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毛飛瑜的車就停在大門口,按了下雙閃。
    黎枝上車后，嘖的一聲，“我發(fā)現(xiàn)你很現(xiàn)形啊。”
    “干嗎？”
    “平時找不著半個人影,現(xiàn)在可以說是相當(dāng)敬業(yè)了。毛飛瑜,你真可以。”
    毛飛瑜不上她的道，隨她調(diào)侃，“我又不是傻子,你要能紅,吃喝拉撒我都伺候。”
    這么坦白,黎枝也算服氣。車子調(diào)頭，毛飛瑜從后視鏡里瞥了眼身后的保安亭，“你和你這金主同居到什么程度了？”
    黎枝嗆了一口,掩嘴咳嗽,“你別瞎說。”
    “都住一塊兒了,還瞎說？”毛飛瑜冷呵。
    “遵照合同辦事，別的什么都沒發(fā)生。”黎枝說。
    毛飛瑜了解她，知道這話不摻假。如果黎枝那種人，也不至于差到現(xiàn)在這般田地。他也明白，要不是想著給她奶奶做心臟手術(shù),可能這份合同她都不會簽。
    “如果這劇紅了，你想過怎么辦沒有？”
    黎枝現(xiàn)在想。想完之后說：“把違約金一捆一捆塞宋彥城嘴里。”
    ――
    趕大早，今天也不是正式拍攝。黎枝這角色反轉(zhuǎn)匆忙，等正式定下她時，別的演員已經(jīng)進行過一輪劇本圍讀了。
    追進度,她必須早點到。
    黎枝對這個角色的認知早已做足準(zhǔn)備,一圈下來，編劇老師對她格外驚喜。一點就通,悟性真不錯。故事設(shè)定在七十年代的鄉(xiāng)鎮(zhèn)，黎枝對這個時期的歷史信手拈來。
    結(jié)束后，毛飛瑜都驚了，悄聲問她：“高考歷史多少分？”
    黎枝說：“上北大的分兒。”
    眉眼活靈活現(xiàn)，毛飛瑜掐她一把，“吹吧你就。”
    黎枝在這部劇里本就是個配角，戲份不多。兩小時后去中海路那邊拍攝劇照。毛飛瑜也是昨兒才拿到的流程表，明天晚上，《指間月光》官方微博號就將正式官宣主要演職人員。
    “動作快點兒，這個點堵車。”毛飛瑜大步流星，拎著黎枝跟羊羔崽子似的。并且事無巨細地交待：“這次是統(tǒng)一拍攝，除了男主，其他人都到場。待會兒見著人，放機靈點。該打招呼的打招呼，別掉鏈子，也用不著怯場。”
    黎枝腳步虛了下，“都來啊？”
    毛飛瑜看穿她心思，冷呵，“就算來了老虎獅子，你也得給我上。”
    黎枝想到時芷若，立刻軟了聲勢。
    毛飛瑜把他這輛二手比亞迪開成了布加迪威龍。一小時不到，就到了西區(qū)的影棚。對接人是一個小姑娘，年紀(jì)輕輕，個頭小小，做事卻風(fēng)風(fēng)火火。
    毛飛瑜還沒自我介紹呢，她嗓門清亮：“我知道，你是小毛哥，你是黎枝，進去進去，三號化妝間！”
    毛飛瑜“嘿”的一聲，“可以啊。”
    是干實事的人，舒坦。
    三號化妝間里，化妝師已就位。見著人后，毛飛瑜頓了下，總覺得這面孔好熟悉，但又一時想不起究竟。黎枝被三個助手圍著，卸妝，化妝，盤發(fā)。
    黎枝簇擁其中，像一顆從陰云里探出頭的小星星，光亮稀薄淺淡，但他相信，她足矣奔赴下一場輝煌。
    這種感覺，太久違。
    毛飛瑜倚著桌沿站在旁邊，拿出手機，給她拍了個照。計劃著官宣之后發(fā)個微博，各方面也該運作起來了。BIquGe.biz
    黎枝在劇里的角色是個寡婦，用不著多光鮮亮麗。化妝師手法精湛，貼切角色，妝面活靈活現(xiàn)。
    就在這時，化妝間的門被推開。
    毛飛瑜反應(yīng)過來，立刻站直了叫人，“喲，紅姐。”
    此人叫魏紅，名字普通，來頭不小。業(yè)內(nèi)資深合伙人，做到她這份上，早就一騎絕塵，名氣財氣都是頂尖了。更重要的是，她是時芷若的經(jīng)紀(jì)人。
    魏紅看了眼毛飛瑜，連招呼都算不上。隨后問：“還沒完？”
    化妝師說：“沒辦法啊紅姐，抓緊著呢。”
    魏紅叩了叩門板，“定好的時間，這算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臨時加的人。”化妝師笑瞇瞇的，和她很熟絡(luò)。
    黎枝忽然明白了，這是時芷若的化妝師團隊。
    估計是劇方做好的協(xié)商，時芷若參加另外一個活動會晚到，借她化妝師幫個忙，也不算浪費時間。
    魏紅沒什么耐心，“這都誰安排的？芷若已經(jīng)等了五分鐘，這邊還沒弄完？”
    化妝師們面面相覷，自然是站在自己人這邊。
