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既陌生又熟悉，好像是個鉤子，悄無聲息地把上輩子的事情勾了出來，指尖微涼，輕輕顫抖，她用另一只手握住自己那只顫抖的手，深吸了口氣。
    方才點的菜被送了上來，是盤蒸菱角，菱角旁還放了只小蘸碟，里頭放著桂花蜜，像是用來蘸著吃的。
    比別處的蒸菱角都要別出心裁些。
    菱角長成于立秋之后，桂花也是入了秋才開，新鮮的菱角清香伴著桂花香甜，絲毫不累贅反而相得益彰，只是那桂花總讓人覺得刺眼。
    小二的托盤上放著兩盤蒸菱角，一盤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另一盤則被小二送到了后斜方的桌子上，檀聞舟悄悄地瞥了一眼，心里一沉。
    那桌子邊上坐著的，赫然正是盛懷瑜，不知道這人什么時候來的，還說是一開始他就坐在這里了。
    女人咬牙，有些懊悔剛才自己一時沖動，非要和這幾個人爭個高低，讓人白白看笑話。
    可是東西上來了，又不能就這么走了，白白浪費，她只好垂眼目不斜視地盯著桌子上的菱角，拿起一個剝開菱角殼，白白胖胖的月牙形果肉露出來，她把果肉放到盤子的另一邊，一邊放沒剝殼的菱角，一邊放剝了殼的菱角，漸漸地，剝了殼的菱角越來越多，逐漸占據盤子的一大半，女人也不專心吃，只是偶爾想起來了才塞一個進嘴里。
    “嘶——”
    一聲低呼，她大拇指一陣劇痛，仔細一看，原本修剪得圓潤精致的指甲斷了。
    這可是好不容易才養成這么好看的，原本粉嫩的指甲從中間斷裂開來，露出里頭粉紅色的肉，光是看著就覺得疼，更何況是真疼，火辣辣的痛。
    她忍著溢出來的眼淚，想想裝作若無其事，卻輸得一敗涂地，淚水還是不爭氣地留下來，那盤白嫩的果肉在她的視線里漸漸變得模糊。
    正低著頭時，一只修長瑩白的手伸了過來，一起伸到她眼前的還有那個盛著菱角果肉的盤子。
    每一個菱角都已經被剝開，整齊地放在青瓷盤子里。
    原先還對檀聞舟十分不滿的幾個年輕人看見兩人僵持不下的模樣，都有些茫然，只覺得奇怪，結了賬匆匆離去，沒過一會，這一片，只剩下她與他。
    “不用。”她翻轉手心，把劈裂指甲的那一側隱在了手下，“我自己有。”
    她低垂著眼，不去看他。
    盛懷瑜沒有說話，只是把東西放在了她的桌上，便靜靜的站在桌邊，一直靜靜的看著她。
    忽然他好像發現了什么，伸手準備拿起她的手查探。
    檀聞舟躲避，站起身退開，連退了好幾步，下意識的動作讓男人一愣，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
    女人身后撞到一個東西。
    她未來得及回頭，元衍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盛大人啊。”
    元衍臉帶笑意，皮笑肉不笑，“真巧，盛大人也來這么吃飯？”
    元衍一邊說著，一邊握住女人受傷的那只手，看到上面的傷口，忍不住皺眉，微微慍怒從心里騰空而起，惱怒女人不會在自己不在的時候照顧自己，菱角就不能讓小二或者是丫鬟剝好？養尊處優養出來的指甲是能用來做這些活計的？
    女人感覺到他的不悅，賭氣地準備抽回手，卻被更緊地握住。
    “夫人怎么這么不小心？”元衍長眉輕蹙，聲音低軟的幾乎可以滴出水來，黝黑的眸子像是黑曜石，反射不出任何的光彩，幽深的幾乎可以將人溺斃其中，檀聞舟無法否認，眼前這個男人，哪怕是平時五大三粗，只要他想，他隨時都可以偽裝成這個世上最溫柔得讓人牙酸的情哥哥。
    情哥哥。
    她被這個冒進自己腦海里的詞語弄得有些想笑。
    可是很快又笑不出來。
    “傷成了這樣，留疤了可怎么好。”元衍眼里滿是心疼，忽然展顏一笑，燦爛若朝霞，”不過，就算是留疤也沒什么的，有沒有疤痕，都好看。“
