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冬雪歸來
    </br>
    </br>轉(zhuǎn)眼便是初一。
    </br>
    </br>老夫人篤信佛教，初一十五皆要到天清寺吃齋供奉，前些日子因?yàn)樯〉⒄`了兩回。如今身體大好，自然不能再怠慢佛祖。用過早飯后，只叫阮碧作陪，帶著鄭嬤嬤、孫嬤嬤、曼云一干人等上了馬車。
    </br>
    </br>兩名主子帶著大丫鬟坐上松木大馬車，兩位老嬤嬤和小丫鬟坐后面的青幔馬車，三管家騎馬在前面開路，八名年輕力壯的家仆護(hù)送。
    </br>
    </br>一上車，老夫人便倚著車內(nèi)的軟榻，閡上眼睛。
    </br>
    </br>阮碧看她臉色灰暗，眼圈青青，應(yīng)該是沒有睡好吧。自打阮弛摔傷腿，她的眉頭都就沒有舒展過，生生老了五歲。二十歲的正六品官，大周朝沒有幾個(gè)，且又是官家面前當(dāng)差的，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人人都道這是阮府的榮耀，可這份榮耀卻是要人命的。
    </br>
    </br>車轱轆駛過突起的地面，顛簸了一下，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睛，看看窗外說：“我還以為到了，怎么還在半路？”
    </br>
    </br>阮碧看著窗外大街上絡(luò)繹不絕的人流說：“今日人太多了，車子走不快。”
    </br>
    </br>老夫人微微頷首，轉(zhuǎn)眸看她。半張臉如同羊玉脂雕成，五官輪廓隱隱有她母親阮蘭的影子，卻有完全不同于她母親的氣質(zhì)。眼眸沉靜如水，整個(gè)人不論站著坐著都散發(fā)一股從容氣度。與從前的唯唯諾諾畏畏縮縮相比，那是天壤之別。
    </br>
    </br>阮碧感覺到她的目光，偏頭一笑，說：“祖母這般看我，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br>
    </br>老夫人搖搖頭，說：“并無不妥，就是穿的著實(shí)素凈了一些。年輕姑娘家，理應(yīng)多多妝扮。若是缺戴的穿的，盡管跟我說。我年輕時(shí)戴過的一些首飾，花樣兒雖不時(shí)新，成色卻好，明**來挑幾件喜歡的，送到金店里改一下。只是有一個(gè)條件，你須得戴出來。”
    </br>
    </br>忽然這么慷慨大方？阮碧心里詫異，面色不變地說：“是。”
    </br>
    </br>老夫人又說：“還有，你也大了，該開始學(xué)當(dāng)家了，明日我跟你母親說一聲。你得用心學(xué)，知道不？”
    </br>
    </br>阮碧又點(diǎn)點(diǎn)頭說：“孫女知道。”又是賞賜，又是學(xué)當(dāng)家，看來老夫人是下定主意，要把自己培養(yǎng)成當(dāng)家主母，好將來扶助阮蘭。也好，徐川陽至少是個(gè)不錯(cuò)的選擇，希望不會再節(jié)外生枝了。
    </br>
    </br>阮碧沒有猜錯(cuò)，老夫人確實(shí)下定決心，要玉成這樁親事。阮蘭是她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子，一直帶在身邊養(yǎng)到出嫁，三個(gè)兒女里面，她最疼愛的就是她，卻沒有料到她命運(yùn)坎坷，一嫁再嫁，如今到徐家十多年了，依然一無所出。徐用弱大她甚多，若是有個(gè)萬一，她的晚景不堪設(shè)想。把阮碧嫁過去，才能保住阮蘭下半輩子的康樂。
    </br>
    </br>車?yán)飪扇烁飨胫氖拢粫r(shí)無語。
    </br>
    </br>過著半盞茶功夫，馬車到天清寺大門外。
    </br>
