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珣先把各式丸子下到鍋里,然后開始下不容易煮熟的內臟,咕嘟嘟冒著泡的滾湯被壓平,面上浮著的那層紅油微微躁動。</br> 鼻尖全是麻辣鮮香的氣息,勾得人渾身難受,眾人舌根分泌著唾液,急需這濃香熱燥的火鍋拯救。</br> 所有人都焦心地等著食材煮好,這段時間明明不長,卻極其難熬。</br> 太子先一步開口打破這難挨的寂靜:“伯淵,這些肉類丸子隨意擱湯里,味道不會奇怪嗎?”</br> 謝珣也是第一次吃火鍋,哪知道味道如何。不過他吃過一起煮的鹵味、麻辣燙、麻辣香鍋等等,知道合適的食材放一起做不僅不會竄味,反而會染上其他食材的香氣。</br> 他道:“自然不會,太子殿下嘗了便知。”</br> 太子被他說的心癢癢,正巧這個時候湯底重新開了,再次開始滾起泡,白芷上前道:“夫人說這時可以涮些易熟的食材,比如羊肉卷,肥牛卷,還有鴨腸、腰片等等。”</br> 上菜的時候丫鬟們按照姜舒窈的吩咐,刻意將容易熟的不能多煮的食材放一起,以免一群人盯著滿桌子食材抓瞎。</br> 鴨腸、郡肝、腰片、毛肚這些內臟他們認不出來,羊肉卷和肥牛卷還是能認出來的。</br> 太子率先動筷,眾人紛紛跟上。</br> 羊肉卷切得極薄,夾住以后往鍋里一放,沒過幾秒便變了顏色。</br> 一群人還是第一次自己涮鍋子吃,又新鮮又茫然。</br> “可以吃了嗎?”藺成臉皮要厚點,問出了大家的想法。</br> 旁邊站著的小廚娘看了一下羊肉卷的顏色,點點頭,雖然害怕這些大人們但還是保持了鎮定:“回大人的話,可以了,再煮就老了。”</br> 話音剛落,眾人整齊劃一地“唰”地收回筷子。</br> 然后就犯了難,往哪個碟子蘸好呢。</br> 有選干碟的,有選油碟的,還有選芝麻醬碟的。</br> 在將羊肉卷放入口里的前一秒,大家對羊肉卷的味道也沒抱有過高的評價。</br> 因為它確確實實看起來很簡單,簡單的一個鍋,沒什么復雜的做法和講究,五花八門的配菜一起下,涮肉還得自己動手,雖然聞著奇妙噴香,但味道可能也就一般般——然后他們往嘴里放入了羊肉卷。</br> 真香!太香了!</br> 羊肉卷怎么可以這么嫩,這么鮮,一絲膻味也沒有。不知道這湯底是怎么做的,麻辣中透著復雜的香料氣味,香氣浸透在了羊肉卷中,一嚼,舌尖上濃郁的鮮香麻辣味激起一股熱浪,瞬間沖到頭皮。</br> 干碟摻著芝麻面、花生碎、辣椒面胡椒面等,吃起來能明顯感覺到羊肉卷表面的顆粒感,襯得羊肉卷極嫩極軟,嚼起來滿口都是細末的香味。</br> 再說油碟,羊肉卷往里一放,一裹,攪起了蒜泥耗油,夾雜著表面的香菜蔥末入口,香油濃郁的氣細瞬間讓味蕾一顫,羊肉在香油中蘸過后更加軟嫩的,卻偏偏帶點嚼勁,一咬,那甘甜清滑像的香油從□□里冒出來,那叫一個鮮香浸潤。</br> 芝麻醬比起前兩種蘸碟就要顯得強勢多了,羊肉卷往濃稠的芝麻醬里一放,立馬就被淹沒了,提起來后掛著厚厚一層芝麻醬,刮一刮,蕩一蕩,往嘴里一放,涼的。</br> 涼的當然是芝麻醬了,就當舌頭掉以輕心時,外層的芝麻醬化開,里面熱燙的羊肉卷冒了出來,什么麻什么辣全被芝麻醬醇厚回甘的味道壓制住了,通通淪為鮮香的陪襯。