    黎枝尷尬坐在那兒，眉毛畫了一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毛飛瑜嬉皮笑臉地打圓場：“對不住了紅姐，我家藝人占了您的寶貴時間。對不住對不住，下回我請您吃飯。”
    魏紅不吃這一套，斜她一眼，要笑不笑地說：“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小毛哥啊。”
    毛飛瑜賠笑臉，“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紅姐您叫我小毛就成。”
    魏紅睨了一眼黎枝，然后對化妝師說：“先給芷若定妝。”
    潛臺詞：你哪來哪去，滾蛋。
    毛飛瑜笑著調(diào)解，“我這藝人就差半邊兒眉毛了，兩分鐘，兩分鐘完事兒。”
    魏紅哼了一聲，不搭理。
    這時，門被推開，“怎么了怎么了？”
    剛才的那個小助理颯爽生風(fēng)地推門進來，嬌小的個頭氣倒一點也不怯場。
    魏紅：“芷若在門口了，讓她先做造型，之后再給這位幫忙。”
    小助理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芷若姐這邊協(xié)商的時間是十點整到，現(xiàn)在是九點五十。還有十分鐘，并不超時。”她又看了看黎枝的情況，更加篤定，“而且她快弄完了。按約定辦事，時間剛剛好。”
    魏紅聲音略微揚高：“我們定的十點？你有沒有搞錯？”
    小助理翻開文件夾，直接給她看，“傅哥簽的字，您看看。”
    魏紅當(dāng)下不好發(fā)作，實在沒討著痛快。
    小助理又換上笑臉，笑得春光明媚，“紅姐，出去休息會兒，我給您買咖啡。”
    魏紅甩臉子走了。
    毛飛瑜樂的，忍不住多看了這小助理兩眼。小丫頭片子的，還真是不怕事兒啊。
    黎枝也心存感激，“你怎么稱呼？”
    “明小棋。”她沖毛飛瑜揚了揚下巴，“抓緊點！”
    黎枝做完妝發(fā)出來時，和從休息室往外走的時芷若撞了個正面，她下意識地挪開眼。毛飛瑜的手在背后狠狠擰了她一把，然后殷勤迎上去，“對不住了紅姐，對不住了芷若。”
    時芷若笑容大度，“沒事兒，以后在一起拍戲，互相關(guān)照了。”
    擦肩而過時，她帶笑的眼神忽變冷冽，不輕不重地落在了黎枝身上。她身上的香水味沁人心脾，黎枝卻瞬間覺得呼吸不暢。
    時芷若進了化妝間，毛飛瑜這才狠狠剜黎枝一眼，“你什么毛病？見著她就成了病貓？”
    黎枝不反駁，蔫兒吧唧的神情，倒跟她的寡婦角色異曲同工了。
    這個影棚規(guī)模大，分成六格工作間，演職人員的拍攝進度差不多同一時間。角色照分別拍攝完成后，又拍了幾組合照。時芷若自然是站在C位，中間隔著三四人，黎枝站在最邊角。
    棚內(nèi)打光足，溫度升高，定妝造型是冬天的舊襖子，黎枝悶出了一身汗。
    對著鏡頭，攝影師的熱情指導(dǎo)，各類工作人員的就位以待，她雖不是主角，但相比以前，這已算是另一番天地。黎枝心臟砰砰跳，腳步也虛飄，她甚至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真實的疼痛才讓她相信，這不是做夢。
    “OK，辛苦大家啦。”攝影師比了個大拇指，“各位老師，表現(xiàn)好好哦。”
    “芷若太棒啦。”
    “眼神傳遞超到位的。”
    夸贊聲陸陸續(xù)續(xù)接上。時芷若笑得完美無瑕，“你們也辛苦。”
    人散開，黎枝低頭搗鼓著自己的戲服，等發(fā)覺身邊有人時，時芷若已經(jīng)站在了身邊。她剛要往后退一步，時芷若掛著笑，嘴唇長開的弧度很小，旁人看起來就像在親切聊天，說：“枝枝，是我小看你了啊。”
    在聽到“枝枝”這個小名兒時，黎枝腦子轟的一聲就花白了。
    她根本無從思考時芷若這句話的本意，只下意識地就往一邊逃開。所幸其他人都散去，沒有太注意到她的反常舉動。時芷若的眼神像烙印，烙在背后，隔空壓彎了她的所有意氣。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這么怕時芷若做什么？！人家什么咖位，跟你能有什么過節(jié)？！”回去路上，毛飛瑜方向盤都快搓出火了，特?zé)┧桓迸橙鮿艃骸?br/>     黎枝剛想開口，毛飛瑜直接打斷：“甭又拿什么二女爭一男的理由搪塞，我查過，你倆雖然都是電影學(xué)院畢業(yè)，但根本不同級！”
    黎枝抿抿嘴，腦袋撇向一邊。
