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姜舒窈的聲音在周氏耳邊響起。</br> 周氏回神,問道:“怎么了?”</br> 姜舒窈把信收好,一本正經地道:“昨日你不是說要學廚藝嗎?一夜過去后,還想學嗎?”</br> 想著剛才不小心看到林氏寫的信時自己心頭那股沖動,周氏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br> “你是想學個皮毛呢,還是正兒八經地學廚?”</br> 周氏答道:“我會認真對待此事,學武也好,學廚也好,學什么技藝都不能只學個皮毛。”</br> 姜舒窈笑了:“那好,我便從基礎開始交你。”</br> 周氏激動地點點頭,旋即冷靜下來道:“拜師學藝總歸得拿出謝師禮來,弟妹你看鋪面地契夠嗎?我總不能白學你的手藝。”姜舒窈娘家富裕,不缺她那點銀兩,周氏有些忐忑。</br> 姜舒窈聞言微愕,哭笑不得地道:“哪能要你的拜師禮啊。”</br> 她握住周氏的手,看著她眼里散發出的從未有過的光芒,柔聲道:“二嫂,如果學廚藝和下廚能讓你歡喜的話,這可比錢財貴重太多,拿這個當謝師禮就行了。”</br> 周氏看著她不說話。</br> 姜舒窈有點尷尬,以為自己剛才的溫柔沒做到位,有些矯情了。</br> 她正想收回手,卻被周氏攥住,用力一拉,把她拖入懷里。</br> 周氏抱著她,中氣十足地保證著:“弟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廚藝,絕對不浪費你的心意,若是學不成,我周若影就把名字倒過來寫!”</br> 姜舒窈被她的大嗓門震得耳朵轟轟響,拍拍她的背:“那倒也不必,主要是學個開心就好,若是學不成咱也不勉強。”</br> 她試圖從周氏懷里起來,卻被周氏再次用力按住。</br> “二嫂?”</br> 周氏沉默了幾秒,又輕聲補了句:“弟妹,你真好,謝謝你。”</br> 明明只有短短一句話,姜舒窈卻聽得心里一酸,將手臂環住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br> 周氏緩過情緒,撒開手:“好了好了,咱們快開始學吧!”她風風火火的,拿過拐杖,問道,“先學些什么?”</br> “唔,先學刀功吧,雖然你也不缺廚娘打下手,但練刀功的過程能更好的認識食材”</br> 話還沒說完,周氏已拄著拐杖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廚房跑:“我現在就開始練!”</br> 姜舒窈連忙在后面追:“慢點,你可別摔著了!”</br> 一下午的雞飛狗跳,周氏把小廚房的菜都折騰了個遍,這幅干勁兒一上來了就剎不住的模樣和襄陽伯夫人很像。</br> 到晚上姜舒窈已經回三房了后,周氏還在小廚房練刀功。</br> 謝瑯在院門外徘徊,遲遲沒有邁出踏入院中的腳步。</br> 丫鬟路過看見他,連忙恭敬行禮。</br> “夫人的傷勢如何了?”謝瑯問。</br> 他容貌俊美,沐浴在月華下如同謫仙,丫鬟不敢抬頭:“回爺的話,夫人的傷勢好多了。不過夫人不愿意躺著將養身子,每日都要行走戰立,大夫怎么勸也勸不住。”</br> 謝瑯聞言臉上綻放出溫柔的笑,語帶懷念,嘆道:“她就是這么個性子。”</br> 想到如今兩人間的隔閡齟齬,他的笑意在臉上僵住,問:“她還是不讓我見她嗎?”</br> 丫鬟把頭垂得更低了,忐忑地答道:“是。”謝瑯作為二房的主子,想進院子也沒人敢攔他。</br> 謝瑯沉默了一會兒,看看高懸的明月,問道:“她現在在做什么?”</br> 他以為會聽到和前幾日一樣的回答,看書習字或者是坐在窗前賞月出神,沒想到丫鬟猶豫了一下:“……夫人在小廚房練習刀功。”</br> 謝瑯愣了愣,沒反應過來:“廚房?”</br> 丫鬟應是。</br> 謝瑯想著這幾日姜舒窈常來二房來看周氏,猜測此事與她有關。</br> 不過他是萬不會想到周氏想學廚的,只當她撿起了曾經未出閣時練習刀劍的習慣。</br> “我去看看吧。”謝瑯糾結了下,還是打算悄悄去看一眼周氏。</br> 小廚房燈火通明,謝瑯還未走到門口,就聽到一陣“咔咔咔”的利落切菜聲。</br> 他悄悄地往門口走,聽到周氏的碎碎念:“刀功這關可難不倒我,哈哈哈。”