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家宴幾乎每年都是一樣的,一大家子聚一塊兒，吃的不是年夜飯，吃的是熱鬧。當(dāng)然，在謝國公府這樣的高門大戶里,熱鬧也吃不了了，哪怕是除夕夜，飯桌上也得講個規(guī)矩。</br>　　但今年不一樣了，無論是下定決心離開京城的周氏，還是懂的放松下來的徐氏，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改變，不想再重復(fù)以往的年夜飯了。</br>　　姜舒窈尚在孕中不能下廚,只好讓廚娘按吩咐準(zhǔn)備些較為簡單的年夜飯。</br>　　思來想去,干脆讓人打了三個銅火鍋。</br>　　銅火鍋和傳統(tǒng)的火鍋不一樣，味兒不重,無論是涮羊肉還是酸菜白肉鍋,都比較清淡,老少皆宜。</br>　　鍋子打好以后，謝珣下值時揣著圖紙就去了,姜舒窈不在，只能靠他驗貨了。林家的匠人手藝好,沒什么差錯,他確定無誤后便使人將鍋子送回謝府,同路的藺成難免好奇。</br>　　他們惦記著火鍋很久了,不過上次吃的火鍋是大肚敞口的,這個鍋子更秀氣一些，中間豎個筒，四周圍成圈，估計就是涮肉的地方了。</br>　　厚著臉皮問謝珣銅火鍋的方子，謝珣便回去問了姜舒窈，姜舒窈不藏私，將圖紙和配方一應(yīng)給了藺成，又想著自家娘親和林貴妃，干脆讓謝珣多做了幾個鍋子，分別往襄陽伯府和宮里送去。</br>　　切菜、片肉，一通忙活下來，眼見著天色要暗下來了，家宴也開始了。</br>　　謝曄和謝晧帶著兩個弟弟從街頭回來，腹中早已空空，先往大廚房去溜了一圈，從蒸籠里拿出兩個饅頭分給弟弟們，然后又去溫著的灶上找燒雞。</br>　　往年年夜飯菜式繁多，但冬日寒冷，菜沒上來一會兒便涼了，滿滿雜雜一大桌子菜，離得近的不和胃口，離得遠的又挑不著，一頓年夜飯吃下來溫情全無，個個餓著肚子回院里開小灶。</br>　　后來他學(xué)聰明了，先去大廚房找點吃的墊墊肚子，晚膳再隨便吃點，回院后再跟著徐氏吃點，一晚上分成三頓吃下來倒也不至于餓。</br>　　結(jié)果在大廚房轉(zhuǎn)了一圈，往年常見的菜式一樣沒找著。大廚房里也不像以前那樣手忙腳亂的，他們偷吃都找不到機會。</br>　　他隨便揪了個廚娘問：“今年的席面變菜式了？”</br>　　廚娘點頭道：“回大少爺?shù)脑挘蠓蛉讼铝嗣睿屛覀兏蛉说陌才抛?。今年大菜保留，其余的菜式都撤了。?lt;/br>　　謝曄點頭，帶著弟弟們揣著饅頭走了。</br>　　“你說咱們晚膳能吃些什么？”他道，“大菜還在，其余菜式撤了，莫非吃餃子？”</br>　　謝晧搖搖頭：“不至于吧，既然是三叔母接手了，你就等著吃好吃的吧?！彼轮x曄的手，“還吃饅頭呢，傻不傻？”</br>　　出了大廚房沒幾步就被徐氏給逮著了。</br>　　“你們來這兒做什么？”徐氏盯著謝曄仔細瞧了一遍。</br>　　謝曄把饅頭背在身后：“沒什么，餓了，來這兒看看席面準(zhǔn)備好了沒。”</br>　　徐氏狐疑地點頭，然后催促道：“快走吧，到處找你們呢，趕緊入座，準(zhǔn)備用飯了?！?lt;/br>　　他們看了眼天色，奇怪道：“今年這么早？”</br>　　再想著大廚房廚娘的話，他們怎么感覺這頓年夜飯這么隨便呢？</br>　　可不是隨便。</br>　　等老夫人國公爺落座以后，按往常那樣說了一通冗長的話以后，丫鬟們開始上菜了。</br>　　首先就上了三個銅鍋。