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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一片質疑聲中,李誡的折子到了。
關于發兵緣由,很簡單,亂民從河南一路打到曹州,伙同當地流民,里應外合,一夜之間竟然攻到兗州府城門下面。
光靠民兵鄉勇和衙役根本抵擋不住這些人,局勢緊迫,原本還猶豫動不動手的李誡立時下令出兵。
但他沒有請旨,因為他知道,就算八百里急報遞到京城,朝堂上那群老大人,也得打一頓嘴仗后再定章程。
等旨意再八百里加急傳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反正他是山東巡撫,全權負責一省軍務,李誡大手一拍——干!
當然在折子里,他沒有蠢到將老大人們爭執不休延誤戰機的擔心說出來,也沒有替自己多做辯解。
他只提到四個字——君權至上!
當大總管袁福兒緩緩將這四個字念出來的時候,朝堂上所有官員都沉默了。
雖然歷朝歷代都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但歸根結底,都是為了鞏固皇權。
當任何威脅到皇權的勢力出現,別管起因如何,都不能為上位者所容。
這四個字,簡直是說到皇上心坎里去了!
若有人說民亂沒有威脅到皇權,只怕皇上會一巴掌扇他個狗啃泥。
朕的河南都快沒了,戰火都燒到山東了,下一步就是直隸,緊接著就會直撲京城,是不是要朕讓出龍椅,你們才會說有危險?
當然,內斂的皇上自不會表露出來,但他旁邊的袁大總管臉上的表情,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主張招安的人不敢發聲了。
因此,李誡擅自出兵,非但沒有受到朝臣的彈劾,反而獲得了皇上的嘉獎,稱他“有勇有謀,當機立斷,實乃朕之千里駒”。
有了皇上支持,剛出正月,山東的局勢慢慢趨于穩定。
但李誡只是山東巡撫,河南的事,他沒權力管。
此時的亂民,摻雜土匪、盜賊,還有不知哪里來的雜兵奸雄,已成亂軍之態!
二月底,開封被攻陷,河南巡撫自縊身亡。
三月,直隸也受到波及,大名府不到兩日被亂軍拿下,廣平府岌岌可危。
再往北,若過真定、保定,就是京師!
五軍都督府的十位都督,被皇上罵了個臭死,可誰也沒想明白,為什么一群手持鋤頭扁擔的烏合之眾,就能把手握利刃的正規軍打個落花流水?
更可怕的是,到了四月初,安徽、南直隸等地,竟也有流民生亂的跡象。
也只有山東的狀況好點兒。
眼見火燒眉毛了,秦王請旨領兵鎮壓,皇上未準,一道圣旨下去,封李誡為薊遼總督,位居一品,下轄直隸、山東、遼東等地軍務,兼管河南,節制順天、保定、遼東三巡撫,全力鎮壓叛亂。
一時間,李誡的風頭無人能敵。
還有一道旨意是給齊王的,命他軍中效力,投于李誡麾下。
皇后不舍得小兒子受苦,卻是苦求無果,皇上不知為何,鐵了心要齊王去前線平亂。
齊王也只好挎著鑲金嵌寶的腰刀,垂頭喪氣去了山東。
這次沒等李誡上表,皇上就把趙瑀的一品誥命賜下來了。
看著金光燦燦的誥命服飾,趙玫的眼珠都不會轉了,目光全是毫不加掩飾的艷羨。
王氏邊笑邊哭,深感女兒的不容易,“瑀兒啊,你做了一品誥命,母親就是此刻閉上眼睛,也沒遺憾了。”
“別說不吉利的話,長命百歲,您還得抱重孫子呢。”趙瑀笑了笑,興趣缺缺,沒有她們那般高興。
趙玫問她:“看你一點兒興奮的勁頭都沒有,一品的誥命還不滿意?”
頓了頓又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要維持誥命夫人的矜持尊貴,無論心里怎么想,都不能讓人瞧出來,對不對?沒事,你盡管大笑,我不會笑話你的。”
趙瑀真笑了,笑容里充滿了無奈,搖頭道:“我沒裝!你這人,好好的話不會好好說,非惹一肚子氣才罷休。一品大總督,按慣例,家眷要留京,我是想到要和你姐夫分開,才提不起勁兒來。”
一聽說要回京城,王氏的臉先白了幾分,憂心道:“我實在不愿意回去,若你父親再來找麻煩可怎么辦?”
趙瑀安撫母親,“您放心,萬事有我。”
趙玫極其愿意回京,立即附和說:“是啊,姐夫是大總督,姐姐是一品誥命,滿京城橫著走都行。父親現在連官身都不是,您還怕他找麻煩?姐姐不找他的麻煩,他就得謝天謝地啦!”
