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經(jīng)過一夜,陸靳翀已經(jīng)能夠掌控情緒,站定后禮數(shù)周全的拱手沉聲道,“見過王爺。”
“怎么,多時不見就要與孤生分了。”蕭啟弘完美的笑容底下,出現(xiàn)一絲微妙的裂縫,但很快被他掩飾過去。
“豈敢豈敢。”陸靳翀笑著調(diào)侃,臉上盡是年輕時才有的爽朗意氣,這是昨天對著鏡子練習一日的成果。
畢竟他早已不是十八歲的陸靳翀,特別是臉部受傷以后,那幾年幾乎不怎么笑了,還是昨日齊玥的反應提醒了他。
果然蕭啟弘見狀舒了口氣,隨即笑罵一聲,“你啊,還跟孤來這一套。”
兩人默契友好的問候落入周圍大臣眼中,見陸家依舊與雍王關(guān)系緊密,心下開始動了起來。瑞王深沉的看了陸靳翀一眼,才轉(zhuǎn)開視線。
蕭啟弘目的達成,負手站立身姿越發(fā)挺拔幾分,陸靳翀盯著他的背影,心里卻諷刺一笑。
六歲的時候,皇上便讓他當大皇子伴讀,讓鎮(zhèn)北將軍嫡子陪伴嫡長皇子成長,可見當年康慶帝有心立他當太子。
不過隨著這些年,帝后關(guān)系越漸冷淡,珍貴妃母家崛起,也間接影響了大皇子的地位。為了讓蕭啟弘做上太子,他可費了不少心血。
但這一次……陸靳翀的目光在雍王與瑞王之間看了幾眼。
卯時將至,隨著御前太監(jiān)高喊一聲“皇上駕到”,康慶帝身著明黃金黑龍袍現(xiàn)身大殿,端坐于髹金龍椅之上,滿朝文武皆下跪。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陸靳翀等到起身時,才抬頭看了一眼龍椅上的帝王,眼前的康慶帝雙鬢還未發(fā)白,比記憶中的年輕許多。
此時居高臨下俯視眾臣,身上有著不怒自威的氣魄,一干大臣在他面前都屏息凝神,深怕出現(xiàn)半點差錯。
滿大殿中只能聽到幾位大臣上奏事宜的聲音,跟康慶帝偶爾的回應,陸靳翀對京都不甚了解,只是充當安靜的旁聽者。
直到朝中商議完政事,康慶帝又說起此次鎮(zhèn)北軍大敗匈奴一事,當著文武大臣的面對陸家一通嘉獎,順便提到今年秋獵。
“既然北關(guān)告捷,當舉行秋狝祭祀,佑我大慶國泰民安,盛世繁榮。”
之前北疆戰(zhàn)況緊張,今年還不曾組織秋獵,如今戰(zhàn)事已平,北蠻銳氣大挫,康慶帝便坐不住了。
他話音剛落便有文官出來附和,“霜降宜秋獼,皇上圣明,眼下確是秋獵的好時候。”
其他大臣也不甘示弱,紛紛開口應和奉承,康慶帝龍顏大悅,順勢點了跟隨狩獵的人選,最后看向武將后排,“永安伯好幾年沒去狩獵了,今年也一起去吧,記得把你家大公子帶上。”
陸靳翀聽到這話嘴角微扯,給有功之臣賜了一個男妻,未免落人口舌,自然得抬一抬永安伯的身份,不過是打一棒給個甜棗罷了。
永安伯沒想到皇上會突然提起他來,反應慢半拍的出列謝恩,臉上盡是難掩的喜悅與受寵若驚,“臣領(lǐng)命,謝皇上恩典。”
這永安伯先祖還是國公爵位,只是后嗣一代不如一代,傳到齊銘文這里,空有一個伯府的名頭了。
不過永安伯娶的夫人,母家有族女做了瑞王側(cè)妃,永安伯沾了瑞王羽尾那點光,勉強混得個四品官員。如今又靠長子跟鎮(zhèn)北將軍府的婚約,在皇上面前得臉。
朝堂上的大臣對永安伯賣子求榮的做法多有不屑。也有跟永安伯那般,想過與將軍府結(jié)親卻被捷足先登的,則面露羨慕不甘之色。
滿朝堂除了永安伯之外,當屬瑞王最為得意,父皇讓陸靳翀給皇兄當伴讀,他從小可沒少眼紅。現(xiàn)在不過提拔一下永安伯,就能拉攏到將軍府,可謂意外之喜。
下朝時,蕭啟弘跟陸靳翀并排走出大殿,等到與其他大臣拉開距離后才突然開口。
“靳翀,這次賜婚孤沒能幫上忙,你可怨我?”