    </br>阮府是天清寺的大施主，是以一下車，一個(gè)三十出頭笑容滿面的知客帶著兩個(gè)小沙彌迎了上來，恭敬地引著老夫人往客堂走。客堂是專門用來接待達(dá)官貴人的，坐北朝南，北面墻壁正中間掛著一個(gè)大大的“佛”字，下面陳設(shè)著雕花木桌木椅。四壁皆是白**墻，掛滿字畫，大概是來訪的文人墨士、達(dá)官貴人留下的墨寶。
    </br>
    </br>落了座，小沙彌送上茶水。
    </br>
    </br>知客笑瞇瞇地說：“有一個(gè)月沒見老夫人，看著清減了許多。”
    </br>
    </br>老夫人放下茶標(biāo)，說：“家里新添許多事，正想尋白云大師加持一下，好消災(zāi)減厄。”
    </br>
    </br>知客說：“方才我就差人去通知白云師叔了，只是今日師叔要升座，不一定有空暇。”
    </br>
    </br>“哦？白云大師今日要普說佛法？”老夫人合什說，“阿彌陀佛，今日說是什么經(jīng)？”
    </br>
    </br>“《妙法蓮華經(jīng)》。”
    </br>
    </br>老夫人歡喜地說：“好好，倒是趕上了，莫要忘記在前排給我留個(gè)位置。”
    </br>
    </br>知客微微猶豫。
    </br>
    </br>老夫人表情一滯，說：“怎么？可有不妥之處？”
    </br>
    </br>正說著，一個(gè)小沙彌進(jìn)來說：“阮老夫人，方丈有請。”
    </br>
    </br>老夫人站起來，對阮碧說：“你在寺里逛逛吧，也別跑太遠(yuǎn)，一會兒隨我去聽方丈講經(jīng)。”又對鄭嬤嬤說，“你陪著五姑娘，她頭回來，可別迷路了。”說罷，帶著孫嬤嬤、曼云和兩個(gè)小丫鬟往方丈室而去。
    </br>
    </br>阮碧和鄭嬤嬤也跟著走出客堂，沿著走廊，沒走多遠(yuǎn)，就到大雄寶殿。今日是初一，有不少人在燒香拜佛，煙霧繚繞。秀芝拿出帷帽幫阮碧戴上，剛戴好，只見兩個(gè)賊眉鼠眼的壯年男子從后面過來，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眼珠子亂轉(zhuǎn)，似乎在找什么人。走到阮碧身邊，還盯著她的帷帽看了又看。
    </br>
    </br>秀芝攔在阮碧面前，低喝一聲：“亂看什么？小心剜了你們的眼珠子。”
    </br>
    </br>那兩男子方才走開。
    </br>
    </br>阮碧對燒香拜佛并無興致，問鄭嬤嬤：“這寺廟里可有好玩的地方？”
    </br>
    </br>鄭嬤嬤想了想說：“西邊有個(gè)五百羅漢堂，姑娘可以數(shù)羅漢玩。”
    </br>
    </br>阮碧和秀芝都是眼睛一亮，迭聲說：“好呀，好呀。”
    </br>
    </br>穿過大殿，從小門出，人立刻少了很多。及待進(jìn)羅漢堂，撲面就是一股涼風(fēng)，卻也不知道從哪里吹來的。羅漢堂非常大，光線幽暗，五百個(gè)造型各異的羅漢，或瞪眼，或憨笑，或盤腿打坐，或倚石看天。
    </br>
    </br>鄭嬤嬤見阮碧張望，說：“姑娘閉著眼睛，隨便走幾步停下來，從面前的羅漢往下數(shù)，數(shù)到自己的年齡，那尊羅漢便有昭示。”
    </br>
    </br>阮碧點(diǎn)點(diǎn)頭，依她所說，數(shù)到第十三尊，一個(gè)黑影忽然從塑像后撲了過來。她嚇一大跳，連忙后退幾步，那黑影卻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姑娘，干娘……”
    </br>
    </br>阮碧和鄭嬤嬤愣住了，定睛細(xì)看，不是冬雪是何人？她一身淺紫衣衫，但是瘦了好多，眼睛里滿含著淚水。
    </br>
    </br>鄭嬤嬤趕緊扶起她，驚愕地說：“丫頭，你回來了？”
    </br>
    </br>冬雪點(diǎn)點(diǎn)頭，眼淚如珍珠紛紛****，說：“姑娘、干娘，冬雪半個(gè)月就回來了……”