</br>　　謝曄和謝晧還沒來得及傻眼，又接著上了一大盤子生肉和蔬菜。</br>　　在座的除了謝珣和姜舒窈，其余的都不知道火鍋是何物，看著這一桌子生食都愣了，紛紛向徐氏投去眼神。</br>　　徐氏連忙介紹道：“今年的席面是三弟妹安排的，不用廚娘動手，咱們自己涮著吃?！?lt;/br>　　聽起來太不講究了，哪有貴人年夜飯需要自己動手做的？</br>　　姜舒窈想要開口解釋卻被謝珣攔下，搶先一步說明了銅火鍋的吃法。說完以后補充道：“若是吃不慣，往年的菜式也都在廚下溫著呢，叫丫鬟上菜便是?！?lt;/br>　　此時銅火鍋里的湯開始沸騰了，京城的冬天很冷，高湯滾滾，蒸騰起一片奶白的霧氣，云霧繚繞之間屋內(nèi)不一會兒便溫暖了不少。</br>　　謝珣往老夫人那邊看了一眼，雖說今年年夜飯想要拋開那些繁文縟節(jié)，吃頓熱熱鬧鬧的晚飯，但有些規(guī)矩還是要守的。</br>　　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兒以后，老夫人也懂得何為識趣了。</br>　　若是幾月前的自己，一定會發(fā)個脾氣，冷著臉，將一頓年夜飯鬧得一點兒也不愉快，但現(xiàn)今的自己倒不想顧慮那些有的沒的了，畢竟自個兒都去街邊吃小食了，還講究個什么勁兒呢。</br>　　她同國公爺一同象征性地動了筷，小輩們便可以動筷了。</br>　　桌上擺的最多的自然就是羊肉片了。羊肉片薄如紙，半透明的肉片紅白相間，有些像大理石的花紋，一片片整齊地碼在白瓷盤里，雖是生肉，但看著也賞心悅目。</br>　　這么薄一片的羊肉夾著并不會爛，往滾湯里一過，稍微蕩一蕩，羊肉就變了顏色。</br>　　按理說食不言寢不語，姜舒窈在此時發(fā)言并不太合適，但她根本不知道還有這些規(guī)矩，給大家伙兒提醒道：“羊肉稍微涮一涮就好了，久了會老?！?lt;/br>　　其余人應(yīng)了聲，伸筷探向羊肉。</br>　　涮羊肉的蘸料是芝麻醬，用涼開水澥開以后，按口味放點豆腐乳或是韭菜花，蔥花蒜末必不可少，再來點香菜段兒、花生碎。醇厚濃郁的芝麻醬上面對著綠綠的尖兒，看著十分乍眼。若是嫌這兒太重，光吃芝麻醬也是美味的，不加多余的調(diào)料，吃的就是個濃厚的醇香。</br>　　涮肉變色后撈出，往芝麻醬里一裹，薄卷的肉片裹上厚厚一層芝麻醬，在碗邊頓一頓、刮一刮，往口里一放，瞬間就要被一股豐潤肥美的香味沖暈了頭。</br>　　芝麻醬溫涼，羊肉片滾燙，兩者相互融合，溫溫?zé)釤岬?，醇厚的芝麻香下是肥而不膩的肉香味兒，鮮嫩中透著幾分松軟，不待細嚼就融化在了芝麻醬中，化作一股久久不散的肥美的香氣，奶香奶香的，回味無窮。</br>　　謝昭剛剛咽下，就忍不住發(fā)出了感嘆：“真好吃！”</br>　　飯桌上不算熱鬧，他這么一喊，打破了咕嘟咕嘟的沸湯聲，氣氛頓時有點奇怪。</br>　　謝曄按住跳脫的小弟，轉(zhuǎn)頭往自家娘親那兒看去。</br>　　而徐氏也在謝昭出聲時就望向了老夫人。</br>　　謝昭卻毫無知覺，伸長了斷胳膊念著：“大哥，再給我涮一個，我夠不著?！?lt;/br>　　謝珣正待站起來幫他推一推鍋子，就聽老夫人忽然開口：“將鍋子挪過去一些吧。”</br>　　眾人一愣，老夫人卻沒說什么，低了頭，重新喝著她面前的開胃湯。</br>　　她這句話仿佛是根細針，剛才緊繃著的氣氛一下就被扎碎了，所有人都莫名松了口氣，隨著蒸騰的霧氣一同熱鬧了起來。</br>　　有第一個說話的就有第二個說話的。