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廈將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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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過了兩日，余慶過來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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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鑼鼓喧天，笙簫齊鳴，還有長長的三十六擔(dān)出聘禮，驚動了整個(gè)杏花巷。百姓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陸府看熱鬧，便是那些不能出門的閨秀也站在墻頭瞅著，看大紅鍛子點(diǎn)綴的箱篋，頗有點(diǎn)眼紅心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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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原本陸府里的人深居簡出，已經(jīng)勾起周圍人家的好奇心。如今見他們一來，就跟都總管大人聯(lián)了姻，越發(fā)地詫異了，相互打聽來歷。阮碧早有準(zhǔn)備，叫劉嬤嬤和周柱子悄悄放話出去，什么原是蔡州姚嘉村人，什么父母雙亡就剩兄妹三人，什么兄長陸洤常居京城交游甚廣，什么陸大姑娘與都總管大人的親事原在京城就議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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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百姓們恍然大悟，怪不得都總管大人一上任，陸家也跟著搬了過來，原來有這么一樁因果。又想起陸宅里還有一位陸二姑娘，家族里有年輕俊彥的人家便都動了心。是以，聘禮過后幾天，連著好幾波媒人上門，要為陸二姑娘說親事。阮碧哭笑不得，讓劉嬤嬤全部擋了回去——陸二姑娘早就許給京城人家了，再過兩年也要出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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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那些人家不免有點(diǎn)失望，又想巴結(jié)上都總管大人這條線，只好另想辦法，比如說叫夫人或者姑娘上門拜訪。依然讓劉嬤嬤擋了回去，說是家里沒有主母，兩位姑娘都待字閨中，不好拋頭露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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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從前在浙東盧家做工，后來又到阮府做工，這兩家都是一等一的大家族，規(guī)矩多如牛毛，行事講究章法。她耳聞目染，也養(yǎng)出一身的從容氣度，比那些上門的夫人姑娘還要舉止得體、言談雅致。大家自慚形穢，又想著一個(gè)老嬤嬤尚且如此，姑娘就更不用說，越發(fā)地高看陸府，不敢再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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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因此，這一番紛紛擾擾，過了三月二十后就徹底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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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是日黃昏，起了一層薄薄的青霧。阮碧等人正在前院廳堂吃飯，忽然聽到鐺鐺鐺的扣門聲，不免都覺得奇怪。這會兒天色都黑了，又是晚飯時(shí)間，誰還會上門呢？正疑惑，門環(huán)又鐺鐺鐺地響著，頗有幾分焦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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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周柱子，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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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見阮碧發(fā)話，周柱子忙放下碗筷，快步走出廳堂，穿過院子往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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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其他人繼續(xù)埋頭吃飯，一會兒聽到“吱呀”開門聲，跟著傳來周柱子一聲驚訝的“啊”， 然后響起嘰哩咕嚕的說話聲，聽不清楚說什么，但聲音甚是熟悉。阮碧、劉嬤嬤、冬雪相視一眼，忙站起來走到廳堂門口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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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大門口尚未掛燈籠，僅有一二分天光，又因?yàn)槠鹬§F，蒼蒼茫茫，看不太分明。不過廳堂口掛著燈籠，所以阮碧在燈下一站，外面的人倒將她看得一清二楚，頓時(shí)響起幾聲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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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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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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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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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渾身一震，這聲音太熟悉了，忙快步走過去。走到近處，便看得一清二楚，果然是鄭嬤嬤、寒星、茶妹。那三人跨進(jìn)門檻，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或牽著她的袖子，或拉著她的手，都眼含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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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鄭媽媽，你們怎么會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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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一言難盡，姑娘，一言難盡呀。”鄭嬤嬤老淚縱橫，扯過腰間的手絹抹著。這會兒，冬雪也過來了，拉著她的袖子叫了一聲“干娘”，眼淚潸潸落下。鄭嬤嬤抱住她，兩人哭成一團(t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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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們來得突兀，只顧著哭，又不說清楚原因。阮碧心里不喜，大感頭疼，迅速地掃一眼大門外。只見門外停著一輛馬車，一個(gè)年輕力壯的車夫正將車廂里的箱櫳搬了進(jìn)來。顯然，鄭嬤嬤等人是有備而來了，自己這地方已經(jīng)人盡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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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那車夫搬完東西，沖周柱子抱抱拳，又躍上馬車，揚(yáng)鞭遠(yuǎ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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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越發(fā)迷惑不解，拉著寒星問：“你們怎么會來這里？小桔呢？我走后都發(fā)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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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小桔在玉虛觀里侍侯……那個(gè)五姑娘。”見阮碧并不詫異，寒星明白她已經(jīng)知道了，便不再解釋，繼續(xù)往下說，“姑娘走后，老夫人很生氣，把我們關(guān)在柴房里整整三天，也不給飯也不給水。放出來后，又將我們擱在后院，專門管著花草，還不準(zhǔn)我們跟別人說話。五天前忽然叫鄭嬤嬤帶著我們坐上馬車，剛開始我還以為我被賣掉了，沒想到是來見姑娘。”眼淚又下來了，抽抽噎噎地說，“姑娘，我可想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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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忽然看到她們，阮碧是又驚又喜，不過驚實(shí)在太多了，倒把那一點(diǎn)喜給徹底地沖沒了。摸摸她的頭，對劉嬤嬤說：“媽媽，你帶寒星與茶妹下去洗把臉，再給她們熱點(diǎn)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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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劉嬤嬤答應(yīng)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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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兩個(gè)丫鬟雖然依依不舍，但也看出姑娘臉上并無多少重聚的歡喜，不敢造次，乖乖地跟著劉嬤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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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又說：“鄭媽媽，你隨我去后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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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鄭嬤嬤聽出她聲音里的凝重，趕緊止了眼淚，抹抹臉說：“我真是老了，動不動眼淚一淌一淌，姑娘可別笑話。”