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食過后,大家繼續趕路。</br> 夜里到達驛站,眾人停下稍作整歇。</br> 謝珣喜潔,到了驛站第一時間便讓人抬些熱水來沐浴,剛剛邁入浴桶準備好生沐浴一番,忽然察覺不對勁兒,他怎么隱隱約約感覺屋外有人在晃動。</br> 此時不比尋常,出門在外有小廝守著門,如今無人守門,誰都可以進來。</br> 雖然這種想法很詭異,但謝珣還是覺得要小心一點,莫要讓姜舒窈以外的女人看了他的身子。</br> 他定下心神,仔細地聽著門外的動靜。</br> “咚?!蓖饷娴娜酥皇禽p輕敲了一下門便頓住了動作,應該是聽到了屋內輕微的嘩啦水聲。</br> 就此一個動作,就能判斷出屋外是何人。</br> 謝珣站起身來,伸手勾衣服,就在此時,屋外傳出動靜。</br> “?。 币宦暺鄥柕呐拥募饨新晞澠崎L空。</br> 屋外的小姐轉身,差一點就撞上在她背后默不作聲的藺成。</br> 驛站的燭火本就黯淡,藺成半張臉隱匿在搖晃的陰影中,實在是可怖。</br> 小姐捂住心口,嚇得花容失色:“這位大人,你有何事?”</br> 藺成性子好,但也不是無條件的好性子。</br> 他皺眉看著在此處的小姐,神情不大好:“你在這兒站著做甚?”</br> 他看看謝珣的門,又看看她,似乎猜出了她的意圖,臉上露出嫌棄的神色:“這位小姐,請你自重?!?lt;/br> 小姐曾不小心聽到過京里的長輩談及謝珣的婚事,約摸著知道姜舒窈與謝珣成婚背后的故事。在她看來,謝珣就是個脾氣好家世好而且很好賴上的玉面郎君,前途無量,是京城最優秀的兒郎,只要豁出去臉面,誰知道能不能博到樁好婚事。</br> 她冷下臉來,厚著臉道:“公子請慎言,平白無故污人名聲實非君子所為?!?lt;/br> 她理直氣壯說完,覺得謝珣再次成不了事,便轉身準備回房,誰知一轉身,背后不知何時站了一大群人。</br> 他們同樣黑著臉,齊齊地把她看著。</br> “??!”她再次尖叫一聲,勉強認出來這些人是白日見到的大人們。</br> 可為什么,他們的眼神如此可怕,仿佛是民間傳說里深夜出來覓食的惡狼,眼睛冒著幽幽綠光。</br> 她被嚇得倒退幾步,差點撞上藺成。</br> 她定定心神,剛才的底氣全無,不敢從這群人面前走,便準備從藺成那條道繞路折返回房。</br> “??!”一回頭,本來只站了藺成一人的走廊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幾人,一群人眨眼間就將她包圍了。</br> 白日一個個都俊朗無雙、貴氣翩然的公子們,現在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看她的眼神都變了。</br> 她咽咽口水,小聲道:“請問……可以給我讓讓路嗎?”</br> 關映瞥她一眼,大家都是從小被灌輸君子之風長大的公子哥,哪怕是自己被莫名其妙的女子歪纏時,也不會說重話。</br> 可此時他卻開口了。</br> 反正夜深人靜的,此處只有他們,誰管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更何況白日他們已經醒悟了,此時不管,如何對得起姜大小姐。</br> “謝大人已有妻室,你深夜來此是為何事?”</br> “我們讓你同行是行善,隨時都能把你丟下?!?lt;/br> “行了,謝大人不是你能肖想的,你想要糾纏他,先得過了我們這關。”</br> 小姐被他們刺得滿臉通紅,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們?”過他們那關是怎么一回事啊?莫非他們還是婆母不成?