</br>　　“阿曜夠得著嗎？”</br>　　“謝謝三叔母關(guān)心，我能夠著?！敝x曜直接站起身來涮羊肉。</br>　　謝理忙道：“我來替你涮吧。”</br>　　謝曜抿嘴看他，有些委屈。謝理一頭霧水，謝晧卻噴笑出來，在旁邊翻譯道：“爹，你吃你的吧，涮肉還是得自己來才香。”</br>　　徐氏斥責(zé)道：“沒大沒小?！钡樕蠀s掛著笑，顯然是極為贊同他的話的。</br>　　謝理搖頭，黑臉透出笑，無奈道：“好吧好吧。”</br>　　桌上氣氛慢慢回溫，夾菜的，換碟的，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大家越來越放松?；蛟S銅鍋就是有這般的魔力，再冷清的人，往熱氣騰騰的鍋前一坐，也會忍不住放松身心，被夾著奶香的霧氣熏暖了眉眼。</br>　　謝珣全程保持沉默，涮羊肉的手絲毫不停歇，一筷接著一筷，直把姜舒窈面前的小碗堆出了個小山。</br>　　姜舒窈無奈道：“你別光顧著給我夾了，自己也吃點?！?lt;/br>　　謝珣應(yīng)了一聲，往自己碗里夾了一筷子，然后又接著繼續(xù)剛才的動作，不停往姜舒窈碗里夾肉。</br>　　姜舒窈放棄了，只能道：“別只夾肉了，給我夾點菜吧?！?lt;/br>　　謝珣恍然，連忙用公筷給姜舒窈夾菜。</br>　　羊肉的醇香鮮嫩漸漸散在湯里，清透白厚的湯底滿是香、醇、肥、鮮的滋味，白菜煮在里面，吸足了肉鮮味，偏偏入口極清，菜葉掛湯，吃著清甜又鮮美。</br>　　凍豆腐同樣，吸飽了湯汁，吃起來得十分小心，免得被突然迸濺的汁水燙了舌頭；粉絲細軟，往芝麻醬里一裹，瞬間被濃稠的芝麻醬淹沒，再挑起來時變成了黏黏厚厚的一大坨，一吃全是芝麻醬的香味，瑩潤鮮美，入口即化。</br>　　大家也發(fā)現(xiàn)了蔬菜的美味，羊肉吃過癮后，漸漸開始吃素菜清口。</br>　　水霧繚繞中，即使沒人說話，但夾菜的動作和每個人臉上滿足的笑意都讓一頓席面變得無比熱鬧。</br>　　老夫人在心中嘆了口氣，看著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忽然覺得十分感慨。</br>　　到了她這個年紀(jì)，有些事一旦放下了便不會老是惦記。她繼續(xù)吃著丫鬟擺上來的往年菜式，在熱鬧的氛圍下胃口好了不少。</br>　　正低頭吃著，忽然一雙筷子夾著熱氣騰騰的羊肉落到了面前的芝麻醬碟里。</br>　　老夫人一愣，側(cè)頭看向謝國公。</br>　　“吃點吧，味道很好?！敝x國公收回筷子，不再看她了。</br>　　老夫人看著羊肉呆了呆，最終還是挑起羊肉入了口。</br>　　羊肉肥美鮮嫩，豐腴不膩，入口即化。明明外面裹著溫涼的芝麻醬卻依舊暖意十足，伴隨著淡淡的奶香味，羊肉吸收的汁水從芝麻醬里涌出來，鮮美咸香，湯湯水水的，卻有股散不開的醇厚香濃。</br>　　羊肉同芝麻醬一起滑入腹中，明明只有一小口，渾身都熱了起來。</br>　　老夫人搖搖頭，輕笑一聲，隔著繚繞的霧氣看向一桌子人。</br>　　優(yōu)雅吃菜的徐氏，站起來挑菜嘴角沾醬的雙胞胎，咋咋呼呼指責(zé)謝曄挑了她豆腐的謝珮，唏哩呼嚕席卷羊肉的謝晧，黑著臉跟謝珣搶粉絲的謝理，還有不停往姜舒窈碗里挑菜的謝珣……</br>　　幾十年里，她竟頭一回發(fā)現(xiàn)原來除夕也能過得這般溫暖熱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