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雪滿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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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冬雪抓住阮碧的手，緊張地問：“姑娘，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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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還在納悶，究竟晉王怎么發現自己要跑的？這一回逃跑是她臨時起意的，劉嬤嬤并不知情。一開始她的打算是讓劉嬤嬤先去泗州打聽廣州船只之類的事宜，而后，她借祈福之名到玉虛觀住上兩天，趁機逃跑，和周柱子冬雪一起南下到泗州，與劉嬤嬤匯合。昨日晌午得知劉嬤嬤被扣，她叫秀芝大哥送信給冬雪，讓她與周柱子今日凌晨出城，在玉虛觀后山等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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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事情只有冬雪知道，她與原主說是主仆，實屬姐妹，情感很深，應該不會出賣自己。那究竟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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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車外，余慶又朗聲說：“五姑娘，屬下送你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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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回過神來，說：“多謝你的美意，只是我不會回去，所有的事情我都在信里跟王爺交待過了，他看過后自然明白?！?br/>     </br>
    </br>“屬下只是奉命行事，姑娘有什么話還是親自跟王爺說吧?！鳖D了頓，余慶說，“王爺也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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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怔了怔，阮碧低聲問：“他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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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是。”余慶別有深意地說，“五姑娘，王爺的內傷才剛好八成?！?br/>     </br>
    </br>言下之意，阮碧自然是懂得，想到上回他咳出鮮血，心里一軟。略作思忖，說：“周柱子，咱們回京城?！?br/>     </br>
    </br>“多謝姑娘?！庇鄳c說著，拍馬跑到一側，又指揮手下分成兩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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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一伙人重新上路，余慶帶著四騎領先走在前面，然后是阮碧的馬車，其他侍衛押后。跑出十來里，風漸漸停了，天地一片靜寂，唯有車轱轆聲轔轔不絕，單調而枯燥。阮碧倚著窗子，繼續猜測晉王怎么知道自己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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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哪里想到，是自己的仁善出賣了自己。她怕帶著秀芝到玉虛觀，而后自己逃走，她會被處以知情不報之罪，所以將她留在阮府。晉王接到云英來信，知道她去玉虛觀沒有帶秀芝，馬上就想到她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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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過了玉虛觀，又過了宜春河，京城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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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忽然聽到余慶說：“停下?！?br/>     </br>
    </br>跟著趕車的周柱子吁了一聲，馬車漸漸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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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馬車一停，車轱轆的轔轔聲跟著停了。便聽到不急不緩的馬蹄聲傳來，聲音整齊響亮，一聽就知道來了很多人。阮碧揭起簾子，站在車轅上看過去，只見一列黑壓壓的隊伍逶迤而來，各色錦旗招展，旗幟上繡著青天飛龍，又繡著米斗大小的織金描紅的“晉”字，在黯淡的天光下閃閃發光，特別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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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是晉王的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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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認識他這么久，還是頭回見識他的儀仗，果然是氣勢非凡，比韓王的儀仗有過之而無之及。只是他一向崇尚輕車簡騎，為什么今日要大張旗鼓地列出儀仗來呢？心思微轉，便明白過來了，他列出這么隆重的儀仗，是為了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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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到了三丈外，儀仗停了下來，領路的侍衛自動站到路兩側，鐫刻著晉王府標志的松木馬車徐徐地駛了過來，一直到阮碧面前丈外才停下。余慶拍馬到馬車邊，低低說了幾句話，片刻，他調轉馬頭到阮碧身邊，低聲說：“五姑娘，王爺來接你，請你過馬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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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風停樹息，四周悄悄，雖然有百來騎，卻不見喧嘩，偶而響起的不過是馬匹的噴鼻聲。天空的云層還是很厚，層層疊疊，片角卻泛著奇異的清冷的銀白色。整個天地灰蒙蒙的，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阮碧跳下自己的馬車，走向晉王乘坐的馬車走去，心情忐忑，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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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晉王斜靠在榻上，裹著雪白的皮裘，臉色蒼白，依然削瘦，眼神有點冷清，象外面的天空?？吹饺畋踢M來后腳步微滯，便伸出手，拉她到自己身邊坐下，默然地看著她良久，伸手把她臉頰邊的一絡頭發別到耳后，問：“天寒地凍的，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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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很多地方，江南，漠北，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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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以后我會帶你去的?！?br/>     </br>
    </br>“和晉王妃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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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晉王不快地挑挑眉，說：“我同你說過，她不過是個小丫頭，我對她全無感覺。但她是我母后挑的，也是張榜天下廣而告之的。所謂君令如山，不論是皇室的體面，還是母后的名聲，我都不能不顧忌。我對你的心不會變得，除了這樁事，以后絕不再讓你受任何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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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我不能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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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不是我不想給你晉王妃的位置，是我母后不同意。如今事情已經錯成這樣子了，你就不能為我委曲一下嗎？難道晉王妃的位置對你來說這么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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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是的，很重要。事實上我不僅想要晉王妃的位置，我還想要你身邊只有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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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晉王吃驚地瞪大眼睛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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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笑了起來，說：“你看，我多么狂妄自大不可理喻吧？我也知道。其實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天地廣袤，比我漂亮比我聰慧的女子太多了，只要你想愿意，還不都是手到擒來？所以，你就讓我一個人離開吧?！?br/>     </br>