這話著實不錯,王氏不禁笑起來,感慨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初瑀兒出嫁,我只想著姑爺趕緊帶她離開趙家,起碼能保住一條命。誰成想,不過兩年的功夫,姑爺竟成一品大員!”
趙瑀微垂雙眸,提拔快,擔子更重,單說李誡做的這一樁樁事,就是交給別人來做,別人也未必敢接。
只有這個執著不屈,敢和權臣勛貴、世家豪強硬碰硬的李誡罷了!
心中升上一股酸酸澀澀的熱意,她沉吟片刻,說道:“母親,我要去兗州一趟。”
王氏疑惑道:“外頭兵荒馬亂的,去那里做什么?”
“聽孔先生說,戰事一時半會停不了,至少要一年半載才能徹底平亂……他肯定要平定叛亂后才能返京,我和他還沒分開這么久過。”趙瑀眼中閃過一絲悵惘,繼而笑著掩飾過去,“我不想就這么走,我想好好和他道別了再走,您放心,山東安寧,不會有事的。”
大女兒決定的事情,王氏不會反對,叮囑幾句后,便忙著給姑爺收拾東西去了。
翌日,在侍衛的護送下,趙瑀的馬車駛向兗州府城。
夜色晴朗,一彎新月升上半空,幾朵蓮花瓣似的云慢悠悠飄在空中,不知名的野花在夜風中散發出陣陣芬芳。
這是一個靜謐的夜晚,應花間一壺酒,美人紅酥手,清風奏玉簫,玉音婉轉流,方不負此情此景啊!
一隊巡邏的士兵走過,甲胄與兵戈發出的碰撞聲,瞬間將齊王的思緒拉回現實。
他立時沮喪起來,這不是在自己的王府,是在兗州城外李誡的大營。
傳令兵端端正正地行了個軍禮,“殿下,大人回營,請您過去。”
齊王點點頭,長嘆一聲,“唉,我是從一個牢籠出來,又被另一個牢籠關起來啊。”
傳令兵一句話不敢說,低著頭,恭恭敬敬地把這位爺送到李誡的帥營。
帥營很大,里面擺設卻很簡單,幾個簡陋的木架子上擺著軍帖文書,一個書案,一張地桌。當中是個大沙盤,黑色紅色的小旗遍布其中。
南邊用帷幔隔開一個小小的屋子,地上鋪著厚氈被褥,充作臥房。
李誡低頭在沙盤上比劃著什么,見他進來,忙丟下手中小旗,行禮道:“三爺,一向可好?”
齊王揮揮手讓他起身,一屁股坐到厚鍛墊子上,有氣無力又含著三分抱怨道:“不好——”
李誡一笑,將地桌搬到他跟前,擺好酒食,親自給他斟上酒,“三爺,好不好的也都來了,既來之則安之,您說是不是?”
齊王抬眼看看他,嗤笑道:“是個屁!好端端地打發我離京,說,父皇給你什么密旨了?”
李誡仍舊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樣,“沒有密旨,就算有,既然是密旨,我也不能告訴您吶。”
齊王一揚脖子把酒喝干,嘆聲道:“其實我大概能想到,父皇打發我來,就是替二哥分擔點兒壓力,提前給他鋪路。”
李誡替他滿上酒,不相信似地說:“您想多了吧。”
啪一聲,齊王一拍桌子,大喝道:“真當我是傻子?內閣、文臣主張招安,二哥力主圍剿,父皇怕他引起朝臣不滿,怕民間說他殘暴,就讓我軍中效力,說白了就是二哥動嘴,我干活兒!以后有什么非議,也是我頂在前面。”
李誡眼神閃閃,笑道:“您這話不對,但凡有非議,也只能是我李誡扛著。”
齊王打了個頓兒,咋咋嘴,又灌下一杯酒,嘆道:“沒錯,別看你大都督當得風光,也沒比我好受到哪里去。”
“您是皇上的親兒子,只要不犯上作亂,一輩子富貴穩穩當當,不會難受。”李誡又滿上酒,漫不經心道,“您就是想多了,三爺,小的斗膽給您論個交情,咱們認識十二年了,您的脾性小的最明白——怕麻煩,喜清凈,愛享受。”
“對于政事,您一向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可這次民亂,您罕見發聲,我想,這就是皇上為什么打發您離京的原因。”
齊王臉色先是一紅,再是一青,后慢慢變得蒼白,“說下去。”
李誡呷了口酒,眼中也浮現些許黯淡,“三爺,您應該清楚,皇上不喜溫家,您更應該清楚,內閣和清流之中,還殘存著溫家的勢力,所以皇上和秦王才讓魏大學士入閣,您,竟和內閣意見一致。”
齊王一怔,不解道:“我知道,可魏先生也同意招安啊。”
“魏大人入閣才幾天,他現在還不是首輔呢,也許是迫于形勢不得不應。而且癥結就在這里,您開始參與政事,并和朝臣走到一起,這讓皇上怎么想?您這是明晃晃地告訴大家,齊王殿下要爭奪儲君啦,您們識相地趕緊給我站隊!”
