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上。
樂清怡將手機調整飛行模式的前一秒,又看了眼對話框,柳沁音那邊依然沒有給她回任何信息。
可能是那條語音說的有些過
打打刪刪,每一字都斟酌不定,最終也沒編輯出一句完整的話,其實冷靜過后去想想,也沒什么可說的。
這就是柳沁音,精明又果斷。
沒辦法,樂清怡做不到站在客觀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她的心永遠都是無條件偏向柳沁音。
對人不對事。
她錯了,她就維護她,替她去道歉。
因為腦子里裝了太多事情,柳沁音的事,實驗室進度的事,還有近期一些關于5+++未知型小分子病毒分化細胞的傳言。
樂清怡在飛機上根本無法入睡。
很快落地瑞士,樂清怡一出航站樓,就看到時晴站在吸煙區域,穿衣打扮不再像之前那般講究。
一看就知道鉆實驗室幾天沒出來。
“您這是從哪流浪回來了?”
樂清怡拎包過去,甩了下手中的袋子,輕撞上時晴的腿側,沒太多表情:“你今天這精氣神,可不像你之前的風格。”
“樂組為愛遠赴英國,擱下這么大一個實驗室放這,我可不得多操點心。”
時晴聞聲轉身,眼中不少紅血絲,幾天都沒睡好覺,吸了吸鼻子,她好像還有點感冒。
時晴其實想問事情辦的怎么樣,但話到嘴邊又沒問。
樂清怡隨意揮了揮手,將飄散在她面前的白色煙霧撥開,怪難聞的,她看眼時晴的表情,不急不慢一句:“你這陰陽怪氣的有些明顯。”
看她散煙霧,時晴又故意對樂清怡呼出一個白色煙圈:“我還能更明顯,你信不信?”
“幼稚。”
跟小孩似的,樂清怡可沒空和她斗嘴,轉身避開二手煙味,筆直的向著停車場走去。
什么人這是?
看著樂清怡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時晴臨將細煙熄滅時,不舍般吸一口,她轉身去追樂清怡。
“我給你管了兩天的實驗室,簡直都要累死。”時晴拽住樂清怡的行李箱,想讓兩人的速度保持一致:“你倒好,回來一句感謝的話都沒,還甩臉走人。”
因為工作的關系,樂清怡現在算是個急性子,根本就慢不下來,包括走路的速度,慢一點都在覺得浪費生命。
她拉著行李箱的那只手松開,不想被時晴手上的力度牽制:“說的好像這個實驗室你不待一樣,我都管幾年了,也沒見累死。”
不感謝,反倒還嗆人?
雖然說每天都會被樂清怡氣到,但時晴仍沒練就到麻木心態,愣在原地又像以往那般生氣。
她拉起一旁的行李箱,大步追上去:“為了我年底的兩篇sci,我不跟你計較,你可得說話算數,實驗數據到期都得借我用用。”
樂清怡這個實驗室,各個實驗流程下來,一年不知道要盛產多少篇優質學術文章出來,甚至還有專門一本學籍錄。
今年是最后一年期限。
明年,樂清怡就是碩導,也是整個研究院最年輕的副教授。
“行。”樂清怡拉開車門,側身,視線落在時晴身上:“反正我那二十來篇,升職稱夠用了。”
“能別凡爾賽嗎?”時晴無奈。
“實話實說。”
樂清怡坦誠的讓人妒忌。
時晴露出一個標準到不行的假笑,用手指著自己的笑容,示意樂清怡看過來:“看到沒,我的笑容代表了我此時的內心想法。”
樂清怡淡淡睨她一眼,無視她的上一句:“晚上要不要去喝一杯?”