</br> 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聽到她這種明快爽朗的語氣了,一時有些恍惚。</br> 周氏開開心心地切著菜,眼角瞟到一抹黑影投在門框上,下意識的警惕道:“誰!”</br> 謝瑯回神,往前走了一步,道:“是我。”m.</br> 看著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周氏愣住。</br> 謝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支著的拐杖上,忍不住勸說道:“你還傷中,不宜久站。”</br> 他的溫柔從不作假,周氏心尖一顫。又是這樣,總是這樣。</br> 這瞬間仿佛回到了曾經無數次傷心憤怒的時候,她還未朝謝瑯撒氣抱怨,就被他一腔溫柔打了個措手不及,再多的刺也瞬間收攏,生怕嚇著了他,被他嫌棄遠離。</br> 謝瑯見她直直地盯著自己,試探著往前邁了半步:“若影”</br> 話沒說完,周氏忽然動了。</br> 一道鋒利的刀光在空中滑過弧線,“咚”地插在不遠處桌案籃子里的南瓜上。</br> “別這么叫我。”她冷冷地道。</br> 謝瑯傻眼,頓住腳步,看看飛擲到南瓜上的菜刀,又看看周氏的神情。</br> 他們成親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周氏冷臉的模樣。</br> 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我……”</br> 周氏不再看他,走過去把菜刀從南瓜上拔下來,用一種極其平淡的口吻道:“院子這么大,何必非要來我跟前?我就在小廚房和東廂房窩著,留點清靜給我不好嗎?”</br> 謝瑯心里一揪,看著她陌生的神情,聽著她冰冷的語氣,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恐慌感。</br> “抱歉,我不是”他想解釋,想和解,想讓步,但周氏并不愿意聽。</br> 她不耐煩地捏了捏刀柄,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仿佛他再多說一句,手里的菜刀這回就不是擲在南瓜上了。</br> 謝瑯溫潤如玉的面具碎了,蹙著眉,面帶焦急,但周氏的態度很明顯,他若再開口只會惹得她厭煩。</br> 周氏說完后毫不停頓地走回廚臺前,多余的眼神也不愿意給他。</br> 面對周氏,謝瑯第一次如此狼狽無措,他不再多言,知趣地退走。</br> 沒走多遠,廚房就再次響起了利落的切菜聲。</br> 清脆的響聲中,周氏嘀嘀咕咕地抱怨道:“真是耽擱我時間,練了一天不進步明日窈窈會失望的。嘖,煩死了,來一趟我切菜都不順手了,估計不能被夸獎了。”</br> 謝瑯站在廚房門口微微垂眸,聽著她的念叨,他忽然笑了一下。</br> 因為她的爽利可愛而笑,也因為自己的可笑而笑。</br> *</br> “東西帶來了嗎?”黑暗中一人發問道。</br> “帶來了。”另一人答。</br> “拿出來讓我驗驗貨。”</br> “你信不過我嗎?絕對是好貨。”</br> “好吧。”女聲道,“進去再說。”</br> “……我們這樣會不會太鬼鬼祟祟了點?”謝珣小聲問。</br> 姜舒窈警惕地觀察四周,翻過窗臺答道:“吃飯的事,怎么能叫鬼鬼祟祟呢?”</br> 謝珣跟著她翻進大廚房,關上窗戶:“我總覺得這事兒做的不太對,在自家吃喝怎么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br> 姜舒窈道:“你娘握著理兒。她盯著我,我又認了罰,結果還是在折騰吃的,可不就是做賊心虛嘛。”</br> 她拍拍謝珣:“快把酒拿出來讓我驗驗。”</br> 謝珣無奈,拿出酒囊遞給她:“這是京城最好酒肆里買的。”</br> 老夫人派來的嬤嬤可謂嚴格,不僅封了大廚房,把她的酒也跟著鎖了。</br> 她拔掉塞子,聞了一下:“嗯,果然不錯。”</br> “你怎么如此愛酒?”謝珣抱怨道。</br> “我不是喜歡喝酒,是今晚的夜宵一定要配酒才好。”</br> “夜宵吃什么?”