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離開蓼園東廂房,先拐到偏僻的院墻下,用手絹包著碎銀和首飾塞進(jìn)院墻下面的一個(gè)洞里,用磚頭堵好。然后才去的老夫人的院子外面,叫了相熟的丫鬟去找鄭嬤嬤。鄭嬤嬤是老夫人從前當(dāng)姑娘時(shí)候的丫鬟,現(xiàn)在年齡大了,不管具體的活計(jì),時(shí)常只是陪著老夫人說說話,頗有些體面,便是阮侍郎見到她,也得作揖叫聲“鄭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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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剛進(jìn)院子時(shí),是在鄭嬤嬤手下干活的,因與她早逝的小女兒有幾份相像,得了她不少照顧。只是當(dāng)時(shí)鄭嬤嬤還是老夫人面前的紅人,怕為人詬病,不敢收她為干女兒,到現(xiàn)在她退居二線,又身體不好,便動(dòng)了收冬雪為女的心思,跟老夫人稟告過,也跟大夫人打過招呼,算是過了明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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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在院門外站了小半晌,鄭嬤嬤出來,笑呵呵地說:“怎么這個(gè)鐘點(diǎn)過來的?不用服侍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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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看看左右,問:“干娘,老夫人院子里可有什么動(dòng)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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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鄭嬤嬤怔了怔,拉她到一旁偏僻處,問:“傻丫頭,你怎么打聽起來老夫人院子里的事情?要是讓人聽到了,在老夫人面前說你幾句,你便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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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暗吁一口氣,心想,指定是阮碧想多了。便笑了笑,說:“干娘,別誤會(huì),只是這么隨口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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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鄭嬤嬤卻不信,問:“當(dāng)真是隨便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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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知道糊弄不了她,便含糊地說:“是我家姑娘想打聽一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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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聽是五姑娘的事情,鄭嬤嬤皺眉,說:“就你那姑娘的德性,你隨便糊弄一下不就得了,還當(dāng)真幫她來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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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說:“那底我跟她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情份不同,再說她也著實(shí)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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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鄭嬤嬤輕戳她額頭,說:“你這個(gè)傻孩子,忒善良了一點(diǎn),這世間可憐的人多了,你都能照顧過來?再說,她可憐,也是自個(gè)兒找的,我勸你還是別對她用心,就她那德性,你跟著有將來不會(huì)有著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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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拉著她的手撒著嬌說:“不是還有干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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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鄭嬤嬤說:“干娘是有心要幫你,可也得你自個(gè)兒心思靈活點(diǎn)。前陣子,干娘跟你說的事情,你想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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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眉毛微擰,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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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鄭嬤嬤說:“三老爺在西北立了軍功,再過一個(gè)月就回來了,雖說他是個(gè)庶出的,老夫人也不待見他,但如今他有官職在身,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只要你愿意,我跟老夫人說一聲,把你放到他院子里,一來老夫人放心,二來呢,你也可以有個(gè)依傍。即使將來三老爺娶了親,他看著老夫人的面子,也不敢輕慢你。你如今十六歲了,再不早作圖謀就要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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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沉默一會(huì)兒,說:“干娘,這事兒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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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鄭嬤嬤無奈地嘆口氣。“真是死心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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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怕阮碧惦記,不再多說,跟鄭嬤嬤行禮告辭。匆匆走回蓼園,見守門的的婆子換成兩個(gè)面生的粗使婆子,怔了怔。卻也沒有多想,只當(dāng)是原來的婆子偷懶,叫人來替班。抬腳便往院子里走,那兩婆子早得了招呼,不用攔著冬雪,自顧自地說著笑話,任她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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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到東廂房,見門口守著的也是兩個(gè)陌生的婆子,這會(huì)兒才意識到不妙,想要轉(zhuǎn)身,已經(jīng)來不及,那兩婆子一左一右鉗著她,把她扭進(jìn)廳里,按著她跪在地上,方才松開手。冬雪抬頭匆匆掃了一眼,只見阮碧、冬梅、冬琴都跪在地上,大夫人王氏主位端坐,沉著一張臉,身側(cè)站著管著下人名錄的何嬤嬤,身后站兩個(gè)膀大腰圓的粗使丫鬟,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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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氏見冬雪還敢抬頭偷窺,越發(fā)的惱怒,一拍桌子說:“好一個(gè)膽大包天的奴才,當(dāng)著主子的面都敢賊眼亂瞟,背地里還不知道會(huì)干出啥齷齪勾當(dāng)?來人,先給我掌嘴二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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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一聽腿腳都軟了,渾身如同抖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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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兩粗使婆子氣勢洶洶地上前,一人挾著她,另一人掄起手掌,噼哩啪啦地打了起來。平時(shí)她們就妒忌這些小丫鬟綺年玉貌、身嬌肉貴,這會(huì)兒逮著機(jī)會(huì),只往重里下手,連打帶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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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梅和冬琴早嚇的魂飛魄散,伏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全身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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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垂頭跪著,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刺進(jìn)手心,她想過替冬雪求情,但想到大夫人挾怒而來,若不讓她得逞,只怕冬雪的下場更是慘淡。何況,大夫人本來就厭煩她,她求情,說不定非但不能討到好處,反而招惹起她更大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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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二十巴掌過后,冬雪整張臉紅腫,臉頰還有好幾處指甲刮痕,鮮血淋漓,著實(shí)嚇人。