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貴人要田螺,下面的人怎么著都得馬上送來,匆忙往山上泉水處撈了些十分干凈的田螺送入宮里。</br> 姜舒窈在貴妃宮中用了午膳后,田螺便送進來了,順帶著把姜舒窈要求的調料也從謝國公府捎進了宮中。</br> 送進來的螺都是山泉養著的,且反復清洗過的,再入水清洗并不會出泥。姜舒窈讓人先把螺放入鹽水中浸泡一會兒,讓螺再吐會兒泥。當然,條件允許的話,滴幾滴油,隔夜浸泡更好。</br> 用完午膳后,姜舒窈與林貴妃敘了會兒話,林貴妃就午睡去了。</br> 姜舒窈百無聊奈,在殿里看書,看著看著想到了謝珣,今日可是她離謝珣上值地點最近的地方了。</br> 也不知道謝珣在干什么,忙不忙,午膳有沒有吃好。</br> 她撐著下巴發呆,忽然有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給殿里的大太監耳語了幾句。</br> 姜舒窈聽到聲響往他們那邊看去,一轉頭,兩人的視線正巧與她對上。</br> 大太監對姜舒窈擠出一個諂媚又善意的笑,躬著腰走過來,小聲道:“夫人,謝大人托小順子跟您遞個口信,問您午膳用得怎么樣。謝大人還說若是您在宮里待到酉時,那便一道回府,謝大人下值后在宮門口等您。”</br> 問午膳一定是借口,姜舒窈想,謝珣大概也是想起她了。</br> “午膳用得挺好的。”她答道,“我知道了。”</br> 大太監捂嘴笑了,許多年沒有見到這種帶點傻氣的新婚小夫妻,怎么看怎么甜蜜。</br> 他笑道:“那就好,我讓小順子回去回話去,您看有什么話要讓他遞回去。”</br> 姜舒窈搖搖頭:“沒有了。”就算有的話,讓別人傳來傳去的也不好意思。</br> 等到林貴妃睡起后,兩人又聊了會兒衣裳首飾,一下午就被打發過去了,膳房的螺也泡好了。</br> 林貴妃和姜舒窈聊了一下午,才先的些許生疏已散了個干凈,看著時辰差不多了,就對姜舒窈道:“怎么樣,真要動手下廚?現在服軟,姨母就賞你點首飾胭脂。”</br> 姜舒窈站起來,自信地道:“娘娘,您可別小瞧我了。若是我做出來的田螺好吃,您還賞嗎?”</br> “賞。”林貴妃看她這幅明朗朝氣的模樣,心頭也樂,“就看你有沒有本事得這個賞了。”</br> 姜舒窈行禮告退,被宮女請到膳房。</br> 林貴妃受寵,膳房比謝國公府的小廚房大了不少,調料品食材一應俱全。</br> 姜舒窈走到泡田螺的大盆面前,田螺的尾巴已經在她的要求下剪了個干凈,所以現在就可以直接上手做菜了。</br> 先將處理好的田螺下鍋焯水,加料酒燒開,撇去浮沫,最后倒出瀝干。</br> 猛火燒干鍋,下油,油溫燒至六成熱后,放入大蒜丁、豆豉、蔥、姜片等爆香,等到料頭遇油充分激發出香味以后,放入瀝干的田螺翻炒。田螺下鍋翻炒時發出清脆的響聲,隨著顛鍋的動作嘩啦啦響,翻炒的過程中料頭的香氣嗆進了田螺里,膳房里瞬時間被一股鮮香濃郁的味道,初聞有點怪,多聞幾下又覺得香。</br> 加水悶三分鐘,讓湯汁進一步浸入田螺肉里,然后放入辣椒、紫蘇葉、鹽、料酒繼續翻炒。炒田螺,紫蘇葉是靈魂,既可以完美去除田螺中的泥腥味,又可以增鮮提香。最后用大火爆炒,讓螺絲更好的吸收湯汁和油氣,同時收汁,出鍋以后田螺尾部會吸進濃稠咸鮮的湯汁,嗦一口,回味無窮。