</br> 太神奇了,眾人來不及回味到底是哪一個關節造就了這般美味,齊齊動筷往鍋里下羊肉卷。</br> 這時候還講什么斯文呢,多夾幾片往湯里丟,等待肉片熟透的難熬滋味他們可不想再經歷一遍。</br> 看著肉從嫩紅變成淺褐色,一群人迫不及待往碗里挑。</br> 三碗碟子一碗放一點,正好能涼一涼,一起狼吞虎咽地入口。</br> 筷子在鍋里打架,剛剛開吃,大家就拋下了風度。</br> “誒,這是我的肉!”</br> “我放的肉呢?誰挑了?”</br> “盤子空了?我就吃了四片盤子就空了。”</br> 藺成在一旁露出得意得笑容,嘿嘿,沒見過世面吧,都去爭那盤肉,寶貝卻沒人搶。</br> 丫鬟上菜時他就鎖定了鴨腸和鵝腸,自從那次鴨血粉絲湯相遇,他就再也不能忘懷它的美味。人人皆道內臟臟污又如何,真正的美味豈能因出身而明珠蒙塵。</br> 藺成夾住他的夢中情腸,按著白芷的介紹在鍋里“七上八下”,在一片吵鬧中,他如老僧入定一般,滿心滿意都是鴨腸,數到八,收回筷子。</br> 往香油碟里蘸蘸,紅油飄起,挑起長長細細的鴨腸,一口咬下,感覺到“嚓”的一聲極小極清的脆響,藺成滿足了。</br> 是它,他心心念念著的香脆可口的鴨腸。鴨腸裹了一層香油,滑嫩油香,吃起來爽脆鮮香,那么長一條,藺成舍不得咬斷嚼碎,全部塞進嘴里,鼓著嘴巴大口大口嚼,讓鮮香味在口中盡情迸發。</br> 一根、兩根、三根……他每次把手舉得老高,涮鴨腸的姿勢也奇奇怪怪,很快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br> “藺文饒,你這是吃的什么?”有人問。</br> 藺成在心里默默嘆口氣,這群饕鬄在,他終究無法一人獨享鴨腸。</br> “鴨腸。”</br> “鴨……腸?”聽者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可是內臟的那個腸?”</br> 藺成手下如疾風,強調著:“是,內臟,內臟,臟污的內臟。”</br> 有人猶豫了,但也有人見藺成那小氣吧啦心口不一的模樣,立馬下筷挑了根鴨腸。</br> 一試,什么偏見什么嫌棄全拋到了腦后,全部跟著藺成一起有節奏地在鍋邊上上下下燙鴨腸,嘴里數著“五六七八”。</br> 鴨腸被一掃而光,面對剩下的內臟大家也不再猶豫了。</br> 毛肚要蘸香油,入口能感受到表面那層微微樹立的小刺,很有韌勁,一口咬不斷,得全部塞進嘴里慢慢嚼。鮮脆爽口,十分耐嚼,每嚼一下都能感受到毛肚的鮮味和麻辣油氣從齒間冒出。</br> 腰片經不得久煮,從鍋里過一下,看到縮水了就撈出來。口感嫩滑,咬起來帶一點點微微的鈍感,屬于腰片獨有的香味很重,被麻辣壓住,鮮美到好像沒怎么嚼就吃完了。</br> 這時需要久煮的丸子和葷菜都好了,鍋里起起伏伏飄著各種配菜,咕咚咕咚響,熱氣不斷撲灑。</br> 因為怕這群人吃不消,姜舒窈沒放太多油,底料辣味也很淺,又加了中藥材消火增味,吃起來并不算太刺激。</br> 所以當眾人吃到麻辣牛肉的時候,全部傻眼了。