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間月的軟弱好似只有一瞬間,幾乎是在青蘿眨眼的功夫,那些表情就不見了。
她重新帶上冷漠的面具,冷靜的帝王高高坐在云端之上,無人可及:“你去告訴禮部和尚宮局,叫他們商量個日子出來,朕要退位?!?br/>
對于云間月這個決定,青蘿似乎半點都不覺得意外。
她輕輕一點頭,將殘枝收進衣袖里,恭敬道:“奴婢這就去辦?!?br/>
說罷,她便躬身退下了,從不曾細問云間月的所有決定。
等她一走,這偌大的殿宇就重新安靜了下來,云間月無所事事,與那瓶被狗啃過的花瓶對視好幾眼后,才起身抱著它,擺到了一旁的高花幾上。
花是司苑司自己培育的,有百合和茱萸,還有鈴蘭。
本來司苑司送來之時,都是修剪好的,畢竟呈給女皇陛下的,哪能不好看呢?
可女皇陛下還是覺得不好看,又自己動手,將那花修剪得越發不像樣了。
她看了一會兒,抬手輕輕碰了碰那紅色的茱萸果,表情里是少見的茫然。
“相思?!?br/>
身后忽然傳來容玦的聲音。
云間月一愣,將茫然地神色一收,轉身迎上去:“我在。”
容玦沒進殿,待云間月走近了,他又招招手,上前去牽著她往外走:“今日沒什么大事,政務你先放一放,隨我去宮外走走?!?br/>
云間月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起來要出宮了?”
容玦臉上帶著笑。
早年他腿不好時,臉上笑容總是諷刺或者是尖酸刻薄。
可如今天下盛世太平,所有事情都得以圓滿解決,鳳君臉上的笑容就變得溫柔起來,但這溫柔這僅僅給予了他的女君而已。
“沒什么,就是想起來了而已?!比莴i手指在云間月手背上摩挲了一下,輕輕道,“方才遇見青蘿,她說你要退位,我便想著咱們也好久沒去看看他們了?!?br/>
云間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這個他們,說的是宋晚音和容荀。
“既然不想當了,那就去同他們打聲招呼?!比莴i轉頭對云間月揉揉一笑,道,“讓他們保佑阿遇上位之后,萬事無憂,阿回找著個好人家?!?br/>
云間月仔細聽了聽,他這個“保佑”里,沒有帶上他和她。
她心思一動,一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你不是不信這些?”
“可能是年紀大了,”容玦倒是沒覺得什么,笑道,“也可能是少年時別無所求,如今老了,才覺得時間過得太快,有些不夠用了?!?br/>
他將云間月拉到身邊來,與其并肩:“進來總做夢,夢見我先你而去,你一個人孤零零地睡在重華宮,怪可憐的?!?br/>
云間月險些叫他這句話說得淚崩,一腔心酸差點就沒憋住。
她扯了扯嘴角,將所有情緒都遮著:“我怎么可能孤零零的?等你一走,我就去找兩個年輕的小公子放在重華宮,日日看著養眼,氣活你?!?br/>
若是以前,云間月說這話,容玦必然堵了她的嘴。
可今日卻是沒反駁,還抬手替她理了理鬢發:“若我去后,你有人陪著,也是極好的?!?br/>
云間月笑容一僵,瞬間沉了臉。
容玦卻好似沒發現一般,旁若無人的湊過去在她嘴角親了一下:“我不怕你有朝一日記不得我,就怕你一個人?!?br/>
“我不會是一個人?!痹崎g月神色平靜地說道,“就算你走了,我也不會是一個人。”
有時候夜深人靜,從夢中驚醒的時候,云間月會看著枕邊沉睡的人想,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之后的日子會變成怎樣。
可她想來先去,始終想象不出沒有容玦的樣子。
在她的夢中,從生老病死,到埋入皇陵里,她的身邊都有容玦。
容玦或許能理解云間月所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表情有一瞬間的不忍,但片刻之后,又變成了無奈:“那我盡可能多掙扎著活一活,盡量死在你后邊?!?br/>
云間月揚手便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
拍完之后,又上手揉了揉,然后靠過去,摟住了他的脖子。
東梁的女皇臉皮厚,甚至不要臉,就這樣一直掛在鳳君身上,飄出了宮。
偏偏鳳君也是寵她,竟半點怨言都沒有,叫她掛到了宮外,還怕她摔著,一直伸著手護著。
一路過去,看得宮人嘆為觀止,又覺得理所當然。
……
出云閣。
燕歸辭問清楚所有事情之后,直接將萬洪興丟給了容遇:“我要問的已經問了,之后如何,就交給師兄了。”
萬洪興或許已經看見了自己以后會過什么樣的日子,整個人面如死灰,如同一只翻了肚子的魚一般,整個人毫無生氣。
容遇揮揮手,立即有侍衛出現把人帶走了。
等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撩起眼皮,認認真真地看向燕歸辭。
不知道是好幾日沒見的關系,容遇總覺得他這師妹的身形愈發單薄了,即便現在身上穿的衣裳,也不如在燕家時那般寒酸,盤上發髻,就如同大人一般。
可容遇總覺得,她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師妹之后打算如何?”容遇目光往對面山上一撇,臉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
之后的打算?
聽到這幾個字時,燕歸辭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間的空白,好似從來沒想過一般。
隨即她皺了皺眉,淡淡道:“不知道?!?br/>
這個回答倒是叫容遇意外了一下。
畢竟無論從什么時候開始,燕歸辭給她的感覺就是比誰都有主意的人。
現在卻忽然說她不知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容遇雙手背在身后,聞言輕輕一笑,手指敲打著手背道:“若是師妹沒想好之后的打算,隨師兄一道回京如何?”
燕歸辭沒反應,轉頭看向容遇,覺得他臉上的笑容多少有些蠱惑。
容遇看著他家師妹,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中就好似含著一汪春水似的:“之前師妹不是還同阿回說,要考科舉,上朝堂做官。怎么,都忘了?”
自己說過的話,怎么可能忘?
燕歸辭想:“當時不過是忽悠女君罷了,怎么可能當真?”
但她卻撩起眼皮,對容遇一笑,平靜道:“這個提議似乎不錯,師兄可要給師妹開個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