</br> 炒田螺是一道重口味的菜,姜舒窈下料時沒有手下留情,油給的足,炒出來的田螺一個個油光發亮,湯汁濃稠,黑乎乎的田螺在白瓷盤上堆了一個小山,對于沒吃過田螺的宮人來說,看上去實在是奇怪,可這香味兒又太過濃郁誘人,讓他們不由得忽視了田螺的怪樣,想試一試到底是個什么味兒。</br> 待到端到桌上時,林貴妃的反應比他們大多了。</br> 她緊緊蹙著眉,臉上表情僵硬,縮著脖子往后躲,捏著鼻子嫌棄道:“你還真炒出來了。”</br> 姜舒窈無奈道:“不難聞的。”</br> 林貴妃挑起眉毛,即使表情扭曲,但仍舊十分美艷。</br> 她遲疑著松開手,剛一松開,猝不及防地,一股濃郁的香味就鉆入了鼻腔。很鮮,鮮中帶著刺鼻的辛辣,辛辣中又融入了柔和的大料藥香。</br> 她試探著往前走,看到了桌上那盤炒田螺,嫌棄的表情重新掛回臉上:“這要怎么吃,吃殼嗎?”</br> 姜舒窈拿起一根竹簽,從田螺里挑出一點嫩肉來:“吃肉。不過尾巴的部分不要吃。”雖然現在田螺是山泉養出來的,但還是能不吃就不吃吧。</br> 既然兩人有打賭的成分在,姜舒窈炒了出來,就得有人嘗味。</br> 林貴妃眼神在殿中宮女太監身上掃了一圈,隨手指了個太監:“你來試試。”說完又覺得不厚道,補充道,“有賞。”</br> 姜舒窈更加無奈了。</br> 太監本就是貧苦人家出身,在宮里跌打滾爬了這么些年,并不是什么嬌貴的人。</br> 他垂頭應是,躬身行至桌前,恭恭敬敬跪下,頭觸地道:“謝娘娘、夫人賜膳。”</br> 這場面跟賜毒一樣,有宮女拿了瓷盤過來,挑上一顆田螺放上,再端到太監跟前。</br> 太監抬頭,學著姜舒窈的動作從田螺里挑出嫩肉來。</br> 湯汁濃稠,掛在螺肉上,上面還泛著一絲絲辣油亮光。香辣濃郁的香味鋪面而來,是他未曾體會過的味道,層次豐富,鮮和辣完美中和,似乎將所有的香都融入到了小小一丁的螺肉里面。</br> 本來前一刻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若是難吃應該如何措辭,但現在他忽然意識到,似乎并不需要那套委婉的說辭了。</br> 姜舒窈叮囑過尾巴最好不要吃,所以他只是用牙齒間輕磕螺肉,螺肉極嫩,但嫩中又帶著韌勁兒,正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濃郁復雜的味道全部融入了小小的螺肉里,極其的鮮美,極其的香辣,透著一絲絲回韻悠長的甘美甜香。</br> 明明只有一點點,但卻一瞬間在口中爆發出濃郁的香味,鮮得舒爽,辣得酣暢,若是此時有酒作陪,吃一口螺肉,喝下一口回味苦甘的清酒,那才叫痛快。</br> “怎么樣?”林貴妃問。</br> 太監連忙從細品回味的出神中走了出來,道:“回貴妃娘娘的話,極好!”只可惜他嘴笨,描述不出多好,給不了應有的贊美。</br> 姜舒窈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并沒有什么反應,倒是林貴妃難以置信:“真的?”</br> 不用太監回答,她也知道太監哪敢回答假話,但如此斬釘截鐵的一個“極好”還是讓她不敢相信。她快步走到桌前,看著那盤炒田螺。</br> 走進了,那香中透著辣,辣中帶著甜的怪味更加濃郁了。</br> 見姜舒窈笑著看她,她吸一口氣,咬牙道:“拿簽來,本宮嘗嘗。”