    他輕輕吹了吹那處傷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檀聞舟竟真的覺得痛覺舒緩了些，沒有方才那樣強烈。
    只是實在肉麻，讓她有些不忍看，忍不住出聲提醒，”也不是很痛，小傷罷了，過兩天就好了。“
    ”哪里的話，過兩天還是不舒服，這傷口最忌碰水，碰了水傷口都是要發炎潰爛的，我哪里有上好的金瘡藥，待會去我那里，給你敷藥。“
    他說道”去我那里“時，語氣微微加重，意有所指，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盛懷瑜終于忍不住道：”王爺還請自重，還沒有拜過天地，行過大禮，口口聲聲稱呼夫人，有損姑娘家的名譽。“
    元衍挑眉：”拜天地？行大禮？“
    他嗤笑一聲：”你怎么知道我們沒有？“
    檀聞舟一頓，連盛懷瑜也怔愣一瞬，緊接著眼中陰云密布，啞聲道：”什么意思？“
    元衍嘴角勾起掩藏不住的得意的笑，另一只手攔住檀聞舟的肩膀，將她拉進懷里，“我與聞舟早就在涼州拜過了天地，行過了大禮，所謂的紅燭喜宴，不過是補辦的一場儀式，怎么不算正頭夫妻？”
    “對了，盛大人與我夫人素來沒有私交，方才伸手想對我夫人做什么？怎么？趁著本王不在，想要呈陰私丑事？”
    他甚少主動以“本王”自居，能夠被他這樣對待的，幾乎都是他極其不喜歡的人，盛懷瑜臉色驀然一沉：“閣下自重。”
    “盛大人才是要自重的吧，覬覦人妻，可不是君子所為，本王一介武夫，不比講道理的讀書人，若是再有下次，別怪本王手下不留情。”
    元衍冷然道。
    檀聞舟拉著元衍往外走，有些著急道：”你同他置什么氣。“
    ”為什么不能這樣同他說話？怎么，他還比我高貴些不成，看到他輕薄你，我還要忍者讓他給我戴綠帽子？“
    見他越說越離譜，什么綠帽子！
    ”什么綠帽子，沒有的事！我和他什么關系也沒有！“
    ”呵，沒有？“他冷笑一聲，”沒有他會給你剝菱角吃，沒有他會去拉你的手，盛懷瑜什么人我雖然不是是十成十的了解，但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若不是真與你有什么關系，可不會對你這樣動手動腳。“
    這算是夸他？
    女人有些語塞，元衍見她如此，更是坐實了心中猜想，有些著急，激動道：”你們真的......真的？“
    檀聞舟想了想，”等我們成親的那天我告訴你吧，我和他真沒什么。“
    見她不愿意多說，元衍也不愿意逼她，他拉著她回了自己的府邸，那座新翻修過的安陽王府。
    這里原是前朝一位重臣的宅子，積年貪腐被查，所有的家產都被沖了公，這座宅子也被納入了國庫，一直到元衍身份大白，一時間倉促來不及新建一座王府，便將這座原本就華麗寬大的宅邸翻修了一通，給他做新王府，加上元衍自掏腰包，在王府后頭又置辦了一套宅子，兩頰打通，府邸空前的巨大。
    檀聞舟一開始還有些疑惑為什么元衍非要新買一座府邸，明明原來的王府已經夠大了，又不是不夠住，一個人起居就那么一張床一間屋子，實在是有些鋪張浪費。
    可是當她看到從自己家門口到他新宅的距離只用走一條街時，忽然明白過來，心頭的暖意蔓延開來，有些感動。
    ”以后在看到你容忍盛懷瑜拉扯你，我就打你屁股。“
    男人一邊給她上藥一邊恐嚇。
    原本醞釀好的溫馨情緒被一下子打斷，她有些生氣，”又不是我叫他這么做的，難道你還要我一見他就躲著走么，好好的我干嘛要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她梗著脖子不服氣。
    元衍豎起眉毛，先是慢條斯理地上完藥，不緊不慢地把瓶子蓋好放到一邊，緊接著一把橫過她的腰，跟駝米似的把她扛了起來。
    ”啪啪啪——“
    他重重地打著她的屁股，力道剛剛好。
    聽起來似乎很用力，實際上并不痛，在這門窗緊閉地屋內，甚至還生出一絲曖昧旖旎地膠粘感來。
