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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4【探底與買賣】

    吃完飯許久,天色盡黑,一個聽故事的也沒有。
    真正的農(nóng)忙時節(jié),已經(jīng)到來了。
    朱銘宣布《西游記》停講,等插秧結(jié)束,才恢復(fù)更新。
    婆媳倆帶著孩子去休息,就連蠶寶寶都提前喂了,她們半夜就要起床準(zhǔn)備上山。
    村里家家戶戶如此,養(yǎng)精蓄銳,等待出工。
    每晚都要講故事的朱銘,居然有些不適應(yīng),獨自坐在院中看星星。
    朱國祥也無聊得很,走到屋檐下說:“睡了吧。”
    “估計還不到八點,睡個毛線啊。”朱銘懷念自己的手機(jī)和電腦。
    朱國祥來到兒子身后,一巴掌拍下去:“毛線!毛線!能不能好好說話?我好歹也是你爸!”
    朱銘捂著頭頂:“朱院長,請自重,君子動口不動手。”
    朱國祥不再搭腔,默默坐在兒子身邊,百無聊賴的一起看星星。
    陰天,沒幾顆星星可看。
    枯坐一陣,寒風(fēng)乍起,春雷涌動。
    幾顆雨點落在臉上,朱銘依舊坐著沒動,沾衣不濕杏花雨……才怪!
    已經(jīng)到了雨水節(jié)氣,毛毛雨下著下著就變大。沐浴在細(xì)雨中的父子倆,很快就頂不住了,慌慌張張收拾板凳回屋。
    沒有馬廄,瘦馬平時養(yǎng)在院中,此刻邁開四蹄躲到屋檐下。
    夜色,春雨。
    白崇彥撐著油紙傘,手里提著燈籠,悠哉漫步于田野阡陌,身后還跟著個同樣打傘的家僮。
    就是路有點滑,舉止瀟灑的白三公子,差點一個狗吃屎撲進(jìn)田里。
    “郎君小心!”家僮連忙拉住。
    白崇彥裝逼失敗,稍微有點尷尬,穩(wěn)住雙腳說:“不礙事的?!?br/>     下雨之前,白崇彥還在自家花園里,與好友李含章秉燭夜游。雨中游不起來,李含章便睡覺去了,白崇彥正好抽空來見朱家父子。
    關(guān)乎故友名譽(yù),白崇彥不愿聲張,能悄悄解決此事最好。
    “啪啪啪!”
    家僮拍響院門。
    “哪個?”嚴(yán)大婆上了年紀(jì),睡得不深,很快就被拍門聲驚醒。
    朱銘已到屋檐下戴斗笠,朗聲說:“我去看看?!?br/>     院門打開,四目相對。
    白崇彥抬起燈籠,看清朱銘的相貌,又放下燈籠說:“小朱秀才?”
    “正是,”朱銘瞅瞅?qū)Ψ降拇┲?,以及身后跟著的家僮,猜測道,“白家三郎君?”
    “不錯?!卑壮鐝┪⑿Φ?。
    朱銘讓開道路:“三郎君請進(jìn)!”
    他們穿過小院,還未走到屋里,嚴(yán)大婆已披好蓑衣出來。
    白崇彥把燈籠和油紙傘,都順手遞給家僮,作揖行禮道:“拜見嬸娘!”
    嚴(yán)大婆歡喜道:“三郎回來啦,快到屋里坐!”
    不多時,沈有容也聽到響動,穿好衣服過來見客人。
    油燈點亮,豆火搖曳,眾人圍桌坐于堂屋。
    白崇彥目光掃向朱國祥,質(zhì)問道:“這位朱相公,你我在何時何地一起游學(xué)過?”
    朱國祥實話實說:“今天是第一次見三郎君?!?br/>     “所以,你們在公然撒謊?”白崇彥表情平靜,絲毫看不出怒色。
    朱國祥說:“事關(guān)沈娘子名聲,不得不如此?!?br/>     白崇彥沒有糾纏這個,繼續(xù)問:“二位口音很怪,不知桑梓何處?”
    朱國祥說:“廣南路來的?!?br/>     廣南路大概就是廣東和廣西,那里的方言五花八門,別說白崇彥是漢中人,就算南方人都搞不明白。
    父子倆早已商量好了,他們的籍貫在廣南。
    白崇彥卻追問:“廣南哪個州哪個縣?”
    朱銘回答:“柳州,柳城縣。”
    就宋朝那個行政區(qū)劃,朱銘能記得各路就不錯了,哪里清楚具體的州縣?他有大學(xué)室友的老家在柳城,干脆就冒名用了這個地方。
    從未涉足長江以南的白崇彥,果然沒法再追問下去。
    “兩位來西鄉(xiāng)縣作甚?”白崇彥又說。
    朱銘說瞎話眼都不眨:“我父子二人,在柳城也算小有家業(yè)。因惡了本地豪強(qiáng),不得不拋家舍業(yè)遠(yuǎn)走他鄉(xiāng)。輾轉(zhuǎn)各路州軍,平時做些小本買賣。去年拿出全部財產(chǎn),購進(jìn)一批江南貨物,打算運到西北販賣。誰知在漢江遇到水匪,船被搶了,人被殺了,我與父親跳水逃命,僥幸沒被水匪給逮到?!?br/>     白崇彥指著朱銘的頭頂:“兩位這頭發(fā)?”