“王爺說笑了,圣上賜婚自然是金玉良緣,哪有怨不怨一說。”陸靳翀?zhí)谷坏恼f道。
蕭啟弘一直留心觀察陸靳翀,一時竟分不出他是真意還是違心,不禁暗皺了皺眉。
“其實這次婚約乃三弟一手促成,這些年父皇盛寵珍貴妃,冷落孤的母后,三弟……恐怕很有機會被立儲。”蕭啟弘苦笑的說道。
這番話倒聽著耳熟,從前蕭啟弘似乎明里暗里,跟他提過多回。
自幼便在陸家祖訓教條下長大的他,不說與大皇子的情誼,單擾亂宮闈以庶取嫡,便足夠令他反感。
更別說,娶男妻這件事里頭還有瑞王的手筆,當即連那個未過門的男妻都厭惡上了。
不過現(xiàn)在的陸靳翀,卻只差被自己蠢笑了,但不得不說蕭啟弘太了解陸家,也太了解他。
“大皇兄,你們下朝啦。”
蕭啟弘正等著陸靳翀聽完大怒,好與自己同仇敵愾,卻突然被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陰郁之色從眼中一閃而過。
陸靳翀循聲看去,一個只有他半人高的身影朝這邊蹦跳著跑來,不正是他長姐的孩子,當今圣上的六子蕭啟皓。
從前這個游手好閑,文武不成的外甥讓他頗感頭疼,不過現(xiàn)在的蕭啟皓還只是七八歲的小包子,肉乎乎的臉蛋看著十分討喜。
正好他也不耐煩應付蕭啟弘,索性與外甥玩笑道,“怎六皇子只認得雍王,卻不認得我這個舅舅了。”
“舅舅?”蕭啟皓仰起疑惑的腦袋,隨即雙眼一亮驚喜道,“你就是靳翀舅舅。”
從他懂事起這個舅舅已經(jīng)去了北疆,回京的次數(shù)一只手就數(shù)得過來,不怪他沒一眼認出對方。
這句靳翀舅舅卻讓某人愣了好一瞬,陸靳翀忍著酸楚,抬手捏了捏外甥臉頰,“六皇子看來不錯,吃得白白胖胖。”
“舅舅,我才沒胖。”蕭啟皓用一雙肉手捂著臉頰,滿眼哀怨的反駁道。
其實陸靳翀很少與人這么親密,現(xiàn)在倒是覺得逗逗外甥蠻有樂趣。
不過兩人親昵的動作,在蕭啟弘看來卻有些不是滋味,他六弟年紀雖小平日卻傲得很,怎在陸靳翀面前就乖覺軟萌,難道這就是血緣?
盡管蕭啟弘面上依舊如沐春風,但極其敏銳的陸靳翀,還是在這一瞬察覺異樣。
這時伺候蕭啟皓的宮人,一個十七八歲的太監(jiān)氣喘吁吁找來,對大皇子與陸將軍行禮后,急道,“主子,您怎又逃課了,先生還沒說完呢。”
“噓噓,閉嘴,別嚷嚷。”蕭啟皓豎起一根肉肉的手指抵在唇上,使勁的給宮人使眼色。
那太監(jiān)也反應迅速,立即轉(zhuǎn)了口風,“娘娘說讓您下學趕緊回去,今日御膳房做了您愛吃的桂花糖棗糕。”
“有糖棗糕,你怎不早說。”蕭啟皓聽到吃的,哈喇子差點流出來,又轉(zhuǎn)頭對眼前兩人問道,“舅舅跟大皇兄要一起吃點心嗎?”
陸靳翀好笑的搖了搖頭,“娘娘的寢宮豈是我能隨意踏足。”
他的確想跟長姐見一面,商量些事情,但眼下顯然不是時機。
“孤也不方便,六弟快些去吧。”蕭啟弘溫和的說道。
陸靳翀目送外甥跟宮人走遠,才與蕭啟弘繼續(xù)往宮外走,剛才的話已經(jīng)被人打斷,蕭啟弘也不好重提。
兩人一路無言,等出了宮門蕭啟弘站在自己的轎輦跟前,開口提出邀約,“咱們也好久沒敘了,要不一起去春雪樓坐坐?”
陸靳翀聽到春雪樓的名字,滿臉歉意的回拒了,“雍王相邀本該同去的,只是家父傷重未愈,還得回府照看,實在抽不開身。”
蕭啟弘心中有些不悅,表面還是大度的說無妨,放人離去。
陸靳翀與對方道別,坐上回府的馬車后思緒卻不由飄遠。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今日跟蕭啟弘去了春雪樓喝茶,便會有個女子出現(xiàn),揭發(fā)權(quán)貴私設(shè)賭場,迫害百姓逼良為娼的惡行,
而這個權(quán)貴正是瑞王。
他盛怒之下當著早朝將事情告發(fā),結(jié)果自然有人出來頂罪,瑞王雖也受了懲罰,卻只罰抄幾遍禮記作罷。
那時候的他不懂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揚,更何況是皇家的顏面。父親為了他,一趟一趟入宮面圣,最后腿傷惡化,險些落得截肢的后果。
皇上表面不計較,可回北疆時卻只封他一個四品前鋒將軍,更是派了監(jiān)軍壓在整個鎮(zhèn)北軍頭上。他與瑞王一黨的梁子,也就此結(jié)下了。
現(xiàn)在想想那女人應當是蕭啟弘安排的,這一切也都在他的計算當中,陸靳翀再次為自己曾經(jīng)的沖動愚蠢扶額嘆氣。
既然蕭啟弘已經(jīng)查到那家賭坊,定會想辦法讓它公之于眾,自己又何必去做那出頭鳥。
陸靳翀剛這么想,身下的馬車卻突然一陣急剎停了下來。
“陸玖,怎么回事?”陸靳翀疑惑的問。
“少爺,有個女子突然沖出來攔住馬車。”陸玖掀開簾子一角,對里面的主子稟報。
陸靳翀看向馬車前,果然有個精致靈秀的女人杵在那里,面孔還有幾分熟悉,正是會在春雪樓出現(xiàn)的人。
陸靳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