竟然白天主動約酒,少見。
“喝喝喝,為了我下一篇文章。”
時晴沒有任何猶豫答應。
開車時,她時不時用余光瞥眼副駕駛上的樂清怡,看這態度,估摸樂清怡這次英國去的心里憋屈了。
車里的歌又是關于愛情悲觀。
還真是不合時宜,時晴換了首歌,她故作隨意看眼樂清怡,樂清怡正在垂眸休息,也不知道睡沒睡著。
又是連軸轉,實驗室忙活一下午,樂清怡依舊沒有等到柳沁音的信息,她時不時也會上網,去看眼網絡上的激烈對罵。
多方依舊吵的熱火朝天。
但最新的爆料,始終停在她去找鄭妍的前一刻,看來鄭妍遵守諾言,并沒有下一步傷害柳沁音的動作。
“別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時晴不知何時早已站在樂清怡身后:“你不是每天都在實驗室要念叨一句,說做什么事情都要專注。”
“怎么到自己身上,就記不住了。”
時晴用腳腕勾過一旁的椅子,推到樂清怡身旁,眼神示意她坐下。
“我沒空跟你閑聊天。”
樂清怡收起手機,重新整理完凌亂的思緒后,又開始跟桌面上的儀器較勁:“你也別坐這翹個二郎腿看戲了,我又不是動物園里的猴子。”
時晴沒理她,倒是忽地有些淺淺笑意。
“你笑個屁。”
樂清怡正兒八經罵她一句。
“我笑個屁?”時晴不像樂清怡般容易惱火,她挑了挑眉頭,隨后趣味一句:“對啊,我是在笑屁。”??
樂清怡眼中閃過茫然,隨后猛地睜大眼睛,還沒來得及有下一步動作,時晴就起身從這個走廊,小跑到對面走廊。
隔著實驗架的空隙,歪頭對樂清怡一笑。
樂清怡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依舊沒有多說話的意愿,周身透著一股清冷的文秀氣,冷冰冰的。
“冷死你算了。”
隔著空隙,時晴細白胳膊伸了過來,在儀器的控制表盤面依序點下按鈕:“模式都不設置,我看你是準備校準到明年去吧。”
說罷,她又拍了下樂清怡始終低垂下的腦袋:“干活的時候就好好干活,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晚上陪你不醉不歸,受的氣發出來就好了。”
樂清怡薄唇平抿。
半響,她的情緒平靜下來,輕輕吐息:“謝了。”
為了避免再次分神,樂清怡直接將手機關機了,這樣她就不會去看了,強打精神般撐到晚上。
再去酒吧的路上時,樂清怡才后知后覺開機,兩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那條咄咄逼問的語音。
這都過去多久了
看來柳沁音是有意不理她。
晚風輕輕吹,樂清怡看向窗外,面色逐漸沉重。
都這個點了,金漫后街依舊熙攘,大多都是摟抱的戀人吧,至少樂清怡是這樣想的,如果不是戀人,又為什么會舉止這般親密?
拉手,挽胳膊,耳鬢廝磨
“小情侶談戀愛有什么好看的。”
時晴走了幾步,發現樂清怡沒趕上,轉身去看時,才發現那人正站在原地看斜對面的幾對小年輕。
“你這是想起你上學時那會了?”時晴往回退幾步:“你別說,那會談戀愛時心中的那股悸動感覺,過了那個年齡段,還真的是再也給不出后面的人。”
很多東西,越成長越難給。
“為什么?”
樂清怡忽地回頭,一臉認真的問時晴,起碼在她眼里,時晴在感情這方面有不少經驗。
“因為大多數人在面對第一段感情都是單純的。因為不懂這些,所以每一個舉動都是深思熟慮后,又惴惴不安的。”
“想牽個手都要醞釀半天的。”
想到屬于那個年紀獨有的美好感覺,時晴的笑顏倒映在樂清怡逐漸淡漠下的瞳仁中。
時晴繼續感慨:“尤其是十七八那會,那種喜歡才是真的青澀喜歡。”
“是嗎?”
樂清怡反問句。
這聲音怎么興趣不高的樣子?
時晴下意識側身看眼身旁人,樂清怡此時的表情,比起剛才又冷不少,眉頭皺的很深。
“也不完全是。”
時晴這才后知后覺,趕忙閉嘴。
在侍應生的帶領下,兩人又坐到二樓固定的金卡,樂清怡像以往那般一聲不吭的喝悶酒,等喝到醉意感冒出頭時,她就會愿意和人聊聊。
所以,時晴是一點都不著急。
時晴本是側著身,從二樓往舞池中間眺望,有好幾個她喜歡的妹妹類型,忽地肩側被人戳了下。
剛一轉身,就對上樂清怡很認真的眼神,她問她:“你干嘛用這么深情的眼神看著我,我可不是那位大明星。”
“人最初面對感情都是小心翼翼的嗎?”
