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
    梅夫人太驚訝了，以至于要再問一遍。
    世子夫人勉強(qiáng)保留著笑臉，又說了一遍：
    “蒹葭到底還年輕，戴英也年輕，小兩口鬧個矛盾就要和離，婚姻大事豈不成了兒戲？親家母，不如讓蒹葭先回楊家，再與戴英一起生活三個月，你們再給戴英一次機(jī)會，也給我這個做婆婆的一個機(jī)會，三個月后蒹葭仍堅持要和離，我們也沒資格挽留，一定會奉還嫁妝，送蒹葭回梅家。親家母若不信，兩家可立個契約，三個月后以蒹葭的意愿為準(zhǔn)，長興侯府也是要臉面的，不會毀契！”
    這段話，世子夫人排練了許多次，此時當(dāng)著梅夫人說出來，世子夫人自己都快被說服了，不信梅夫人不動容。
    就是真不動容，楊家這邊也有后招。
    楊家真是看扁了梅夫人，只當(dāng)梅夫人是個大齡才嫁給窮翰林做續(xù)弦的潑婦，性子潑辣的婦人吃軟不吃硬，楊家這邊把姿態(tài)放得這么低，梅夫人就是不同意，也不敢當(dāng)場替梅蒹葭做主，至少要回去與梅翰林父女商量下。
    卻不知梅夫人這個潑辣的婦人，未出嫁時就見過各種算計，世子夫人這番話，可遠(yuǎn)不如當(dāng)初想奪梅夫人娘家家產(chǎn)的親戚們演戲時那般情真意切。
    演得太差了。
    太不走心。
    還把梅夫人當(dāng)成是傻子。
    梅夫人好懸沒笑出聲。
    這招以退為進(jìn)有意思啊！
    讓蒹葭回楊家生活，再給長興侯世子夫人一次當(dāng)好婆母的機(jī)會是假，再給楊戴英一次機(jī)會卻是真話。
    蒹葭回了楊家，縱是提前立了契書，她仍然是楊家的兒媳婦，是楊戴英的妻子。
    楊家要在三個月內(nèi)欺負(fù)死蒹葭不太可能，在三個月內(nèi)長興侯世子夫人肯定收斂脾氣當(dāng)一個好婆婆，楊戴英也做一個千依百順的好丈夫，只要蒹葭稍微軟和兩分，楊戴英就能得寸進(jìn)尺——他要找蒹葭行夫妻敦倫之禮，蒹葭是拒絕還是接受？
    兩人都還年輕，同房就有幾率受孕。
    楊家打得不就是這個主意么。
    孩子就是女人的命，已是懷胎，蒹葭還提不提和離？
    若是提和離，孩子生下來還得送還給楊家，除非楊家松口不要，朝廷律法都不支持梅家撫養(yǎng)楊家的子孫。
    有了孩子，就徹底把蒹葭給拴住了，日后長興侯世子夫人再慢慢恢復(fù)惡婆婆的面孔，蒹葭再想提和離也晚了！年輕時有勇氣，有了兒女的牽扯，那勇氣會慢慢散去，蒹葭又是個較真的性子，放不下孩子，被困在長興侯府，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憋屈難受，說不定還要死在長興侯世子夫人前頭呢！
    梅夫人順著楊家以退為進(jìn)的提議往后想，仿佛已經(jīng)看見了繼女梅蒹葭將來的慘狀。
    當(dāng)然，也有那么萬分之一的幾率，楊戴英會變得有擔(dān)當(dāng)，長興侯世子夫人是真心悔過……梅夫人更相信狗改不了吃屎，與其去賭萬分之一的幾率，不如把楊家這邊果斷丟開手。
    在世子夫人期盼的目光中，梅夫人搖頭：
