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各持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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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又商量了一番，看時辰不早，沈赟從父母房間里退了出來，回自己的書房，按著眉心想著。當年大皇子與三皇子爭奪皇位，沈密與他皆是支持三皇子，但是大哥沈賁卻與大皇子私交甚篤，暗中常有書信往來。后來三皇子榮登大寶，大皇子自縊身亡，抄家時并未發(fā)現(xiàn)書信，還以為已經(jīng)燒毀，卻不想是落到別人手里了。只是別人拿信出來，卻是要逼迫沈家認回阮碧，真叫人啼笑皆非，又叫人琢磨不透，莫非其中另有深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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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正想得入神，聽到敲門聲，跟著沈婳推門進來，笑意盈盈，手里端著一個托盤，盤子里放著一個茶盅。看到她，沈赟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說：“婳兒，這么晚怎么還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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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婳走過來，把茶盅擱到書案上，說：“爹爹這幾日早出晚歸，女兒好幾天未見，想念的緊。”頓了頓，又說，“爹爹看起來疲倦的很，可是有什么為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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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赟笑著說：“你爹爹是宰相，國家大事，哪一樁不是為難事呢？就這兩天忙，忙過頭就好了，你先去睡，改日爹爹陪你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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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婳點點頭，說：“那爹爹先把這盅雞湯喝了，這可是女兒親自在廚房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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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赟依言把雞湯喝光，贊嘆地說：“婳兒燉的果然味道特別好，比咱們府里的廚娘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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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婳莞爾一笑說：“爹爹真會哄我，方才廚娘還說我放多了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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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便是鹽多味道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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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婳此時確信自己的雞湯實在一般，跺跺腳，佯裝惱怒地說：“爹爹真壞了，女兒不跟你說了。”說罷，扭頭便走，走到門口卻又回過頭，笑靨如花地說，“爹爹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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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看著她掩門出去，沈赟忽然想起方才沈老夫人的話“或許真是咱們家的孩子”，他原本并沒有打算見一見阮家丫頭，但就是因為這句，忽然很想看看，她究竟長著什么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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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第二天到經(jīng)略堂（宰相辦公之處），剛剛處理完一樁政事，長隨遞過來一封信，打開一看：未時兩刻，天清寺，大雄寶殿。未曾署名，但他認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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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換了一身青衫小帽，只帶三兩個隨從，到天清寺的大雄寶殿。釋迦牟尼佛金身塑像寂然端坐，眼眸微垂，無喜無嗔。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只有零星幾個善男信女在磕頭祈福，空氣里飄散著淡淡的香燭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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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等了一會兒，便見知客僧領著一個戴帷帽的少女進來，身后跟著一個丫鬟和一個老嬤嬤——他認得這是阮老夫人身邊的鄭嬤嬤，便知道這少女必是阮家五丫頭無疑。三個人走到大殿東邊的供燈架前站著，知客僧細心地說著佛前供燈的事宜，一會兒，少女取下幔帽，接過沙彌手里的蠟燭點燃燈芯。千盞長明燈照著她的臉容，明亮燦爛，一如詩里所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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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赟心里一動，五官委實有幾分似自己的妹妹沈秀，但氣度煌煌，從容舒緩，卻是截然不同。難怪母親居然同意，這樣一個少女，光這一份氣度就叫人心生好感。腦海里忽然冒出和她說上幾句的念頭，然后腳方動，她卻驀然抬頭看了過來，一雙眼眸清泠泠的不帶丁點渣滓，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讓他不改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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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很快，她又垂下頭，雙手合什，低聲祈禱，聲音雖小，卻一字不漏地傳到他耳朵里：“謹以此功德，回向蘭姑姑身體健康，業(yè)障消除，息除一切身心諸患，所求一切世間善愿皆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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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鼻子忽然發(fā)酸，沈赟別過頭，等再回頭，阮府三人已經(jīng)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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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一直走到天清寺外，上了馬車，才問鄭嬤嬤：“媽媽，方才那個佛像旁站著的青衫男子可是沈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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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正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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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祖母叫我到天清寺給姑姑供長明燈，其實就是為了讓我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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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是讓姑娘見他，是他想見姑娘。”頓了頓，鄭嬤嬤說，“昨日沈赟約大老爺見面，說想見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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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哦”了一聲，無端端地要見自己，莫非是認祖歸宗前的相看？心里升起一絲厭煩，說句實話，雖然她不是原主，對原主的親友們也毫無感覺，但唯獨對飄零他鄉(xiāng)的阮蘭心生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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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回到阮府，自然先去跟老夫人稟告供長明燈的細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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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夫人顯然對此不感興趣，很快地擺擺手，問：“五丫頭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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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等她一走，迫不及待地問鄭嬤嬤：“看到沈家那混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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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鄭嬤嬤點點頭說：“一直盯著五姑娘看。說起來真奇怪，無端端怎么會想見五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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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奇怪，不過，讓他見吧。”