樂清怡沒有緣由問一句。
因為酒吧門口那一幕,她心里不可控的胡思亂想,想到很久之前的事情,想到柳沁音再沒認識她前,與金彥是如何相處的。
越想越糟心。
“樂樂,我覺得你不用想這些。”
時晴知道樂清怡是何意,雖然樂清怡和柳沁音的過往,她不清楚太多細節,但大部分也還是知曉。
“我們都三十歲了,再去想十那些事還有意義嗎?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嗎?”
時晴在這方面通透很多,捫心自問,她覺得柳沁音這樣利己自私的人,能拿出四年和樂清怡去糾纏。
已經是最大的誠意了。
時晴嘆口氣,怕樂清怡一會又陷入死胡同,只好扯開話題,問她:“你這趟英國去的怎么樣,沒被那小兩口為難吧?”
一天就搞定。
時晴覺得過于容易。
聽到這句話,樂清怡悶著沒動,心里本該傾瀉出來的情緒,卻像被凝結般一樣,有些麻木。
半響說不出一句話。
“怎么了這是?”
時晴注意到不對,立馬俯身靠近些:“你這表情倒是第一次見,要哭不哭的喪著個臉,什么情況?”
樂清怡將杯中酒一口喝下。
有些濃烈,就跟她的心一樣,被什么東西燒的火辣辣般疼,衣袖捂在唇上,接連嗆咳幾聲。
時晴遞過去張紙巾:“你一直這樣悶著不說,連柳沁音都搞不懂你。更何況我們這些人,大家就算是想幫你,都不知道怎么幫。”
這句話說的很中肯。
就例如lem,妥妥柳沁音的小迷弟,從柳沁音那天忽然到訪實驗室樓下,再到如今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各種傳言,再木訥的人,都不會無所察覺。
所有巧合箭頭,通通指向樂清怡。
“我不需要任何人懂我。”
樂清怡半趴在桌子上,漫不經心的晃著酒杯,晶瑩剔透的玻璃上反映出四周的燈光。
迷幻又不真實。
她的手平攤在杯子上方,光被遮住,酒杯又變得黯淡無光澤:“該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又何必給它鍍上一層不屬于它的東西。”
“你說給就給吧,給了就別拿走。”
樂清怡雖醉的結語。
但神情確又是異常平靜般在敘說。
她眼里透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失望:“偏偏手掌一遮,它又被打完原型,你說這個時候,是捧著杯子的我該難過,還是這個杯子該難過?”
話落,她又將酒一飲而下。
右眼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漸發紅涌出淺淺濕潤,她緩緩闔眼,故作輕松般的往后一躺。
表面多愜意,心里就有多難受。
時晴面色逐漸沉重,她也開始重復著樂清怡剛那一動作:“很多事情你要學會如何去溝通。”
“尤其是在愛情中。”
樂清怡不以為然的笑了下,她摸著綴在脖子上的玉石:“怎么溝通?我看她,跟她看我,都是帶著年少時的濾鏡。”
“她如今怎么做,我都覺得很不真實,覺得她永遠只是短暫陪我一程。就像那幾年一樣,只要出現她感興趣的,她隨時都有可能再次丟下我。”
安全感這個東西很懸。
一開始沒得到,后面再怎么努力,就是很難全心全意去相信,誰還不是用青春買一場教訓。
依舊愛,可那道隔閡也依舊在。
“可那也只是你覺得。”
時晴明白樂清怡說的那種感受。
――所以
幸福大多都屬于有意糊涂的人。
活的太細,考慮的太多,只是徒增煩惱。
“算了,不說了。”樂清怡眼角微垂,平復著心底不該有的情緒:“大道理說的再多,關鍵時刻,我心里這道坎就是邁不過去。”
時晴反問她:“你還是不相信柳沁音?”
