋的,到底是你姨娘。”
“但是自古以來,卻都沒有妾室如此過問正室之事的規矩。”
“你……”魏國公氣結,“為父不管你怎么看待蕭姨娘,但此事事關你的名聲,你怎可隨意輕輕揭過?”
“你一個閨閣女兒,怎么會有錢去買那茶寮酒肆?”魏國公揚了揚聲音。
魏媗沉吟道:“父親,您已經有了猜測,不是么?”
魏國公屏退左右,拉下臉來,問:“媗兒,你才和勇毅伯府退婚。該不是就已經和旁的公子哥有了往來了罷。”
魏國公府只是一個虛職,這么些年下來,府中不算充盈。
——除了這點,他實在想不到這個長女搖身一變如此富有的原因。
魏媗微微睜大了雙眸,瞧著魏國公,“難道父親眼中,女兒便是如此行事?”
魏國公臉色沉沉,“那究竟是為的什么!”
魏國公揉了揉額頭,無奈道:“既然你不承認,那便先回房閉門思過,這段時日,就不要去潯南私塾了!”
他就不相信,尋常公子哥的厚禮,能比他魏國公府的顏面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