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珣踩著暮色回來時，姜舒窈正在院子里納涼。</br> 夏季快到了，墨色天幕如緞，繁星點點灑落其間，隱約可見一條耀眼透紫光的星河，不禁讓人感嘆宇宙浩瀚無垠。</br> 姜舒窈躺在搖椅上搖晃，一會兒思考時空和宇宙，一會兒又念叨：“夏天最適合吃夜宵了，酸辣粉、小龍蝦、燒烤、炸串、炒河粉，淋上紅糖汁撒上花生碎葡萄干的冰粉，啊……還有必不可少的冰啤酒。”</br> 謝珣也不知她從哪尋來的搖椅，自從嫁過來倒從未拘束過。</br> 她旁邊的丫鬟正坐在矮凳上打發奶油，見謝珣來了，嚇了一跳，紛紛站起來行禮。</br> 神游天外的姜舒窈聽到她們行禮的聲音怔了一瞬，還沒爬起來，謝珣就已經走到了搖椅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br> 他眉目疏朗，氣質疏離，垂眸看人時有種沉靜冷峻的威亞感。姜舒窈卻恍若未覺，猛地起身，引得搖椅前后晃蕩。</br> “給你留了兩塊蛋糕，其中一塊夾了奶油，放在桌上了。”她笑道，云鬢烏發上橫插的步搖垂珠晃動。</br> 她這幅自得其樂、輕松大方的模樣倒讓謝珣有些無奈。</br> 她才嫁過來沒多久，他已逐漸習慣她的熱情，聞言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走了桌上的蛋糕。</br> 她有意示好，他總是推拒也不太好。但想到她劣跡斑斑的過往，以及拋開臉面癡纏他的模樣，謝珣又渾身不自在起來。</br> 走到小院門口，謝珣轉頭看到她躺在搖椅上毫無規矩的樣子，頗感頭疼。若說她癡心一片傾慕于他，往日行事作風卻不太像，但她確實是豁下臉面死纏爛打嫁給他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br> 謝珣也不想把心思放在這些烏七八糟的事上，看著拿回來賣相古怪的糕點，暗嘆一口氣：罷了，坦蕩對待便好。</br> 他拋開雜念，回書房看書，不一會兒感覺些許疲憊，便喚人打水。</br> 沐浴完，腹中有些空空，視線掃到放在桌上的蛋糕，愣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拾起一塊放入口中。</br> 不知道是不是本就有些饑餓的緣故，蛋糕入口極其香軟。甜而不膩，口感蓬松，奶香味兒十足，吃罷口中留有余香，勾起了他的饞蟲。</br> 他拿起另一塊中層有乳白色夾心的蛋糕，好奇地打量。這白色的夾層看上去很硬，稍微一壓，又極其柔軟滑膩，讓他想起天邊云朵，幼時他總瞧著白云嘴饞。</br> 他將蛋糕放入口中，輕咬兩下，濃郁的奶香味在口中炸開。嫩黃色的蛋糕部分輕盈軟彈，乳白色部分濃厚香滑，口感細密，唇齒生香，久久不散。</br> 這糕點味道口感新奇，老少皆宜，謝珣腦海中閃過雙胞胎侄子的身影，想必姜舒窈應該早早就送了過去。</br> 他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也不知姜舒窈怎么和兩個小家伙處得那般融洽。</br> 想起她在躺椅上搖搖晃晃數著吃食的模樣，倒與稚子無甚差別。</br> ……</br> 姜舒窈閑散似神仙的日子終究是到了頭。</br> 暑熱漸至，一張朝陽長公主舉辦的賞花宴帖子擺在了壽寧堂桌案上，姜舒窈名字赫然在列。</br> 老夫人這才意識到即使避而不見，讓姜舒窈在她院子里自個兒處著，她依舊是自己的兒媳，在休掉她之前，她始終都是和謝國公府綁在一起的。</br> 曾經姜舒窈胡鬧丟人，那丟得是襄陽伯府的人，現在再胡鬧，帳可是算在謝國公府頭上的。</br> 本來每日請安都是融融樂樂的，今日氣氛卻被這個消息砸得一片低迷。</br> 謝珮年紀小，心里想什么便說什么，一跺腳，嬌聲嬌氣地埋怨：“娘，我不要和她一起，太丟人了！讓她別去吧，稱病就是了。”</br> 老夫人并未呵斥她的無禮，皺眉道：“長樂郡主一向與她交好，不讓她去是行不通的。”</br> 二夫人周氏比不得賢淑貞靜的大夫人徐氏，想到要與姜舒窈同行也壓不住話了：“母親，既然她已嫁進了謝國公府，那該立的規矩就該立起來。母親心善，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但如今既然有宴請，那該教的禮儀都得補上，總不能讓別人笑話咱們謝國公府。”</br> 免了姜舒窈的晨昏定省，無非是因為眼不見心不煩，和“心善”沒有半分關系。老夫人自不會駁了周氏的話，皺眉思索，有些意動。</br> 一直安靜不說話的徐氏突然看向周氏，說道：“三小姐如今也到了相看的年紀了吧，長公主的賞花宴想必青年才俊都會前往，人才濟濟，弟妹可要多留心。”</br> 這可提醒了周氏，自己女兒可不能被她帶壞了名聲，她有些著急：“母親，就算規矩扳不正，讓她每日來抄抄經書磨磨性子也是好的，不指望她多懂禮數，安安靜靜地赴宴就夠了。”</br> 徐氏這才附和道：“弟妹說得是，讓她過來侍奉些時日，母親閑來便教導幾番，耳濡目染之下，必會有所改變了。”