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曄和謝晧對視一眼，問站在院門處的丫鬟：“大夫人可在院里？”</br> 丫鬟應是。</br> 謝曄沉默片刻,道：“你去傳聲話,告訴大夫人我們已經回府了。”</br> 丫鬟按吩咐進院里傳話去了。</br> 兩人年歲不大,正處于對萬事萬物好奇的時期,想到徐氏領著兩個弟弟在三房逗留，難免腦補了一大堆。</br> 什么口角什么賬目糾葛什么內宅爭斗……任他們怎么想，也不會想到徐氏當真只是在三房吃串兒忘了時辰。</br> 丫鬟進院子通報了以后,徐氏才意識到自己多誤了時辰，連忙擼干凈手上這串炸串，擦擦嘴角往外走。</br> 眾所周知,徐氏就是端莊賢淑的代名詞，在規矩禮儀上從沒有過疏漏。</br> 所以當她以手掩面，一邊嚼著串一邊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時，謝曄和謝晧驚訝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br> 徐氏對站在院門外傻眼的兩個兒子道：“你們怎么過來了？”</br> 謝曄看著咽下炸串后又恢復到了以往端莊溫婉模樣的徐氏，結結巴巴道：“我們回府后聽母親來了三房,見您久久不回來，便想著過來看看。”其實主要是害怕徐氏領著兩個弟弟在三房和人發生爭執。</br> 徐氏點頭道：“走吧,回去。”</br> 謝晧忍不住好奇，跟上徐氏的步伐：“母親，您剛才在里面做什么呢？阿昭和阿曜呢。”</br> 徐氏步伐平穩,走姿款款,溫聲細語道：“阿昭和阿曜念叨著想來三房玩兒,我就把他們送過來了。”</br> 謝晧以為兩個小家伙是過來找謝珣的,挑起半邊眉道：“母親,你也太縱著他們了，現在正是飯點，把他們送過來找三叔玩兒不會有些奇怪嗎？”</br> 徐氏愣了一下：“就是飯點才送過來的呀。”她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兩個小家伙饞他們三叔母的手藝，我被纏得沒辦法，只能麻煩三弟妹了。”</br> 謝曄和謝晧懷疑自己聽錯了，半晌沒有反應過來。</br> 短短三個月，徐氏變了太多，臉上不再是一成不變的似戴了面具一般的溫婉神情，她笑容帶上了一絲活潑，直言道：“別說他們，就連我也饞呢。”</br> 這番話沖擊力實在是太強，兩人頓住腳步，站在原地遲遲緩不過神。</br> 徐氏回頭：“怎么了？”</br> 謝曄和謝晧還在震驚中沒反應過來時，思緒忽然被一聲呼喊打斷。</br> 謝理頂著張嚴肅的黑臉走過來：“夫人。”</br> 徐氏回頭，驚訝道：“夫君，你怎么也來了？”</br> 今日嫡長子嫡次子回府，謝理下值后早早地回到了院中，結果院子里妻子不在，兩個小兒子不在，一問丫鬟，連兩個大兒子也不在，全都去了三房了！</br> 所以，此事有古怪。</br> 謝理合理猜測應當是三弟妹又在做新鮮吃食了。往常她做了吃食都會送給大房一些品嘗品嘗，今日莫不是直接讓人過去品嘗了？</br> 謝理知道林家開市肆的事情，知道姜舒窈琢磨食譜后會找人試口味。于公，他作為家人應當幫助弟妹品嘗新品；于私嘛……哈哈哈。</br> 謝理邁著雀躍的步伐沖到了三房，希望能趕上一口熱的。面帶急色，腳步匆匆，看上去跟尋仇似的，嚇得路上的丫鬟趕忙垂頭躲開，生怕被這大理寺鼎鼎有名的活閻王“遷怒”。</br> 謝理緊趕慢趕趕到了三方，結果見他們都已經出來了，整個人就跟被針扎了的氣球一樣，頓時泄了氣：“無事，我只是過來看看。”