    朱銘解釋說:“身無分文,沒有吃食,割了頭發(fā)假扮和尚,想沿途化緣弄些飯菜飽腹。”
    朱國祥插話道:“半路撿到一匹馬,雖骨瘦嶙峋,卻極通人性。我們即便饑腸轆轆,也舍不得殺那畜生。也因那畜生跟著,不論討飯還是化緣,沿途鄉(xiāng)民都不愿給吃的。”
    “多虧沈娘子心善收留,否則我父子肯定已餓死了?!敝煦懷a(bǔ)充道。
    白崇彥皺眉不語,他當(dāng)然不信一面之詞,但又找不到漏洞去拆穿。
    沈有容默默離開,很快拿來《三字經(jīng)》,雙手捧著遞給白崇彥:“三郎且看?!?br/>     家僮伶俐,立即起身,把油燈移近。
    白崇彥借著燈光閱讀,臉色漸漸好轉(zhuǎn)。這《三字經(jīng)》里的知識典故,他大部分都是學(xué)過的,并非太過高深的東西。
    雖然淺顯,卻是極佳的兒童讀物。
    而且能編出這等蒙學(xué)教材的人,必定讀過許多書,學(xué)問并非尋常士子可比。
    能編《三字經(jīng)》的士子,需要在山村里坑蒙拐騙?那也未免太過于大材小用了!
    白崇彥是讀書人,朱家父子也是讀書人,天然就能拉近彼此關(guān)系。
    趁著白崇彥閱讀《三字經(jīng)》,朱國祥去拿來一支湖筆。
    讀罷,白崇彥由衷贊道:“好文章!”
    “三郎君請觀此筆,”朱國祥雙手捧著毛筆,“此物貴重,一路貼身保管,所以逃命時才能帶上。”
    白崇彥說:“取清水來?!?br/>     家僮和沈有容同時行動,快速端來一碗清水。
    白崇彥用清水潤開筆毫,撇順之后豎直持握,仔細(xì)端詳毛筆的筆尖。接著又將毫尖壓平,觀察一陣,再次撇順,隨即用力往紙上壓,繼而提筆繼續(xù)觀察。
    做完這些步驟,白崇彥已經(jīng)面帶喜色。
    接著他又掂量筆桿,測試重心之后,來回輕輕撫摸。
    白崇彥由衷贊嘆道:“尖,齊,圓,健,極品當(dāng)中的極品?!?br/>     朱國祥開始復(fù)述店員的推銷內(nèi)容:“三郎君請看此筆的鋒穎,就是筆尖透亮的那截,工匠謂之‘黑子’。此筆采用羊毛而制,北方太冷,山羊毛軟,無法成鋒。只有選南方的山羊,春吃草,冬嚼桑,羊毛又嫩又細(xì),這樣才可成鋒。又須選山羊頸部、腋下之毛,一只山羊,最后能出四兩筆料。而這四兩羊毛,能出‘黑子’的,頂多能有一兩六錢?!?br/>     朱銘在旁邊幫腔:“白樂天有史為證:千萬毛中揀一毫!”
    白崇彥還在震驚當(dāng)中,朱國祥突然感慨:“可惜無緣一見紫毫,那才是真正的極品。僅取野兔背脊一小撮毛,一千只野兔,只能揀出一兩紫毫!”
    在村民眼中,白家是了不得的大戶。
    其實呢,也就鄉(xiāng)間土豪而已。別說放眼整個利州路,就算是出了西鄉(xiāng)縣,白崇彥都只算普通士子。
    他哪里用過這等好筆?
    莫說使用,就連見也沒見過!
    在父子倆的解說下,白崇彥開始關(guān)注筆鋒,確實有透亮的一小撮。他用手指輕輕按壓,又軟又韌又細(xì),白崇彥瞬間心臟狂跳,他今天是真遇上極品好貨了。
    現(xiàn)代養(yǎng)殖業(yè)大興,毛筆材料很容易獲得,因此這種質(zhì)量上佳的,幾百塊錢就能買到一支。
    可放在古代,雖然南方養(yǎng)羊也多,但每只羊只有一兩六錢毛可用。這一兩六錢羊毛當(dāng)中,還得繼續(xù)淘汰過短的,還要剪掉過長的,真正可用的還剩多少?
    “兩位是要賣掉?”白崇彥按捺激動情緒,強(qiáng)忍著聲音不顫抖。
    朱銘說:“貨賣有緣人?!?br/>     “作價幾何?”白崇彥根本不知該如何出價。
    朱銘瞧了一眼老爸,其實他們也不好定價,只能根據(jù)糧食、鹽巴等物價來推算。
    朱國祥試探道:“三百貫怎樣?”
    北宋偏遠(yuǎn)地區(qū)的中戶,平均家產(chǎn)大概20多貫(包括房屋、土地、耕牛、家具等各類財產(chǎn)總合)。
    稍微富裕地區(qū)的中戶,平均家產(chǎn)大概50貫。
    個別極富地區(qū)的中戶,平均家產(chǎn)接近100貫。
    而西南山區(qū)的一等戶,甚至是一個縣的首富,總資產(chǎn)也不過幾千貫而已。
    三百貫,是很大一筆錢!
    三百貫,可在開封買三百頭大肥豬。
    西鄉(xiāng)縣的物價更便宜,至少能買四五百頭大肥豬。
    用三百貫錢買一支毛筆,白崇彥這土豪之子也感到肉疼。這里不是富庶的江南,漢中鄉(xiāng)下土豪能有幾個錢?
    就拿老白員外家來說,把所有固定資產(chǎn)都算上,也只勉強(qiáng)稱得個家財萬貫,剛好是隆佑太后十天的生活費——趙構(gòu)在南方稱帝,皇太后非常節(jié)儉,每天的生活費僅一千貫。
    至于白家的現(xiàn)金,撐死了能有五六千貫,而且還是幾代人的積蓄。
    老白員外家,祖孫幾代奮斗,攢下皇太后幾天的生活費,也算他們非常有本事了。
    咬咬牙關(guān),白崇彥說:“三百貫太貴,若只三十貫,俺便買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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