</br> 火辣辣的味道從舌尖傳來,渾身上下就像被點燃了一樣,燙、麻、辣、鮮,牛肉表面裹著的那層辣椒面讓牛肉的鮮香無比純粹,麻辣牛肉極嫩,嚼起來還有肉汁在,一片吃完,全部人都很傻很蠢地“哈”著氣。</br> 越是熱燥的夏季越需要這種香濃**的美食來拯救,壓制已久的悶煩順著麻辣刺激的味道宣泄而出,眾人吃得渾身冒汗,激情澎湃,什么煩惱憂愁都不見了,只剩舌尖上暢快的美味,真想大叫一聲“爽!”。</br> 太子吃得滿臉通紅,哪有當朝太子的威風,他擦掉額角的汗,對丫鬟道:“有酒嗎?上酒上酒!”</br> 旁邊的官員也好不到哪去,一個個把袖子挽得老高,貴重的綢緞料子全被他們用來擦汗,往日臭美的精致衣裳成了累贅,恨不得換上一身棉麻短打,又吸汗又利落,不耽誤搶菜的速度。</br> 丫鬟點頭告退,回小廚房那邊找姜舒窈。</br> 姜舒窈剛剛吃完晚飯,聽丫鬟這樣說,不用看都能想象那群男人在那吃得熱火朝天的畫面,她問:“太子說要喝酒?”</br> 丫鬟恭敬地應是。</br> 本以為姜舒窈要立馬吩咐她取酒,卻聽姜舒窈斬釘截鐵地吐出倆字:“不行。”</br> 丫鬟驚詫到忘了規矩,抬頭看姜舒窈。</br> 姜舒窈伸伸懶腰:“你去回稟,就說我這兒沒酒了。”隔著院墻也能聽見那邊吵吵鬧鬧搶菜的聲音,這群人一看就是胡吃海塞的,吃撐了再喝酒,萬一把胃刺激了,吃出點毛病她豈不是得背黑鍋。</br> “上幾壺涼茶吧。”她補充道,“哦,對了,井里還鎮著酸梅湯,也拿去吧。”</br> 所以丫鬟再回來時,太子并一干官員們十分失望。</br> “伯淵啊,等我回宮一定賞你一些好酒。”太可憐了,府上酒都沒有。</br> “我家里也有好酒,回府后讓下人送來。”</br> “應該是伯淵比較挑吧,我祖父那珍藏了幾壇好酒,待我去討來贈你。”</br> 眾人七嘴八舌的,紛紛表示要送酒。</br> 謝珣猜到了姜舒窈的心思,并不解釋,一一應下了,正好姜氏愛喝酒,有白得的好酒她一定很開心。</br> 沒酒,喝酸梅湯和涼茶也是可以的。</br> 一盞溫溫涼涼的飲品下肚,毛躁火辣的腸胃頓時消停了,清淡的涼意澆滅了熱燥,讓人忍不住舒緩地嘆一口,然后內心狂吼“我還能再戰!”</br> 才開始大家還講究點規矩禮儀,勉勉強強維持著風度,現在滿桌一片狼藉,下筷那叫一個快準狠,生怕被別人截胡了。</br> 根本吃不夠啊,太子頻頻發問:“牛肉沒了?再上一盤吧!”</br> “怎么魚丸也沒了,還有嗎?啊,沒啦?要不讓你家夫人再做一盤,就一盤。”</br> “好吧好吧,那魚片呢?魚片總有吧。”</br> 傻的人還在為葷菜的告罄而苦苦掙扎,聰明的人已經知道是時候向素菜下手了。</br> 先前加了好幾次高湯,辣油已經不多了,這時候吃素菜怎么都不會太膩。</br> 桌上有常見的素菜,如藕片、海帶、平菇等等,也有完全沒見過的五花八門的素菜。</br> 有著先前的經驗,眾人第一時間都是往沒見過不認識的盤里挑。</br> 油豆腐方方圓圓的,外殼金黃酥脆,往鍋里一丟,過會兒就半沉下去。這個時候撈出來往芝麻醬碟里一滾,咬開外層韌勁十足的皮,一股熱燙鮮香的湯水立馬從里面濺出來。</br> 食者沒有準備,連忙縮了舌尖把油豆腐重新按回芝麻醬里。