    “我警告你，別作。真把時芷若開罪了，我看誰保你。”毛飛瑜炮仗脾氣，罵起人來嘎嘣脆，“還沒紅呢，就給我整幺蛾子！”
    黎枝：“你不是要賣車買LV送高層嗎？你不是要換藝人帶嗎？這么關(guān)心我做什么？”
    毛飛瑜愣了一下，賞她倆字：“滾蛋。”
    黎枝嘻嘻一笑。
    他冷呵，“別以為裝瘋賣傻就能糊弄我，你心里有什么鬼，你自個兒清楚。黎枝，你要還想往這條道上混，就得做個明白人。”
    車子停在小區(qū)門口，將人放下，毛飛瑜沒說一句話就調(diào)頭了。黎枝挨了冷風(fēng)，凍得一哆嗦，這才慢吞吞地邁步。
    到家，書房亮著燈。
    黎枝瞅了一眼，不是吧，霸道總裁變成了網(wǎng)癮少年？還在打游戲呢？
    她往門口挪，耳朵貼著門縫聽里頭的聲音。
    “吱”的一聲，門忽然開了，黎枝沒站穩(wěn)，身體往里栽。她本能地伸手去扶，就這么撐在宋彥城的胸膛上。如觸電，她趕緊收回手，“對不起”三個字都到了嘴邊，卻發(fā)現(xiàn)，這男人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不耐煩？
    “你，”黎枝指了指書房，“又通關(guān)了？”
    宋彥城沒說話。
    “所以你一天沒上班，都在家打游戲呢？”
    宋彥城想揪平她的震驚表情，冷冷道：“你以為我跟你一樣？”
    黎枝：“啊？”
    “閑著沒事干。”
    黎枝：“……”
    她揮揮拳頭抗議，“我今天很忙的好吧？”
    宋彥城說：“好不好，只有你自己知道。”
    黎枝：“……”
    也是，這一天下來，似乎也沒有那么好。
    陡然的沉默，讓宋彥城漸漸意識到，不對，現(xiàn)在不能這么對她。于是，他暫時收起尖酸，清了清嗓子，問道。
    “什么？”黎枝以為自己聽錯了。
    宋彥城重復(fù)：“怎么投訴店鋪？”
    黎枝反應(yīng)過來，“你買到假的游戲機了？”
    宋彥城頓了下，如實說：“沒有。今天上班路上很堵，車開的慢。”
    “所以呢？”
    “隨便逛了逛。”
    黎枝明白了，學(xué)以致用，會逛網(wǎng)店了。
    挺好的，不稀奇。
    “看到一家賣牛排的，同城送貨，宣傳到位，總體而言，比較專業(yè)。”
    黎枝佯裝暈厥，“天吶。”
    宋彥城皺眉，“嗯？”
    “有生之年，能得到您的贊美，我都快哭了。”
    “……”
    見他無語，黎枝噗嗤笑出了聲，不知怎的，心情莫名就好了起來。回歸正題，她笑道：“行啦，你接著說。你是不是買了牛排，收到貨后，發(fā)現(xiàn)質(zhì)量不好？或者給你少發(fā)貨了？”
    宋彥城默了默，說：“商家涉嫌虛假宣傳，首頁打出的廣告詞是‘送你一頭牛’。”
    黎枝懵了懵。
    “但我并沒有等到牛。”宋彥城說，“只收到牛排。”
    安靜如墳場。
    黎枝反應(yīng)過來，“所以，你這一天，都在等，那頭牛？”
    沉默即默認。
    但話憋在心里，和說出口，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境了。宋彥城這會兒也后知后覺，自己說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挽尊。
    黎枝已經(jīng)笑得差點倒地。
    宋彥城牛逼！
    宋彥城起先還想扮個高冷，但見她的反應(yīng)如此真實，沒有半點矯揉做作的掩飾，忽然的，他覺得一切也都無所謂了。這里也沒別人，丑事也無妨。
    宋彥城慢慢把臉側(cè)向一邊，嘴角也揚出一道微小的弧。
    黎枝蹲在地上笑，笑夠了，側(cè)仰起頭，忽然朝他伸出手。女孩兒的掌心不同于她白皙膚色，偏粉，紋路干凈清晰，指間沒有多余裝飾。根根勻稱分明，像冒水的青蔥尖。
    黎枝笑嘻嘻地說：“趕緊給賄賂費，不然我就四處宣傳，讓你臉沒地兒擱。”
    宋彥城挑挑眉，“哦。”
    “哦什么哦，給錢給錢。”黎枝仗牛欺人。
    宋彥城點點頭，“我不要臉了。”
    黎枝沒明白。
    伸出的手還在半空，下一秒，宋彥城用力往她掌心一打――清清脆脆的巴掌響，火辣辣的疼與痛。
    黎枝臉皺一團，疼得失去言語。
    宋彥城淡聲說：“放你這。”
    “……”
    “捧緊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