挾著她的婆子一松手,她便如一灘爛泥癱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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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夫人氣稍平,看著低頭垂眸跪著的阮碧,說:“你這個(gè)不要臉的東西,上回怎么跟你說的,你應(yīng)承好好的,這才剛解了你的禁足,又發(fā)起癲狂來。我看你從今往后便在屋子里呆著,好好的修心養(yǎng)性,什么時(shí)候想明白想清楚,什么時(shí)候再許你出這個(gè)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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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是要幽禁自己的意思,阮碧暗呼不妙,抬頭說:“母親,請?jiān)S孩子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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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夫人瞪著她說:“你還臉說不成?咱們?nèi)罡哪樁伎熳屇銇G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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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說:“今日實(shí)在是個(gè)誤會(huì),我是隨便逛到那里,實(shí)非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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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夫人冷笑一聲。“你還想糊弄我,今日宜春河邊閨閣千金幾百人,怎么就只有你一個(gè)隨便逛到那里?恐怕是人家嚴(yán)守閨訓(xùn),見有男子在前方,早早躲開了。偏就是你這個(gè)沒皮沒臉的,不但不躲,還要上前去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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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母親,孩子也想著躲開,實(shí)是被顧小白推出去的。”阮碧早知道自己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楚的,但是該分辯的還是要分辯了,否則豈不是默認(rè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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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夫人一拍桌子,指著她說:“你這個(gè)沒皮沒臉的,有膽兒做,又沒有膽兒認(rèn)。怎么?還嫌不夠丟臉,要我去找定國公府家的公子來對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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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恭聲說:“母親息怒,孩兒不敢,孩兒只是據(jù)實(shí)相告,不敢有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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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夫人,五姑娘說的是真的……”冬雪忽然開口了,阮碧一聽,心里一沉,悄悄遞了一個(gè)眼色,但冬雪頭埋在地上,哪里看得到她的眼色?“……當(dāng)時(shí)我跟五姑娘走到柳堤邊,看到前方有男子聚會(huì),便想著要離開,卻不料背后忽然有人推了姑娘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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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夫人冷笑一聲,說:“果真是個(gè)刁奴,主子說話,也敢插嘴。看來方才的二十巴掌沒讓你長出記性,何嬤嬤,趕緊找人牙子來,把這種目無主子的奴才賣的遠(yuǎn)遠(yuǎ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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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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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嚇的魂飛魄散,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使勁兒地磕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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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在心里暗嘆一口氣,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只是不知道冬雪有沒有按照她所說的,去求過鄭嬤嬤。這院子里,只有她一個(gè)是對阮碧真心的,也是她連累的她,她不忍她被賣走,也不想從此后身邊一個(gè)真心實(shí)意的人都沒有。但是此時(shí),她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忽然之間,她后悔起來,自己到這個(gè)世界一個(gè)多月,只因?yàn)榕懦猓稽c(diǎn)實(shí)事兒都沒做,如今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y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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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夫人又指冬梅和冬琴,說:“把這兩個(gè)也賣的遠(yuǎn)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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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梅和冬琴連聲求饒,何嬤嬤一使眼色,兩粗使婆子扯出汗巾塞了她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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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事情至此,大夫人一口氣方出了七八分,沖后面的兩個(gè)粗使丫鬟招招手,說:“去把五姑娘扶起吧,她身體不好,吹不得風(fēng),以后就別讓她出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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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兩個(gè)粗使丫鬟點(diǎn)點(diǎn)頭,走到阮碧身邊,與其說是扶,不如說是挾。阮碧也不掙扎,任她們鉗著。“母親,冬雪好歹服侍我一場,請?jiān)S我與她話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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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夫人想了想,覺得這個(gè)小請求倒也合情合理,便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兩個(gè)粗使丫鬟放開阮碧。阮碧得了自由,走到冬雪身前,緩緩蹲下,扶起她,看到她臉上淚漬血痕縱橫,一張俏臉面目全非,怕是以后也難以恢復(fù)原來相貌,心里難過,聲音也岔了。“對不起,冬雪,是我連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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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流著淚,不說話,此時(shí)心里對阮碧,也是有怨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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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有心想許她一個(gè)將來,又顧忌大夫人和其他人在,想了想,便將自己的手絹塞在她懷里,又將她纏在腰間的手絹解下收進(jìn)懷里。大夫人在旁邊看到這一幕,又是一聲冷笑,心道,果然是個(gè)上不了臺(tái)面的,居然跟一個(gè)下人交換手絹,結(jié)成手帕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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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站起來,又深深地看冬雪一眼,也不用兩粗使丫鬟攙扶,自個(gè)兒走進(jìn)里屋。將窗子打開一縫,聽的外屋廳堂里人聲漸去,一會(huì)兒,整個(gè)院子便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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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過了半盞茶功夫,四姑娘院子里的丫鬟們回來了,又過半柱香,四姑娘帶著丫鬟秋蘭也回來了,正房響起零星幾句笑語,整個(gè)蓼園又恢復(fù)一點(diǎn)往常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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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西邊的漫天彩霞都已經(jīng)黯淡了,夜幕悄悄地降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