“我不是不信她”
樂清怡搖了搖頭,酒喝的呼吸都有些不暢,她一字一字徐緩說出:“我――”
“我是心疼她。”
長睫輕輕顫著,風起花落,過去的一切都歷歷在目,樂清怡挺直的背脊一點點彎下來。
“你永遠都想不到柳沁音私下有多努力,她沒有一天對自己懈怠過。所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是真的吃了很多苦。”
不少畫面從心底浮出。
在一起那三年,樂清怡是柳沁音身邊最親近的人,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柳沁音對自身有多狠。
太狠了,狠到她如今看到柳沁音這般自我放棄,心里是控制不住的為之前如此努力的她而感到惋惜。
時晴嘆口氣,她終于聽明白了。
“你是覺得,如果以后有新機遇出現,她還是會猶豫,所以你不敢去相信她。”
“可一旦她選了你,你又覺得對不起曾經的她,覺得因為你的原因,耽誤了她的事業。”
算是,也不算。
樂清怡靜默,這些一直都是索饒在心底的煩緒,她也沒想通,壓根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半響,她悶聲一句。
“就像一道高數題,算出來的答案是無限往后延續的,你想要寫到卷面上,就必須取舍到小數點后三位。”
可那是真正的答案嗎?
如果是,那后三位無限往后延續的數字又是什么?
這道題,頂多算有答案而無解罷了。
時晴反應幾秒,斟酌了一下措辭:“可一旦取舍到后三位,那已經趨向于它本身的答案,再變,都改變不了任何,那就是答案。”
“可那三個數字,憑什么就能代表后面無限延續下去的數字?”
樂清怡默默捏著外套衣角,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情緒的落差感很明顯:“就因為改變不了答案,所以就該被忽略嗎?”
她太敏感了。
一點都會無限聯想。
時晴及時閉嘴,這次,她暫時沒有反應過來樂清怡后半句指的是何意,也不敢繼續貿然接下去。
為了掩飾突如其來的沉默,也為了不讓樂清怡多想,時晴跟著音樂開始搖晃,漫不經心扯開話題。
“你這次去英國,不會把所有身家都給那小兩口了吧。”時晴開玩笑道。
樂清怡冰潤的唇沁在清辣酒意中,輕飄飄一句:“我這點人家不缺。”
“胡說,你那點也不少的。”
時晴知道對面肯定是為難她了,但又不好直接問,怕氣氛過于沉重,她用肩輕碰下樂清怡:“說來聽聽唄,我還追過方歲歡演的幾部戲,對她比較好奇。”
樂清怡往旁挪了下:“這次去沒見到她。”
那就是鄭妍了?
時晴明顯有話想說,但又忍住了,單看平臺上的那些照片,就知道這個人不是個好打發的主。
時晴變的嚴肅不少:“她讓你干什么了?”
“跪下。”
這兩字,沒想象中那般難熬。
比起時晴的滿臉震驚,樂清怡的表情沒什么太大變化,人一旦變的通透,就會被打磨的沉默且麻木。
“你是不是腦子傻掉了!”
時晴氣不過的拍下樂清怡的腦袋,力度不小:“就算你不幫柳沁音,柳沁音自己也會有辦法的,你又是何必呢?”
言下之意很明顯,何必丟棄尊嚴。
可樂清怡要是無動于衷,那她就真配不上柳沁音如今的一腔孤勇。
“這些年丟下的自尊還少嗎,早習以為常了。”
樂清怡無聲的笑了。
之前的百般委屈如今一字不提,她身上的青春棱角早被磨平了。
“我都三十一了,要是再看重像尊嚴這種摸不到的東西,不就越活越回去了。”
樂清怡滿臉疲憊,聲音帶著酒后低啞,明明在笑,卻又一杯一杯的往下喝。
人生可不是小說。
哪有那么多不折的自尊心。
一分錢沒花,還能保住柳沁音的事業,低聲道歉,雪中下跪又算什么,磕頭她都能接受。
生活面前,尊嚴算個屁。
樂清怡也是越成長才越明白,對于她這種身后空無一人,無人幫襯的身份來說,很多東西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