    “眼下是我們梅家要和離，我們很有誠意的，嫁妝你們還不還無所謂，對外只說兩個年輕人合不來，給彼此都留幾分體面，好聚好散，縱是做不成朋友也不至于翻臉成仇敵。夫人提議梅家不答應(yīng)，侯府對蒹葭來說是個傷心地，別說回來再住三個月，就是三天、三個時辰我們夫妻都不放心。”
    世子夫人氣得想扇梅夫人巴掌。
    聽梅夫人的口氣，長興侯府好像成了毒窩魔窟，梅蒹葭就是回來住上三個時辰都要暴斃身亡！
    這要是侯府的婢女仆婦，世子夫人早就一巴掌抽翻在地了，偏偏梅夫人是梅蒹葭的繼母，是梅翰林續(xù)娶的填房，更是世子夫人的親家母。
    以往能不把窮翰林的續(xù)弦放在眼里，如今窮翰林有了別的造化，楊家舍不得放手這門姻親，世子夫人自然要忍下心中的火氣：
    “親家母，說一時氣話是很舒適，但這事關(guān)蒹葭的終身，夫妻終究是原配的好，再嫁之身，哪能挑到合心合意還比侯府門楣高的親事？親家母您不同意，不妨回去問一問蒹葭，也問問梅翰林的意見。”
    梅夫人十分霸氣，“不必，來侯府之前，我家老爺已全權(quán)將此事托付給我處理，我自己就能做主。”
    世子夫人一噎。
    就是世子夫人，一口氣為楊世子生了三個嫡子，為侯府做牛做馬半生，也不敢說能完全做得了侯府的主——世子夫人若能做主，早寫了一紙休書扔到梅蒹葭臉上，哪里還會按照楊世子的囑咐和梅夫人在此墨跡。
    所以梅夫人一個繼室，哪里來的臉面說能替梅翰林和梅蒹葭父女做主？真把自己當(dāng)梅蒹葭的親娘了么！
    世子夫人不想見梅夫人囂張，直言不諱提醒了一番梅夫人的尷尬身份，是繼母不是親娘，現(xiàn)在一心為梅蒹葭出氣，梅蒹葭順利和離了，能再嫁個好郎君自然皆大歡喜，若是再嫁不順?biāo)欤峙虏粫钟H爹梅翰林，只會怪繼母梅夫人多管閑事不安好心。
    “親家母若要依著蒹葭的脾性，她能和離一次就能和離第二次，家里有這么個不安分的繼女，親家母你也該為自己的親生女兒考慮，同是梅家女，將來誰敢求娶梅二小姐？還有梅大人的官聲，后宅不定，梅大人也不好專注仕途奮進(jìn)……”
    世子夫人說了一長串話，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處處是為梅夫人考慮。
    人都是自私的，世子夫人不信天下有真心疼愛原配孩子的繼母。
    世子夫人說得口干舌燥，卻見梅夫人盯著手邊的茶盞怔怔出神，世子夫人不由拔高了聲音：
    “親家母可要好好考慮——”
    梅夫人站起來，打斷她：“是長興侯府要好好考慮，兩家和平分手最好，若侯府一定要糾纏，梅家只有請順天府衙門介入，讓衙門判蒹葭和令郎和離！”
    世子夫人陣陣眩暈。
    梅翰林到底是哪里娶回來的續(xù)弦，難道聽不懂人話？
    梅夫人生怕氣不死世子夫人，還當(dāng)著對方的面嘀咕：
    “沒想到長興侯府窮成這樣了，舍不得歸還嫁妝也罷了，還要找出這么多理由，加起來才多少銀子，梅家又沒準(zhǔn)備拿回嫁妝——果然越是不要臉的人，越說自己看重臉面。”
    世子夫人真的沒撐住，當(dāng)場就頭風(fēng)發(fā)作，閉著眼睛被侯府的婢女們扶了下去。
    梅夫人拍拍袖子并不存在的灰塵，冷笑一聲，“就這點(diǎn)本事，也配跟老娘耍嘴皮子斗心眼子，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