    </br>
    </br>“那你怎么不來府里找我跟五姑娘呀？”
    </br>
    </br>“不是我不想。”冬雪哽咽著說，“是我族兄不讓，說我如今恢復(fù)良子家身份，就不該再跟舊主子往來，又說我大小也算個(gè)官家女兒，不能自尋下濺。我若是出個(gè)門，他都派人跟著我，還有他把姑娘給我的財(cái)物全拿去了，如今還要把我送給韓王爺……”
    </br>
    </br>鄭嬤嬤大喊一聲：“什么，送給那個(gè)閻羅王？這不是糟蹋人嗎？”
    </br>
    </br>冬雪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呀，干娘，姑娘，救救我。”
    </br>
    </br>阮碧詫異地問：“那韓王爺是何許人也？”
    </br>
    </br>鄭嬤嬤忿忿地說：“那是一等一的腌臜人，仗著自己是皇室貴胄，府里養(yǎng)著幾百姬妾，還到處搜刮女人，模樣兒平整一點(diǎn)的都不放過，隔三岔五便死幾個(gè)。大家都叫他閻羅王，好人家誰肯把女兒送他府里。”
    </br>
    </br>“那官府也不管？”
    </br>
    </br>鄭嬤嬤詫異地看她一眼，說：“他是先帝的嫡親弟弟，官家的叔叔。”
    </br>
    </br>阮碧微微一哂，暗罵自己糊涂了。見晉王自律，心懷百姓，還以為這皇室都是如此。皇室一貫是有特權(quán)，殺個(gè)把人，誰敢去問罪？再說如同晉王，在萬妙居也不是想殺了自己滅口嗎？
    </br>
    </br>冬雪顫聲說：“……我知道老夫人今日會來寺里，所以騙族兄說來燒香求個(gè)好兆頭，趁他們不注意，我就偷跑了，如今他們定然在寺里找我……”
    </br>
    </br>阮碧想想方才那兩個(gè)賊眉鼠眼，看來就是族兄的人。“別怕，等一下我們帶你回阮府就是了。”
    </br>
    </br>鄭嬤嬤搖搖頭說：“姑娘，我們不能帶她回去。她在京城里舉目無親，她族兄定知道是跑我們?nèi)罡畞砹耍羰囚[上門來，咱們還得把人給他。”
    </br>
    </br>“那讓冬雪重新賣身，行不？”
    </br>
    </br>“姑娘，如今她族兄在，賣身契便得她族兄簽字才可以。再說，大夫人也不會同意的。”
    </br>
    </br>這是男權(quán)社會，女人只能依附男人生存，沒有父親兄長，就得族里的人來決定。阮碧皺眉，問：“那就沒有其他辦法嗎？”
    </br>
    </br>鄭嬤嬤想了想，沉重地?fù)u搖頭。
    </br>
    </br>冬雪哇的一聲又哭了。
    </br>
    </br>外面隱隱傳來男子的說話聲：“……有沒有看見一個(gè)女子大概十六歲，長的很好看，身著淺紫色衣衫……”
    </br>
    </br>阮碧飛快地轉(zhuǎn)動著腦筋，說：“這樣子，冬雪，你先去玉虛觀躲一段時(shí)間，咱們再想辦法。”
    </br>
    </br>鄭嬤嬤一亮，說：“這倒是個(gè)辦法，只是她族兄在外頭，冬雪怎么出去呀？”
    </br>
    </br>阮碧看看左右，見人不多，說：“冬雪、秀芝你們躲到佛像后面把衣服換一下。”
    </br>
    </br>等冬雪和秀芝換好衣服，阮碧把自己戴著的帷帽摘下來給冬雪，然后對鄭嬤嬤說：“你送她出去，雇個(gè)馬車送她走。”
    </br>
    </br>鄭嬤嬤點(diǎn)點(diǎn)頭說：“好，姑娘與秀芝往后院去吧，報(bào)上阮府的名號，守門的會放你進(jìn)去的。”
    </br>
    </br>阮碧點(diǎn)頭，帶著秀芝從另一門出去，往后院走。
    </br>
    </br>沒走多遠(yuǎn)，就聽后面腳步聲雜沓，還有叫嚷聲：“站住，站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