</br> 藺成不耐煩地讓路:“快走吧。”</br> 小姐又羞又氣,想要反駁卻又畏懼這行人,畢竟人家之前客氣是處于君子作風,現在他們撕破臉面了,她就沒有依仗了。</br> 她“哇——”地一聲哭出來,跌跌撞撞地跑走。</br> 東宮這群人看她回房后,一顆心勉強落地。</br>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默契地打招呼:“睡不著?”</br> “是呀,出來轉轉。”</br> “今夜月色甚好?!?lt;/br> “巧了巧了?!?lt;/br> 實際為何來此,大家都心知肚明。</br> 他們在謝珣門口站了一會兒,謝珣房門終于打開了。</br> 他鬢角微濕,一看就是剛沐浴完。</br> 眾人頓時警覺,幸好今晚出來覓食了,否則謝伯淵清白不保,他們如何向姜舒窈交代呢?</br> 謝珣一看他們躲閃的眼神就知道他們為何來此,但今日他們有功,謝珣也不想和他們計較,便道:“進來吧,我取些熏肉,咱們去把熏肉熱一熱。”</br> 謝珣和他們入了廚房,廚房正巧有米,謝珣想著姜舒窈信里提到的熏肉做法,便道:“宵夜吃些養胃的吧,熬些肉粥可好?”</br> 驛丞怎么可能讓他們親自動手,聽到動靜后便披上衣裳來了廚房,聽到謝珣的話,連忙搶下做飯的活計。</br> 謝珣并未推脫,將姜舒窈說的做飯法子說與他聽。</br> 驛丞點點頭,雖然覺得這樣做飯似乎太過簡單,但還是照做。</br> 大米清洗后入鍋內熬煮,待到清甜純凈的大米香味溢出以后,放入切成丁的熏肉繼續熬煮。熏肉的咸鮮味漸漸與醇厚的米香融合,肥油滲透入大米中,白粥表面浮起微微的油光,瘦肉被煮爛,隱匿于白皙稠爛的米粥之中。</br> 驛站不大,房間都留給了貴人住,兵士們就在大堂隨便擠著。夜晚的風祥和溫柔,裹著鮮香味漸漸飄入大堂內,剛剛鋪好褥子的兵丁們聞見這香味,頓時停住動作,不斷吸著香氣,腹鳴如鼓。</br> 連六住的房間離那位小姐近,她一進屋就開始哭嚎,硬生生將他的瞌睡蟲嚎走了。</br> 他起身穿衣,準備出門晃悠一圈避避瘟神,一推開門,一股鮮香綿柔的香氣瞬間鉆入了鼻內。</br> “咕嚕咕嚕?!彼亲咏辛藥茁暎嶂銡鈱さ搅藦N房。</br> 因為大堂是兵丁睡覺的地方,他們去大堂吃宵夜實在是不厚道,所以大家就打算在廚房湊合著吃,反正也都不是瞎講究的人。</br> 驛丞熬完粥后就回房歇息了,謝珣便主動承擔了分粥的任務。</br> 雖然沒有小火慢熬,但大米依舊被煮得軟融,或許是肥肉的膠質融入到了粥里面,讓粥似勾了芡似的,黏糊糊的,米湯裹著深粉色的肉丁和油汁,泛著淡淡的柔和光澤。</br> 翠綠的蔥花點綴其間,給白皙濃稠的米粥增添上一抹清新的亮色,看著像是一碗簡單素粥,實則大家聞著味兒都知道該有多么美味了。</br> 連六摸到廚房,一看廚房里擠的這么多人,想起今日晌午謝珣煎的肉,頓時明白了這香味兒從何而來。</br> 他正欲轉身離開,卻見到太子打著呵欠從遠處走過來。</br> 太子似乎還沒睡醒,只是本能地聞著味兒行走,到了連六跟前,連六正要行禮,他卻跟沒見到這個人似的,仰著下巴聞著味兒,直接和他擦肩而過。</br> 夜里寂靜,連六似乎還聽到太子吸鼻子時的“簌簌”聲。</br> 今晚東宮并非全員到場,來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沒去叫其他人,畢竟人越少,他們分的越多。</br> 謝珣將粥分好,正欲把鍋底那層最為濃郁的粥刮一刮放自己碗里,太子就來了。</br> 太子迷茫地看著大家,愣了愣,來到桌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蒸騰的熱氣裹著鮮香的味道鉆入鼻內,太子終于從懵懵的睡意中清醒。