謝珣被帶跑話題。</br> 姜舒窈把帶來的食材和調料從食盒里掏出來:“炸雞。”</br> 謝珣熟門熟路地點蠟燭、燒柴,姜舒窈也不閑著,架鍋倒油,油熱后把腌好的雞翅雞腿倒入鍋中。</br> “刷拉”一聲,雞翅雞腿入鍋沒一會兒,油香味冒了出來。</br> 炸物的香氣很重,明明是應當讓人膩味的油味,卻勾得人直咽口水。</br> 炸好雞腿雞翅后,撈出來放在一旁瀝油。將多余的油倒掉,放入調料熬醬。</br> 甜辣醬熬出香味開始冒泡后,將一半雞腿雞翅丟入鍋中,讓醬料充分裹勻雞翅,最后出鍋時撒上芝麻。</br> 做完炸雞,姜舒窈看著鐵鍋道:“這鍋怎么辦?”</br> 謝珣想了下:“不礙事,等會兒我讓知硯過來處理。”</br> 于是兩人端著炸雞,拎著食盒翻出了大廚房。</br> 為避人耳目,兩人跑到離大廚房不遠的小花園里,在假山后找了塊地坐下。面前是小池塘,視野開闊,池面映著明月倒影,清風徐來,頗有一番自在逍遙感。</br> 姜舒窈拿出食盒,直接上手拿起雞翅啃。</br> 雞翅表面皮酥脆,一口咬下去喀嚓響,外皮碎開后一股熱氣從內鉆出,鮮香的雞汁流到舌尖,瞬間喚醒了味蕾。</br> 炸雞內部的雞肉極其鮮嫩多汁,水汽熱全被酥脆的外皮牢牢鎖住,一口下去滿嘴肉汁,完全中和了外皮的油味,一起咀嚼越嚼越香。</br> 啃掉香辣的外皮,吃掉鮮嫩的雞肉,骨頭上粘連的肉也不能忘記,一定要拿著雞骨頭的一端仔仔細細地啃干凈,最后再把兩端啃一下,連脆骨也是鮮味十足。</br> 炸雞做了兩種口味,一種是撒上辣椒面和椒鹽的香辣味,一種是裹上醬汁的甜辣味。</br> 謝珣才開始不想用手,但筷子吃著實在麻煩,后來也放棄了。</br> 拾起一塊裹滿甜辣醬的雞翅,月光下棕紅的醬泛著光澤感,白芝麻格外顯眼,熱氣還未散,聞起來辛辣中透著甜意,味道很新奇。</br> 醬熬得很稠,完全不會太水太濕,緊緊地裹著炸雞,一口下去滿嘴的甜辣鮮香,甜而不膩,辣而不嗆。</br> 即使裹了醬,炸雞外皮依舊爽脆,嚼起來依舊喀嚓響,光吃外皮也足夠美味。</br> 因著外皮的味道重,內里雞肉的鮮便更為明顯突出。柔嫩的雞肉一咬一口肉汁,輕輕一碰便從骨頭上滑落,并著甜辣的外皮一起,純粹的鮮和層次豐富的甜辣結合在一起,讓人欲罷不能。</br> 咽下炸雞,仰頭灌一口酒,微微的辛味沖淡口中復雜的味道,淡淡的果味十分解膩,回甘清爽,韻味清新綿長。</br> 吃幾口炸雞,喝一口酒,過癮極了。</br> 兩人安安靜靜地吃著,沒一會兒就把炸雞解決干凈,酒也不剩。</br> 姜舒窈擦擦手指,看著雞骨頭和空空如也的酒囊,感嘆道:“罪惡啊。”</br> 謝珣喝了點酒,放松了不少,跟著感慨道:“這樣真好。”</br> 姜舒窈也有點感慨:“是啊,咱們于吃上還挺相合的。”不僅口味相同,還能一起為夜宵偷偷摸摸傻里傻氣。</br> 謝珣點頭,望著明月道:“以后能一直這樣就好了。”</br> 月色溫柔,風也很輕,談到“以后”“一直”這些詞,難免有一種朦朧隱約的曖昧和浪漫。</br> 姜舒窈側過頭,笑道:“這可不行,一直吃吃吃會胖的。”</br> 謝珣也轉頭,和她對視,五官在月色渲染下透著幾分柔和,連眼神也有一種染上酒意的溫柔。</br> 姜舒窈耳根忽然發燙,心跳加快,連忙躲開他的視線。</br> 然后就聽到謝珣清越的嗓音在耳旁響起:“我基本上每日都要習武練劍,很難發胖,倒是你,整日”</br> ?!</br> 什么羞澀什么心動一瞬間全散了,姜舒窈“唰”地回頭,惡狠狠地盯著謝珣。</br> 謝珣急忙閉嘴,差點嗆住。</br> 姜舒窈瞪:“我怎么?”</br> 謝珣反應過來自己犯錯了,酒意上頭,有點遲鈍,支支吾吾道:“你……”</br> 姜舒窈磨牙:“你想說我會胖是不是!”</br> 謝珣:“我……我沒有。”</br> 姜舒窈“哼”了聲,站起身來,惡狠狠道:“今晚睡塌上!”氣鼓鼓地走了。</br> 謝珣連忙拎著食盒追上。</br> “是我失言了。”</br> “走開!”</br> “……你、你不會胖的。”</br> “喲,君子還會說謊呢?”</br> “……我錯了。”</br> “哼!”</br> ……</br> 一個哄一個鬧,聲音漸漸消融在夏夜清風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