</br> 挑螺肉這種事自然不必她親自動手,宮女為她挑出,她接過,猶豫地放入嘴里。</br> 她久居宮內,很久沒吃過重口味的食物了,更沒有品嘗過辣椒的味道。</br> 這一吃,她就愣住了。</br> 螺肉落到舌尖,辣味首先在口中綻開,有點痛,有點麻,但更多的是一種讓人分泌口水的刺激香味,接著就是螺肉的鮮,浸透了湯汁的螺肉鮮香濃郁,底味透著甘甜,愈發襯托出了鮮,麻、辣、鮮、甜,各種味道一瞬間侵占了口腔的每一處,還未嚼,她就忍不住吞下螺肉了。</br> 再嚼螺肉,這口感很奇妙,又嫩又實,彈牙有嚼勁兒,小小的一坨肉,越嚼越香,每嚼一次,湯汁的香味就越發明顯,又因為是甘泉養出來的螺,還帶著絲絲鮮甜。嚼細了咽下后,只覺得完全不過癮,勾起了饞蟲,但卻只有那么小一點,哪夠。</br> 姜舒窈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的想法,忍住笑意道:“怎么樣?”</br> 林貴妃不說話了,伸手往盤里探,宮女連忙為她挑下一個,她擺擺手:“我自己來。”</br> 她上手拿了一顆田螺,真是奇怪,這么丑的小東西為何可以這么美味。</br> 姜舒窈適時提醒道:“螺中有湯,對著尾吸一吸,再吮出螺肉,這種吃法最是美妙。”</br> 她簡單的一句,讓林貴妃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br> 她試探著把螺放在嘴邊,唇碰到田螺時一愣,反應過來這動作也太不雅觀了點。但為時已晚,螺殼上帶著的鮮美湯汁已經讓她下意識地做出反應,輕輕一吮,濃郁香辣的湯汁頓時涌入口中,不多,但足夠讓味蕾瞬間蘇醒。</br> 湯汁比螺肉更鮮,似乎所有的精華都融入在了這小小一口湯汁內,溫溫熱熱的,似乎是辣意,又似乎是才出鍋那豐富的香氣,那又辣又鮮的滋味直叫人嘗不夠,怎么著都過不了癮。</br> 她沒忍住,再次嗦了一口,發出“滋滋”的響聲,實在是不雅,但這時候已經想不起這回事兒了。</br> 姜舒窈見她接連吸了嗦了好幾個田螺后,才出聲提醒道:“娘娘,怎么樣,值不值得賞?”</br> 林貴妃僵了一下,又很快舒展開來,眉眼帶笑,十分痛快地道:“賞!”然后補充道,“這下你說服我了。”</br> 她一邊說一邊手上不停:“以后林家的吃食生意本宮會插手幫忙,康王那邊不必擔心。”她嘆道,“這還是本宮入宮以來第一次因林家的生意去向圣上討情,你們以后可得爭氣點,莫要讓我失望。”</br> 姜舒窈沒想到事情是這么個發展,她驚訝道:“圣上?”</br> “自然。”林貴妃道,“放心吧,本宮說到做到。”</br> 她擦擦指尖,恢復那副貴氣慵懶的模樣:“不過不是現在,這味兒太重了,等我沐浴后再去找圣上。”</br> 姜舒窈點頭,想著等會兒回去問問謝珣是怎么回事。</br> 林貴妃抬頭看看天色,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br> 姜舒窈想著謝珣下值了還在宮門等她呢,便行禮告退。</br> 她走出去沒多遠,林貴妃一掃剛才慵懶的模樣,精神一振,重新開始嗦田螺,這次終于不用拘著了,嗦得滋滋作響,用力之大,直接把螺肉吸到了口中,一邊品湯一邊嚼肉,那叫一個痛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