</br> “這是宵夜?”</br> 謝珣無奈,不用太子說,另取了一個碗,給他倒上:“是。”</br> 太子雙手捧著碗,暖意傳到手掌,他說話比平時慢了不少:“真好。伯淵,真好?!?lt;/br> 謝珣默默地遠離沒睡醒的太子,往一旁喝粥去了。</br> 大家唏哩呼嚕地喝著粥,太子忽然想起:“咦,我剛才進來好像見門口站了個人似的。”</br> 眾人一愣,靠門近的那人出門看了眼,眾人便聽到他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連將軍。”</br> 客套了幾句,連六跟在他后面進來了。</br> 見到大家目光投來,他摳摳臉,有些難為情。</br> 藺成捧著碗,見他來了,隨口提起:“對了,那位小姐明日咱們不要和她同行了,這幾日在路上耽擱太久,接下來的時日需要加緊行路才是。”</br> 連六想著剛剛聽到的哭聲,似乎明白了點什么:“藺大人,就算她冒犯了你,她也是弱女子,不至于吧?!边B六倒不是假好心,只是在軍營里呆慣了,沒見過人心險惡。</br> 藺成瞥他一眼,不說話,慢條斯理地抿著粥,用舌頭輕碾,讓飽滿的大米在嘴里融化,鮮香的肉味的醇厚清甜的米香在舌尖縈繞,暖意流入胃里,渾身舒服極了。</br> “啊?!彼麌@一句,“真香?!?lt;/br> 連六喉結滑動一下,再次摳摳臉。</br> 在場眾人沒一個理他,連六尷尬地站不下去了,正準備離開,謝珣把他叫住了:“連將軍,這里還能湊夠半碗,你要嗎?”</br> 連六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接過了粥碗。</br> 接過碗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前幾日好像那位小姐一直糾纏的人是謝珣,想著剛才自己說的話,他有些面紅耳赤,道謝后捧著碗灰溜溜地往屋內走,不好意思在廚房多待。</br> 謝大人如此溫和有禮,想必一定是被冒犯到了極點,才會想著趕人走吧。</br> 粥的香氣不斷鉆入鼻腔,他沒忍住,站在拐角處先喝了一口。</br> 一連吃了好幾日的干饃,如今喝上一口鮮香綿密的肉粥,他頓時渾身一震。</br> 姜舒窈做的熏肉時間不長,比起臘肉來說,更像是鹵肉,光吃熏肉就不會咸,何況是與粥煮在一起。大米吸了油,口感軟糯綿密,咬開帶著絲絲縷縷的肉香,醇厚的米香給肥瘦相間的肉丁去了最后那一丁點的膩,喝起來既有絲滑香濃的鮮,又有回甘清爽的醇,實在是可口極了。</br> 他舒服地喟嘆一聲,小心翼翼地捧著碗,準備回房慢慢品用。</br> 就在他路過小姐的房間時,小姐聞聲突然沖了出來,臉上還掛著淚珠,一頭撞到了他身上。</br> 本就只有半碗的米粥從他手上飛走,“啪”地在地上摔了個稀爛。</br> 小姐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委屈巴巴地看著他:“連將軍……”這次這一群人里面,就連六最有風度了,雖然看著粗糙,但為人確是缺心眼兒,不與她計較,更何況她常聽人說,軍營里出來的漢子最是憐香惜玉了……</br> 想到這里,她心里有些得意,臉上的神情愈發委屈,淚珠掛在睫毛上,楚楚可憐。</br> 她正想開口哭訴,保持著捧碗姿勢僵硬地看著地上四散的白粥的連六動了。</br> 他轉頭看向小姐。</br> 小姐心里一喜,快啊,快問她為什么哭,她正好告上一狀,這里與那群文官不對付的就只有他了,他一定會為她主持公道——</br> 然后她就聽到了連六崩潰的大吼:“你賠!你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