齊王拿酒杯的手頓住了。
李誡又說:“皇上倚重二爺不假,但也是真心疼您,他把您送到我這里,一來是我這里可保您平安;二來,他讓您遠離京城是非窩,怕有人利用您。三爺,您埋怨皇上,這可傷了他老人家的心了。”
齊王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盯著煌煌閃爍的燭火。
李誡看他似有意動,決定再給他下一劑猛藥,“三爺,在潛邸時,小的受您恩惠頗多,和您交情也最好。如今主子在,不說什么。若哪一日主子仙去,若您有那個心思,小的手中兵馬,全聽您的吩咐!”
此話如一聲暴雷炸響頭頂,驚得齊王差點把地桌掀了,剛想喊,又憋住,左右瞧瞧,見帳內無人,聽帳外無聲,方松了口氣,壓低聲音道:“你不要命了?叫人聽去,十個我也保不下你!此話休要再提,我沒那心思。”
李誡見他不似作偽,同樣松了口氣,懸著的心放下,臉上滿不在乎的,似乎根本沒當回事,還搖頭晃腦道:“可惜了,原本還想掙個從龍之功……不過三爺,您沒那心思,摻和這些破事干什么?”
有那么一瞬,齊王的臉色異常凝重,他說:“我知道父皇屬意二哥,也知道二哥比我更適合當皇帝。可一朝定下君臣名分,就是天差地別,現在我能拍著他肩膀叫二哥,往后我就得三跪九叩山呼萬歲……”
“我的榮辱生殺都會握在他手里,現在兄友弟恭,將來一旦反目,就是食肉寢皮之恨,我……怕。”
齊王的頭,深深埋在臂彎,看起來孤獨、無助,這一幕竟刺得李誡有些眼疼,忍不住道:“所以您涉足朝政,是想給自己爭取一些自保的勢力?”
齊王抬頭,勉力一笑,“我是不是特別傻,特別笨?剛打算出手,就被父皇看出來了,也許二哥也看出來了。”
“皇上是您親爹。”李誡輕輕說,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又給他斟酒,狀若無心嘆道,“我離開京城兩年,人和物都變了,像您,擱以前,打死我也想不到您會想這么長遠。”
齊王飲下酒,手指轉著酒杯,默然半晌才說,“我一個人無所謂,可我還有母親,還有妹妹,大哥發了瘋,她們只能依靠我。”
“前陣子竟有謠言,哼,說二哥的生母是被母后害死的……父皇杖斃了十來個宮人,才壓下這股風。我偷偷試探過二哥,他表現的是不知情,可真不知假不知?還有武陽,她婚事未定,竟有人提出和親!”
說到最后,齊王眼中冒火,牙齒咬得格格響,腮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明顯是動了真怒。
李誡眼皮一跳,忙滿上酒,“都是小人作祟,三爺不要生氣,皇上正值春秋鼎盛,誰也害不了皇后和公主。”
“我知道,可父皇不能護我們一輩子啊!可他老人家偏偏不許我有自己的勢力……”齊王長嘆一聲,再不說話,只左一杯右一杯喝悶酒。
看他這個樣子,李誡心里也不大好受,挑著幾件鄉野趣事,或者自己在軍中鬧的笑話講出來,以哄小主子開心。
不知不覺已過子時,齊王喝了個酩酊大醉,四仰八叉睡得呼呼的。
李誡揉揉發酸的眼睛,將今晚的談話寫成密信,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三爺至誠至孝,心思單純,定是聽信小人讒言才做出異動。此小人,小的以為,定然是三爺身邊親近之人。”
李誡寫完信,看看旁邊熟睡的齊王,替他拉拉滑下來的被子,自己裹著薄毯,守在旁邊也漸漸入睡。
他習慣早起,第二日凌晨便醒了,輕手輕腳出去,舒展下手腳,正要巡視營房,忽看到幾個人走近。
打頭的那個人,怎么那么像瑀兒!
李誡以為自己沒睡醒,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定睛一瞧,晨陽中笑吟吟望著他的,不是趙瑀又是誰?
但聽她笑道,“總督大人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