</br> 周氏一哽，徐氏這人真是永遠不忘巴結老夫人。謝國公府只有二房出了嫡女，大房自然不用著急，可徐氏那副萬年不變的沉穩內斂的做派，讓她怎么看怎么不順眼。</br> “可不是，聽說最近兩位小少爺老往她那兒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嫂可要多上點心啊。”</br> 徐氏面色不改，這話入耳仿佛不痛不癢，出了壽寧堂臉色就變了。</br> 她左思右想，還是有些憂心：“這幾天阿昭和阿曜沒有去她那兒吧？”</br> 嬤嬤低頭回道：“是，兩位少爺除了見先生，就是在房里看書習字。”</br> 徐氏剛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見嬤嬤繼續道：“只是……三房那邊常常送來些新鮮的糕點，少爺們都很喜歡——”</br> 徐氏猛地頓住，訓斥道：“這是什么話，難不成人家好心好意給我兒子送吃的，我還要新生不滿？我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嗎？”</br> 嬤嬤連聲認錯。</br> 徐氏回到房里，坐下飲了幾口熱茶，越想越不對勁兒，總怕自己行事隨了尖酸刻薄的小姑子和二房浮躁愚笨的周氏。姜氏與大房來往，不管是單純疼愛兩個小孩兒也好，出于示好也罷，自己一味反對倒是顯得刻薄無禮了。</br> 想通了，她起身往謝昭和謝曜書房去，一進屋便聞見淡淡的奶香味。</br> 謝昭和謝曜一人占了書桌的一頭，正認真地練著字。窗外暖陽正好，微風拂動樹影輕搖，兩人時不時拿起書桌中間磁盤上擺放的方方正正的小蛋糕，一口一個，吃得臉頰鼓鼓的。連一項厭食的謝曜都伸手拿了好幾回。</br> 徐氏神情變得柔軟了許多，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直到謝昭看到她，她才抬步進屋。</br> “娘。”謝昭放下毛筆，從板凳上跳下來。</br> 徐氏揉揉他的腦袋，他躲閃著不讓她碰，拽著她的袖子往桌邊走：“娘，三叔母給的奶油蛋糕，你嘗嘗。”</br> 徐氏看著餐盤上賣相極佳的蛋糕微微咽了咽口水，想必入口一定香軟蓬松，那中間夾的是什么？看上去真是新鮮……</br> 她連忙止住念頭，笑容溫婉，搖頭道：“不必了。”她還沒有嘴饞到這種地步。</br> 謝昭順手拾了幾個到小瓷盤里，塞給徐氏身旁的大丫鬟：“娘你不是最愛吃糕點了嗎，這可比其他糕點美味很多，連四弟也愛吃。”</br> 謝昭孝心可嘉，徐氏推拒不得，只能讓丫鬟拿回她房里放著。</br> 母子閑敘一番，徐氏回到廂房，看著桌上的蛋糕無比猶豫。</br> 做著帳，余光瞟到蛋糕；對管事訓著話，鼻頭嗅到甜味……</br> 最終，她選擇用一方手帕蓋住蛋糕，這樣就看不見也聞不見了。</br> ……</br> 月上枝頭，各房陸陸續續洗漱熄燈。徐氏撥了撥油燈燈芯，燭光黯淡了幾分，待到大老爺謝理躺進床側，她才徹底把油燈熄了。</br> 夫妻結發二十余載，每夜都會絮叨一番再睡去，相敬如賓，恩愛如初。</br> 謝理講了會兒官場上的糟心事，徐氏安靜聽著，時不時出言勸慰。待到謝理郁氣散了，睡意襲來，敘話的聲音越來越低。</br> 徐氏也有些困，準備止住話頭入眠，耳邊卻傳來謝理帶著睡意的低語：“……對了，今日桌上擺著的糕點味道不錯，隔日你再讓人多買些。”</br> 徐氏瞌睡蟲瞬間消失，她側頭問：“什么糕點？”</br> “唔，就是用帕子蓋著的那盤，不過為何要用帕子蓋著？”</br> 徐氏躺在床上，漆黑中微微瞪大眼睛，半晌不語。</br> 謝理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她回話，便以為她睡著了，u卻又突然聽到她說：“你知道最近阿昭和阿曜與三房的姜氏常作伴玩耍嗎？”</br> 謝理睡意朦朧，思緒沒跟上她的話頭：“嗯？誰？”</br> “阿昭和阿曜，你兒子。”</br> 他迷迷糊糊的，含混不清地問：“我兒子怎么了？”</br> “他們喜歡找姜氏玩，姜氏對他們也不錯，那盤糕點便是姜氏叫人送來的。”</br> “哦……姜氏是誰？”</br> “三房夫人，謝珣的妻子。”徐氏耐著性子回答道。</br> “哦，哦。誰找她玩？”依舊支支吾吾，含混不清。</br> “姜——”徐氏深吸一口氣，“算了，老爺，睡吧。”</br> 幾息過后，身側響起鼾聲。</br> 徐氏半晌吐出一口氣：“我省了一天都沒舍得吃……你倒是舒服了，吃吃吃，睡睡睡！”</br> 謝理一夜睡得香甜，官場雖時有不順，但家有賢妻，每次都能寬慰勸解他，既是端莊持家的主母，也是才情橫溢的解語花。</br> 兩人相識于幼童，舉案齊眉，恩愛數十年，夫復何求！</br> 只是第二天一起，徐氏便稱她著了涼。</br> 體貼如她，自然萬事為謝理著想，謝理不得不搬去書房睡了好幾天，連續幾日沒睡成好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