    </br>晉王沉下臉，敲敲車壁說：“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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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一把拉住他的手，懇求地說：“即使你帶我回到王府里，我也不會開心快樂。你知道我的性格，絕不甘心居于人下，我會把你王府鬧得天翻地覆，你會恨不得從來都沒有認識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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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晉王嚴厲地看她一眼，打斷她：“這一回我當沒有聽到，下回再說這樣的渾話，別怪我不客氣?！?br/>     </br>
    </br>“你知道的，我說的不是渾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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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晉王別轉頭，看著窗子，不吱一聲，但是下頜骨繃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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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抱住他胳膊，低低叫了一聲：“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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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還是她頭一回叫他的名字，卻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身子微微一顫，轉眸看著她，伸手按在她胸口，憤怒地問：“你這顆心究竟是拿什么做的？”手心感覺到她胸部的柔軟，沒有綺念，反而心里一痛，“對那些丫鬟你都體恤有加，為什么對我就這么鐵石心腸？這么多天，你一封信都不給我回?！?br/>     </br>
    </br>“我也可以假模假樣地回信，但那是欺騙你。因為我在乎你，所以不想欺騙你。”頓了頓，阮碧說，“但你呢？你一面口口聲聲說在乎我，卻天天派太醫過來，用這種方式逼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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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我不是逼你。我派人到過廣州，知道你母親身體不好，派太醫是想治好她的病。也是讓京城百姓知道，是我在乎你，而不是你攀龍附鳳。你想過沒有，我這么做，給沈相和母后是多大的難堪？母后數次派內侍警告我謹言慎行，不要太過份了?！?br/>     </br>
    </br>怪不得太后會派人跟老夫人說早點送自己去晉王府，敢情是拿他沒有辦法，阮碧恍然大悟，心里一暖，臉色稍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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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但能爭取，我定為你爭取。我只希望你能陪著我，無論漠北還是江南，我都會帶你去的?！?br/>     </br>
    </br>鼻子一酸，阮碧差點落下淚來，吸吸鼻子，堅決地搖搖頭說：“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我怕有天自己變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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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自己如此低三下四，再三請求，她還不肯順從自己。晉王心涼了，眼神也冷了，不容置疑地說：“今日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我不會放你走的。我說過，你的名字只能冠我的信，即使將來變得面目全非，你也要留在我身邊?！?br/>     </br>
    </br>這話就象朔朔冷風，吹散阮碧心頭的一絲柔情，她轉動眼珠，把眼眶里的淚意壓下。默然片刻，輕笑一聲，說：“難道你要天下百姓都知道，晉王納了自己的侄女為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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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你……”晉王渾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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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眼神直直地看著他說：“我一直在想為什么在皇宮里你會推開我，為什么你看我眼神就象看到毒蛇蝎子，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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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晉王厲聲打斷他：“你不是我的侄女?！?br/>     </br>
    </br>“那你能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什么事？我的母親與你大哥私通一事，是真有其事，還是他人陷害？若是他人陷害，陷害我們母女的人又是誰？陷害我們母女她又得到什么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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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晉王不說話，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她，半晌，他疲倦地閉上眼睛，臉色蒼白如紙。沒想到她會知道了，更沒有想到她會留著做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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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外面，余慶低聲報：“王爺，離陳橋門只有五里了?！?br/>     </br>
    </br>京城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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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真要入了王府，自己從此就日月無光了，阮碧咬咬牙，硬著心腸說：“晉王爺，前面沒有我的路，我要回頭了。你可以選擇放過我，也可以選擇讓大刀手砍了我?！?br/>     </br>
    </br>晉王陡然睜開雙眸，戾氣沖天，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你真的以為我舍不得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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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無驚無懼地看著他，不點頭也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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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晉王一咬牙，收緊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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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頓時喘不過氣來了，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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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看著她一雙琉璃般純凈不帶一絲恐懼的眼眸，忽然想起初見那一日，她一身青色道袍站在葳蕤的草木間，明知道自己要殺了她，也是不帶一點驚懼?！拔艺婧蠡冢敵鯖]有殺了你?！闭f罷，他松開手，扭頭看著窗外，冷冷地說：“你去吧?！?br/>     </br>
    </br>阮碧扶著車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轉眸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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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下去。”他又低喝一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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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明明得償所愿，心里卻沒有半點歡喜，反而酸楚難耐。阮碧深深地看他一眼，挑起簾子，跳下馬車，往自己的馬車走去，眼睛霧氣迷漫，讓她看不清楚前方，只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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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遠處傳來隱隱的歡呼聲，還有叫嚷聲：“下雪了，下雪了?！?br/>     </br>
    </br>阮碧停下腳步，仰頭看天空，只見密密麻麻的雪花飄了下來，席天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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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嘉平六年十二月初五，京都下了一場大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