</br> 徐氏總覺得有什么古怪，卻又猜不太出來。</br> 就在此時，后面追上來了一個小丫鬟，手里端著盤兒，見到徐氏后行禮道：“大夫人，三夫人讓奴婢送些炸串到大房，說是給兩位回府的少爺嘗個鮮。”</br> 徐氏的心頓時軟得不像話：“弟妹真是的……”怎么能夠如此體貼，太招人疼了。</br> 她頓了一下，抬頭對兩個愣愣地看著炸串的兒子道：“你們同我回去謝謝你三叔母。”</br> “這——”兩人不想見到姜舒窈，只因他們實在是害怕姜舒窈這個彪悍的女人，畢竟她和郡主曾經可是把一群人嚇到落水過，幸而兩人當時年歲尚小，勉強逃過一劫。</br> 徐氏已經把姜舒窈當成親人來相處了，恨不得讓所有人都來夸夸她的好妹妹，于是不顧兩人的遲疑，領著兩個兒子返回到三房，后面還多了個一聲不吭不斷捋胡子的謝理。</br> 姜舒窈準備的炸串有點多，光憑她和周氏是吃不完的，廚房還備著白米粥和涼菜，哪怕飯量大如謝珣也不能打掃干凈。</br> 正當她發愁著怎么把余下的炸串解決時，丫鬟稟報說徐氏又回來了，還帶著大老爺和兩位少爺。</br> 姜舒窈一樂：“快讓他們進來。”</br> 大房一群人進了院子，一進來，滿院子的香辣味頓時讓他們渾身都精神了。</br> 謝理摸摸胡須，深吸一口氣，感嘆道：“三弟妹的手藝怕是又有精進啊。”</br> 謝曄和謝晧尖著耳朵，瞪眼看向謝理——</br> 不會吧，爹你這個濃眉大眼的怎么也叛變革命了？當初姜大小姐要嫁給三叔，你可是整日整日地嘆氣的啊。</br> 謝曄和謝晧對視一眼，他們就不信了，世間有什么美食能讓他們端莊大方的娘，刻板嚴肅的爹，還有兩個誰也不愛搭理的弟弟紛紛屈服！</br> 見這么多人過來，喜歡熱鬧的姜舒窈綻開笑容打招呼：“大嫂，大哥。”</br> 謝理連忙接道：“弟妹好，弟妹好。”語氣溫和得直讓謝曄和謝晧懷疑自己爹被妖怪附身了。</br> 徐氏轉頭對兩個干瞪眼的兒子和和氣氣道：“還不拜見你們三叔母？”</br> 兩人被內里蘊含的機鋒嚇得一抖，甭管來之前是什么心思，此時此刻全部收斂好，恭恭敬敬地拜見姜舒窈。</br> 姜舒窈笑著回應，然后熱情招待：“正巧我做了許多炸串，要嘗嘗嗎？”</br> 謝曄再次作揖，恭敬道：“多謝三叔母的好意，這就——”</br> 話沒說完，被他爹突然擠開，謝理板著張閻王臉，語調一如既往地嚴肅：“甚好甚好。”</br> 周氏往姜舒窈旁邊一站，竟然學會了徐氏的標準溫柔笑容：“今日做的炸串十分美味，你們可算是來著了。”居然有點賢妻良母的味道。</br> 謝曄和謝晧眨眨眼，不會吧，不可能吧，是他們看錯了吧？</br> 曾經那個見誰都沒好臉色，刻薄兇狠的二叔母去哪了？</br> 娘變了，爹變了，連二叔母也變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一定是他們今日進府的姿勢不對！</br> 他們在風中凌亂時，謝理已經先一步走到桌前。</br> 看著兩碗醬香濃郁的醬汁，默默地咽了咽口水。</br> “大哥來串豆皮？”</br> 謝理點頭。</br> 姜舒窈把瀝油的串兒從鐵網上取下來，放在盤里，用刷子蘸蘸醬料，利索地往豆皮上一掃，嫩黃的豆皮覆蓋上咸甜透亮的醬汁，翻個面兒，再刷一層辣醬，帶著芝麻的紅艷醬汁掛在串上，色澤飽滿，誰看了都挪不開腳步。</br> 刷好醬料后她把炸串遞給謝理，謝理道謝并接過，迫不及待的放進口中。</br> 豆皮卷成了窄卷，里面夾著韭菜，剛好一口一個。