剛剛抬腳，忽然想起什么，“哎唷”一聲說，“姑娘，且等等。”轉(zhuǎn)身走到一個(gè)箱櫳前，從腰間荷包里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銅鎖，取出一個(gè)齊膝高的黑漆描金文具箱抱在懷里，“姑娘，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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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跟她并肩走著，低聲問：“媽媽，你們怎么找到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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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鄭嬤嬤抽抽鼻子說：“是晉王派人送我們到都總管府，而后都總管大人派馬車送我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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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看來自己這地方還不是人盡皆知，阮碧心里稍稍舒坦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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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走進(jìn)后院正房，阮碧示意冬雪把門關(guān)上，問：“媽媽，出了什么事？你們怎么忽然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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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鄭嬤嬤看她一眼，默不作聲，把黑漆描金文具箱擱在桌子上，又在脖子處摸索半天，扯出一根紅繩，繩上掛著一枚小小的鑰匙。她扯下鑰匙，打開銅鎖，抽出第一層抽屜，說：“這是姑娘的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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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低頭看了看，確實(shí)是自己首飾，包括后來自己與顧小白要訂親，老夫人拿自己的首飾重新改式樣的幾套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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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鄭嬤嬤又抽出第二層抽屜說：“這是蘭大姑娘從前的嫁妝，讓我?guī)斫o姑娘。她說，她對不住姑娘，讓姑娘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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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蘭的嫁妝自然比阮碧的首飾強(qiáng)多了，赤金手鐲，翡翠頭面，下面還壓著幾張紙，阮碧拿出來看了看，是幾張京郊的田地，約摸有個(gè)三百來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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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鄭嬤嬤又抽出最后一個(gè)抽屜，頓時(shí)一片金光耀耀，把阮碧的眼睛都閃著了。她用手遮住，等眼睛習(xí)慣光線后再看，抽屜里整整齊齊地?cái)[放著好多金條，粗粗估算，大概是個(gè)二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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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是老夫人的私房，想讓你幫她收著，她說，如今她只信任姑娘一個(g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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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媽媽，到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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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別提了，姑娘，別提了。”鄭嬤嬤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眼眶也紅了，“前些日子，咱們大老爺被罷官了，打那以后，咱們府就亂成一團(tuán)了。先是跟二姑娘議親的幾個(gè)官員紛紛取回了庚貼，而后三老爺說大夫人中飽私囊，要求查賬分家，二夫人也跟著一起鬧。后來揚(yáng)州郭家的舅老爺來了，指著大老爺?shù)谋亲诱f他見死不救，還要二夫人跟二老爺和離……還有那個(gè)柳絮，姑娘記得不？就是原先林姨娘屋里的丫鬟，后來做了大老爺姬妾的，她到衙門里告林姨娘心狠手辣，殘害她腹中骨肉，鬧得一幫街坊全來看熱鬧，說咱們什么狗屁詩禮世家，分明就是男盜女娼，欺名盜世。那些丫鬟仆婦，但凡有點(diǎn)家底的，都主動求去了。前兩日，還有兩個(gè)小廝半夜盜了大老爺書房里的書畫古董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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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聽得目瞪口呆，這才幾個(gè)月的時(shí)間，阮府就折騰成這般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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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老夫人氣得都吐了血，還得硬撐著不讓別人看出來。后來她實(shí)在沒有辦法了，親自到晉王府求見晉王，不知道說了什么。后來晉王就答應(yīng)把我送到姑娘身邊——原本老夫人是打算把蘭大姑娘送到姑娘身邊的，蘭大姑娘不肯，說要陪著老夫人，哪里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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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原來如此，阮碧看著黑漆描金文具箱，心里微微悲哀，所謂的百年清流世家，居然爛到骨子里，一有風(fēng)吹草動，大家想的不是如何齊心協(xié)力共渡難關(guān)，而是各憑手段謀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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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鄭嬤嬤又從懷里摸出一封信件遞給阮碧說：“這是四姑娘從宮里給你寫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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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接過，抽出信箋看著，信里密密麻麻地看了朝堂動態(tài)還有她的處境，不過歸結(jié)起來只有一句——沈相、延平侯府、太后聯(lián)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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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果然，晉王不是無緣無故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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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果然，余慶也不是無緣無故求娶冬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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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的生死也許在京城那些大人們明面上或是暗底里達(dá)成了協(xié)議，而京西阮府的轟然倒塌才能稍減他們的憤恨。雖然這個(gè)百年世家早就爛了根基，但無疑自己也是推波助瀾的其中一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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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紛紛擾擾，自己便是走到天邊也擺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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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晉王把鄭嬤嬤等人送過來，在暗示她的處境，也在暗示他的立場。而老夫人把私房錢送過來，固然是如今只有她這里最安全，其實(shí)也是告訴她，不要忘記她是阮五姑娘。身為阮氏一員，即使這個(gè)家族摧枯拉朽地倒塌了，她也要再支撐起一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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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阮碧嘴角閃過一絲笑，示意冬雪把鄭嬤嬤帶下去休息，磨好黑鋪開紙，開始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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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過了一會兒，冬雪回來了，有點(diǎn)擔(dān)憂地看著她問：“姑娘在給四姑娘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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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不，是給二姐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