這下油豆腐涼了,又重新裹了芝麻醬,再次送入口中時,軟嫩的豆腐內里嚼起來就更加舒服了,湯汁同芝麻醬一起在口里蕩來蕩去,鮮美醇香。</br> 面筋就更油一點,像是海綿一般有許多氣孔,充分吸收了湯汁,挑起來沉甸甸的,稍微放涼后咬上一口,湯汁和熱油直往外冒,軟而筋道,湯汁充沛。</br> 一頓晚飯吃得很久,等日頭落了,院里點燈后才漸漸停歇。</br> 所有人吃得暈乎乎的,沒有酒也醉了,臉上頭上到處都冒著熱氣,渾身通暢,若不是吃太撐了,真想站起來在院里蹦跶幾圈以宣泄心中的舒爽。</br> 這個時候哪有什么儀態可言,所有人齊齊往椅背上一倒,摸著圓鼓鼓的肚皮,身上沒力氣了,腦子也轉不動了。</br> 無論是尊貴的太子,還是嬌生慣養的勛貴公子哥,或是清貴拘謹的世代文臣嫡子,腦里都不約而同地緩緩冒出三個想法:</br> ——我是誰我在哪?</br> ——我以后還能吃到這種美味嗎,如何再次名正言順地厚著臉皮來蹭飯?</br> ——等會兒能不能把鍋底和酸梅湯帶走?</br> 第三個想法冒出來后,剛才紛紛葛優癱的眾人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眼神不善地盯著競爭對手。</br> 太子由于身份尊貴不可能打包鍋底和剩菜,提前被踹出局,剩下的各位就要各展本事了。</br> “伯淵,我家弟弟是個嘴饞的,不若把這湯給我,我回去讓他煮些菜品嘗個味兒。”</br> “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我是帶回去給父母嘗,別看他們年歲不小了,可還是跟孩童一般貪嘴哈哈哈。”</br> “誒,咱們想到一起了,我是想帶回去給母親嘗。伯淵,我母親和你母親可是同出于揚州柳家。”</br> 競爭逐漸激烈,開始攀親了!</br> 藺成率先一步出擊:“伯淵,我祖父他致仕以后沒什么愛好,就喜歡搜尋些美食,和以前沒什么兩樣。你還記得嗎?當年他給咱們指點課業時,面前總是少不了糕點的。”</br> 眼看要輸了,有人抓到了重點,跟謝珣攀親哪比得過跟他夫人攀親呢。</br> “話說回來,伯淵你家夫人這手藝真是絕妙,不愧是林家女,正如她擅長經商的母親一般聰慧,誒,說到這兒,我倒是想起來了,你夫人母親和我三伯母可是堂姐妹呀!”</br> “嘖,你可提醒我了,伯淵他夫人和我姨母家的四媳婦可都是林家族人,仔細一想,似乎是表姐妹來著。”</br> 一群人嘰嘰喳喳的,吵得謝珣頭暈,他正想開口制止,忽然聽到一聲底氣十足的插話。</br> “伯淵你夫人可是我表妹呀!”</br> “舌戰群雄”的眾人齊刷刷轉頭看向太子。</br> “她母親和林貴妃可是親姐妹,這樣一算,她差不多就是我的親表妹了。”</br> 眾人:???</br> 差不多?差太多好了嗎!林貴妃是你庶母好不好!親表妹三個字真的說的出口嗎!</br> 太子看看眾人憤恨嫉妒的目光,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表妹廚藝真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