    屋里的溫度慢慢升高，他咽了口口水，有些口干舌燥，木著臉道：”聞舟，你熱不熱，把衣服脫了吧。“
    ”不脫！“
    檀聞舟怒目道，雙手護在胸前，不讓他得逞。
    男人的魔爪無法得逞，只好換了個戰術，迂回道：”你不熱么，熱急了要生病的。“
    ”元衍你精蟲上腦了吧，我懷孕了你知不知道。“
    他咽了口口水，點頭，”我知道。“
    ”知道你還做？“她有些氣急。
    ”我問過劉大夫了，他說沒問題。“元衍信誓旦旦道，似乎是怕她不相信，他補充道：”我怕不安全，還問了他爹，老劉大夫，他爹行醫多年，經驗肯定豐富，比劉大夫還豐富，聞舟，真的，不信你去問問？“
    檀聞舟幾乎羞愧而死，不知道他竟然這種問題都要去問別人大夫，還是父子大夫，這讓她以后怎么見人，父子兩萬一沒事干的時候把這事當作茶余飯后的談資說給左鄰右舍的聽。
    ”你放心，他們不會告訴別人的。“似乎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元衍舉手保證，”若是被別人知道了，我就......我就給聞舟做牛做馬。“
    檀聞舟還是不松口，”不行，不做就是不做。“
    ”我要回家了。“
    天色不早了，她確實該回去了，以往這個時候他已經脫衣服準備休息了，可是元衍怎么舍得放到口的肥肉飛走，趕緊拉住她，厚著臉皮哀求道：”別走好不好！聞舟，咱們多久沒見面了。“
    ”不行，喜娘說了，沒有拜天地之前不能見面，我們這樣見面已經是逾越規矩了，你難道想我們不能白頭偕老？“
    自從婚期定下來后，按照大胤風俗，新郎新娘在一直到婚禮前都不能見面，這樣兩人其實已經是破戒了，元衍卻從來不管這些所謂的風俗迷信。樂文小說網
    他一個提刀殺人的武將，要是信這一套，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可是他又不敢不信，聽到檀聞舟把這套搬出來，一時間遲疑起來。
    ”那這樣，你今天就在這里休息，我不碰你。“
    他咬牙道。
    反正已經見面了，再說什么不能見面的鬼話都不作數了，不過既然睡在這里，不做那事也不是不行。
    她沉吟一會，艱難道：”就一次，明天可不行了。“
    元衍如蒙大赦，喜不自勝地點頭：”好好好，就一次。“
    反正還剩下三天了，后天他們就要拜天地了，難道還怕這一天兩天不成。
    他吹了燈，又是鋪床鋪被子，又是端茶拿水，怕人半夜渴了餓了，放在床邊的斗柜上準備著，弄完了才擁著女人上床，檀聞舟怕他把持不住亂來，直接和衣躺下，身子被男人緊緊地箍住在懷里。
    雖然確實沒想做什么，可是隔著這樣多的布料，總覺得不得勁，他長吁短嘆，在沉沉的夜里顯得尤其哀怨，像是個小媳婦，一臉埋怨。
    女人沒管她，繼續閉著眼睛睡覺，半夢半醒迷迷糊糊之間覺得旁邊的人好像下了床，不知道干了什么又上了床，屋里漸漸暖和起來，她額頭上沁了汗出來，有些喘不過氣。
    “好熱……”她睜開一條縫，迷迷糊糊呢喃道。
    “是有點熱。”男人咽了口口水，喉結滾動，三兩下解開自己身上的扣子，脫的精光，又去伸手解女人的衣服。
    “好媳婦兒，熱不熱，別把咱孩子熱著了……”
    女人睡的蒙然，等反應過來，早已經和身旁這個不要臉的男人一樣了，兩人坦誠相對。
    “你干什么！”她大怒，一巴掌就要拍過去。
    元衍握住她的手，埋下身子，側臉貼在她的肚皮上。
    小腹里，這個地方，孕育著他們的孩子。
    想想就覺得神奇。
    “你說，他聽得到我們說話嗎？”男人仰頭問，眼中滿是希冀，亮晶晶的眸子望著她眨呀眨。
    “他才小呢，估計只有一粒蠶豆大。”
    “不可能！”他堅決不認同這個說話，他的孩子，怎么能跟蠶豆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