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岑和云間月,看起來是兩個世界的人。
但兩人都不是愛說廢話,拐彎抹角的人。
云間月知道自己問出那句話時,顧岑一定會追問齊王的下落,畢竟之前沒少被容玦推出去當幌子。
所以,她半點都不吃驚。
她沉默了一會兒,垂著眼道:“侯爺若是早些問,我或者還能回答他很好。至于現(xiàn)在……”
后面的話,云間月沒說完,但顧岑是個聰明人,明白那是什么。
“是嗎?”顧岑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傷心,還是別的,“他走時可曾痛苦?”
云間月道:“心里或許是解脫。”
至少在她看來是解脫。
可除去心里,身上曾遭受的確實是痛苦。
云間月至今想起齊王,想到的都是他手上那可怖的燒傷,和弓著背不停咳嗽,連五臟六腑都在跟著顫抖的模樣。
顧岑似乎嘆了口氣,很輕很輕,輕到讓云間月以為幾乎是錯覺。
“原來如此,”顧岑隨即抬起頭,輕輕一點,道,“被折磨著這么些年,想死不能死,死亡對她來說確實是解脫。”
云間月沒說話,垂下眼重新端過了茶盞。
她并沒有追問顧岑方才的問題。
顧岑沉默了一會兒之后,也沒多說,只道:“當年那些事情確實是臣做的。究竟做了怎樣的細節(jié)處理,對不住,時間太久,臣有些記不清了。”
他在說謊。
這是云間月聽見這話時,唯一的反應。
但她并未拆穿,只是問道:“倘若有朝一日,這些事情被擺在里明面上,顧侯爺可曾愿意讓自己良心安,而出面指正太皇太后的罪證?”
話音落下之后,兩人就沉默了。
顧岑盯著云間月,像是聽了一個笑話,又像是沒聽見她在說什么一樣。
過了好半響,他才跟反應過來似的,輕輕眨了下眼,道:“方才公主或許沒聽清,臣說是這些事情確實是臣做的,與太皇太后又有何干系?”
云間月明白了,他這是打算維護太皇太后,維護顧家那岌岌可危的血脈。
即便曾經他恨死了那些血統(tǒng)傳承,恨死了侯府的所有人,可到頭來他選擇的還是顧家。
云間月臉上掛著笑,心里卻覺得無比諷刺,甚至想“呸”顧岑一臉。
但她什么都沒做,放下茶盞,意有所指地問道:“為什么?”
她問的是為什么幫太皇太后隱瞞,明明你們不和睦。
云間月敢肯定顧岑一定聽懂了,但他卻故意回答:“利益所驅使罷了,他們擋了臣眼前的路,所以臣不能留他們。殺了他們,臣能往上爬,為何不殺?”
這話并非云間月想聽的。
她皺了皺眉,沉沉地看著顧岑,也沒說生氣還是不生氣。
顧岑只當看不懂,依舊堅定地維護著太皇太后:“長公主還是不要繼續(xù)追問了,您今日就是攔著臣不讓臣歸家,臣也還是那句話,人是臣殺的,同太后太后沒有半分關系。長公主若是現(xiàn)在就要緝拿了臣,臣也無話可說。”
說罷,他伸出雙手,像是要叫云間月用繩子綁了他似的。
但云間月什么都沒做。
她沉默地盯著顧岑看了好一會兒,才放下茶盞道:“侯爺確定?”
顧岑點頭:“臣不是君子,但沒到做了壞事不敢承認的地步。”
他這是堅定地到最后,也不會出賣太皇太后。
要說別的辦法云間月也有,拿出齊王留下的供詞,將他押去刑部拷問,總能問出些什么。
但這不是云間月要的。
嚴刑拷打出來的東西,就算最后的結果是一樣,但過程卻變了味。
云間月沒說話,起身走了。
顧岑并未跟著離去,他在位置上坐了許久,而后才又將倒好的茶水一口喝盡后,才慢騰騰的起身離去。
*
見過顧岑的事,云間月一直沒同容玦說,即便容玦已經知道了。
當日下午,容玦收到了從鄞州送來的消息。
他遞給云間月看,笑道:“這才剛去汝州沒多久,就招兵買馬,這其中要是沒個人幫助,我斷然是不信的。”
云間月沒接,借著容玦的手看了看上面的內容,聞言也是嗤笑了一聲,未置一詞。
顯然是并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容玦隨手將紙條燒了,還有些意外:“你不覺得生氣?”
“顯而易見的事,有什么好生氣的?”她懶洋洋的趴在欄桿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往池塘里投喂著魚食,“當初他從京城離開時,我就料到了,汝王不是甘愿認命的人。”
容玦點點頭,覺得云間月說得有幾分道理:“所以,你事先就同定王打了招呼?”
云間月點點頭:“以前在宮里,七哥從來都不是愛惹麻煩的人,規(guī)矩得有些過分。所以,就算淑妃得寵,父皇也不怎么待見他。但后來他去了都察院,我明白了一件事。”
容玦挑挑眉,示意她繼續(xù)說。
“七哥有的是才能,”云間月垂著眼道,“所以他看得清時勢,故意隱瞞了才能,讓自己活得糊涂些。這法子雖然委屈了些,但確實是保命的法子。”
至少,前世云夜闌登基后,所有兄弟全被處死,就剩個七皇子還活著。
必要的時候,懂得掩藏鋒芒才是保命的關鍵。
容玦倒是沒反駁,在她身旁坐下,將人抱進懷里來,低聲問:“你就沒什么應對之策?”
云間月偏頭看了他一眼,隨即收回目光,往池塘里投了魚食,引得塘中魚兒爭相搶食。
“消息是從鄞州來的,而不是從定州來的,就說明七哥找的是你,”云間月漫不經心道,“你都還在京城,我著什么急?”
聽她這樣說,容玦倒是更加相信,她心里早就了應對之策,說不定就等著汝王造反呢。
云間月沒說,容玦便沒多問。
“你怎么還沒走?”云間月道。
容玦哼笑一聲,疲懶地將頭埋在云間月背上,低聲道:“京中事情未了,我回去做什么,且在等等。”
云間月也沒問等什么,過了一會兒,聞管家來尋,道是宋老夫人入府來探望她。
容玦不便跟著,留在原地等著。
云間月起身理理衣擺,走前提醒道:“你還是早些回去的好,鄞州的事不比京城好到哪里去。”
容玦轉頭對他一笑,懶洋洋的“嗯”了一聲:“謹遵夫人之命。”
云間月白了他一眼,轉身去尋宋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