</br> 甫一入口，一股濃郁的香辣味立刻占據了口里的每一寸角落。豆皮炸得火候剛剛好，邊緣脆脆的，表皮炸出了星星點點小泡，有過油后的脆香醇厚味，又不會脫去太多水分，依舊保留了豆皮嫩嫩的口感，柔軟中帶著耐嚼的韌勁兒。</br> 里面的韭菜過了油，軟塌塌的，熟韭菜有一股特別的清香味兒，嚼起來很脆，迸濺出的汁水是甜的，配著豆皮串兒外面刷著的那股咸辣麻香的辣醬剛剛好。</br> 謝理一向寡言，此刻卻忍不住夸贊道：“味道極妙。”說完這四個字，就忍不住吃下一口了。</br> 姜舒窈又取了兩串脆骨，刷上醬，遞給在旁邊傻站著的兄弟二人：“嘗嘗怎么樣？”</br> 兩人還處于巨大的沖擊中沒回過神，木木地接過：“多謝三叔母。”</br> 竹簽還留有一絲絲熱度，炸串拿到面前，表面上那層醬汁更加瑩亮了。高溫油炸后的肉串有股獨特的魅力，不是被慢慢浸透味道的煮串，也不是帶著炭烤香味的烤串，而是以油溫鎖住內里鮮嫩肉汁的同時，給肉串帶來一股微微焦香的肉味，偏偏肉串表面并無焦黑的部分，只有紅棕亮澤微酥軟彈的表皮。</br> 這是他們第一次吃到脆骨，以往吃的飯食都是精細處理過的，肉恨不得煮爛了切碎了，生怕勞累了貴人的牙，所以在牙齒碰到骨頭時，兩人都有些驚訝。</br> 脆骨肉的部分軟而扎實，蘸上醬汁和孜然辣椒面，鮮香麻辣。脆骨嚼起來并不費力，稍微用力，聽得“咔噠”一聲便碎了，這個口感實在是讓人上癮，咬了第一下，接下來口里都是脆響聲了。</br> 脆骨和肉一起嚼，又軟又脆，又嫩又硬，豐富的口感下味道也絲毫不落下風，既有肉的鮮又有醬料的香，每咬一口都是享受。</br> 丫鬟正巧端來茶水，他們連忙接過一杯灌入口中，清涼的茶水剔除了炸串的油膩，只剩下回味無窮的香在嘴里久久不散，實在是折磨。</br> 謝曄和謝晧吃完脆骨后便沉默了，視線一掃，看到了在不遠處坐著的兩個弟弟。</br> 謝昭和謝曜找了兩個高凳子坐在旁邊，短腿夠不著地，一人手里拿了根炸火腿腸，十分不舍得小口小口吃著，因為姜舒窈說他們不能多吃。</br> 謝曄和謝晧聽到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明明來時胃口全無，此刻卻連幼弟手上的串兒也饞。</br> 謝昭感受到目光，抬起頭來正巧撞上他們的視線，舉著炸串獻寶似地沖他們笑：“大哥二哥，火腿腸！”</br> 饞別人的吃食被抓包，兩人臉一紅，趕快收回視線。</br> 姜舒窈聽到了，給他們刷了兩根火腿：“這是專門做給小孩的，應當很合你們口味，畢竟小孩都喜歡。”</br> 小孩？她就比他們大了兩三歲好嗎，當年她調戲美男時，他們也在場呢。</br> 兩人腹誹著，手不受控制地接過炸火腿腸。</br> 火腿腸外皮紅嫩，用刀劃過，油炸過后像花一樣綻開。火腿腸外焦里嫩，外面的肉被油炸過后縮緊成一層扎實的薄皮，里面的肉和外層差異巨大，嫩得不像話，因為加了淀粉，軟糯細膩，一抿就化了，肉香十足。</br> 好吧，小孩就小孩，他們太喜歡火腿腸了。</br> 他們一邊小口小口品著火腿，一邊想著下次書院同窗再提當年三叔母調戲美男落水的事時，他們必須得為她正名。</br> 能做出這等美食的人，一定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想必當年調戲美男之事別有隱情……算了，直接承認吧，他們就是太饞這口吃的了，誰能頂得住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