老夫人冷哼一聲說，“我倒要看看他們想耍什么陰謀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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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隔著一天，答案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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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晌午，阮弘提前從衙門回來，一臉不敢相信地說：“方才沈赟托人跟我說，想要讓咱們家五丫頭認祖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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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夫人震驚的直接從榻上跳了下來，問：“你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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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讓五丫頭認祖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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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夫人又發(fā)呆一會兒，然后仰頭狂笑數(shù)聲，說：“好好好，沈家的那些混蛋們終于知道他們錯了……”笑聲戛然而止，她一臉猙獰地說，“你去回他一句話，這世間還是有天理公道在的，不是他們沈家能一手遮天的，想黑就黑，想白就白，哪有這般便宜的事？呸，想認五丫頭，除非咱們家老太爺死而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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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娘，你先別氣。我覺得，他們想把五丫頭認回去，并不是什么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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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夫人怒視著他說：“不是壞事，難道還是好事來著？你父親白死，你妹妹白白壞了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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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娘，你先別急，聽我說，沈家只要一認五丫頭，就等于承認他們當年錯了，爹爹和妹妹的冤屈自然也得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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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夫人抓起旁邊案幾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阮弘身上，怒不可遏地指著他說：“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說什么混帳話。你父親已經(jīng)死了，你妹妹半生都毀了，五丫頭也是咱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如今再來沉冤得昭，有什么意義？我只恨老天不長眼，讓沈家還作威作福。你但凡爭氣一點，也應該立志扳倒他家，為你父親妹妹報仇，說什么不是壞事，你這是存心要氣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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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忙磕頭：“母親請息怒，母親請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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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夫人深深吸口氣，扯出手絹，抹掉眼角崩出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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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娘，孩子絕無存心氣你的意思。只是覺得怨家易結不易解……”見老夫人又勃然變色，阮弘趕緊說，“何況咱們要接回妹妹，也該替她謀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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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老夫人心里一動，臉色稍緩，略作思索，口氣放柔：“方才錯怪你了，你說的也是，蘭兒回來了，咱們也該替她謀劃一二。這樣子吧，你去回沈赟，想要認五丫頭可以，須得依我三條。第一條，沈赟負荊請罪，敲鑼打鼓，沿街游行。第二條，給老太爺守三個月的孝。第三條，八抬大轎把蘭兒接回去當正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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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弘一聽這三條，一條比一條苛刻，頓時頭大了，卻也不敢多說，忙應承下來，寫了封信送給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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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赟及其父母一看，俱都勃然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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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老夫人氣得腿腳直打抖嗦，說：“阮家的，真是給臉不要臉，給它一分顏色，它就敢開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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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密也連迭搖頭說：“這路是行不通了，咱們得另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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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是商量來商量去，還是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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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這廂，阮老夫人心情大好，叫了三五個知交好友，閑聊間便將沈家想認回阮碧的事情說了出去。沒兩日，京城的名門貴族之間都傳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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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因為忌憚沈相，只敢私下里偷偷地說。但還是傳到沈老夫人的耳朵里，氣得血壓噔噔噔升高，趕緊也叫了幾個知交好友辟謠，說沈家從來沒有認阮府那丫頭回去的打算，全是阮老夫人一廂情愿。眾說紛紜，各執(zhí)一詞，這可忙壞了一群湊熱鬧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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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老夫人的話傳到晉王府里，許茂豫嘆口氣，對晉王說：“沈府兩家都十分強硬，看來這回又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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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晉王微微一笑說：“剛開始不都是死鴨子嘴硬嗎？到時候沒有辦法了，自然會服軟。沈賁的命只在我一念之間，不信沈家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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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便是沈家有心，阮家不答應，也是不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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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是讓幾個御史參阮弘一狀嗎？再多叫幾個御史上疏參他就是了。重壓之下，阮老夫人自然會明白，自己的兒子前程重要，還是女兒的婚姻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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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茂豫皺眉，欲言又止：“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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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茂公，你我之間還有什么不可以直言不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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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便是覺得，你的文韜武略用在此處，委實大材小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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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茂公此言差矣，婚姻關系一生，豈是小事？”頓了頓，晉王挑挑眉說，“再說天下靖平，我學了一身萬敵人的本事，卻無用武之地，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是逗他們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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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茂豫搖頭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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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時，敲門聲響起，余慶進來，遞上一封信：“云英剛剛送過來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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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晉王忙伸手接過，信里只有一句：我想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