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的第二天傍晚，兩人終于離開了河陽縣地界，馮圓圓再也不用擔(dān)心李老頭會追上來。

　　這晚梅爺帶她投宿客棧。

　　馮圓圓乖乖跟在梅爺身邊，聽見他要了兩間房，掌柜的瞥眼馮圓圓，也沒有多問。

　　梅爺先將馮圓圓送到她的房間。

　　只有他們倆，馮圓圓忐忑問：“房錢也要我出嗎？”

　　一間房住一晚要三十文，太貴了！

　　梅爺看著她皺起來的小眉頭，隨口問：“你有嗎？”

　　馮圓圓捏捏腰間的小錢袋，窘迫道：“只有二十文，不如退了這間，我在你那邊打地鋪？”

　　梅爺趕了一天的車，累了，沒有繼續(xù)逗她：“我出，算在你的銀鐲里。”

　　馮圓圓松了一大口氣，后又好奇道：“為什么不讓我打地鋪？”

　　現(xiàn)在是夏天，打地鋪也沒關(guān)系，買肉包梅爺都要明算賬，為何不省下房錢？

　　梅爺看得出來，馮圓圓還不懂男女之間的避諱。

　　什么男女七歲不同席，那是高門大戶書香門第才有的講究，窮苦百姓可能一家?guī)卓诙妓婚g房。

　　他摸了摸馮圓圓的頭，教她道：“男人沒幾個好東西，若非迫不得已，不要跟任何男人睡一起，容易挨欺負(fù)。”

　　馮圓圓似懂非懂。

　　梅爺讓她插好門，出去了。

　　客棧伙計送了洗澡水上來，梅爺就站在走廊里等著，直到馮圓圓熄燈睡下，他才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第三天還是趕路。

　　到了第四天，日上三竿時，梅爺在蒼山腳下寄存好騾車，從當(dāng)?shù)匕傩湛谥写蚵牭教蚁姆较颍阒T圓圓往山里走。

　　“你表姑住在山上？”

　　進(jìn)了山，周圍根本沒有人煙，梅爺皺眉問道。

　　馮圓圓只能胡扯：“表姑每天都會去桃溪捉魚。”

　　梅爺：……

　　怎么聽起來這么不靠譜？

　　可小姑娘堅持要去桃溪，梅爺也必須信守承諾，將雇主送到目的地。

　　桃溪是一條從半山腰蜿蜒下來的綿長溪澗，其中有一處山谷，周圍林木蔥蔥，山石堆積出一片清潭。

　　夢里，馮圓圓就是在潭邊遇到的美人。

　　終于找到這片熟悉的潭水，馮圓圓底氣更足，轉(zhuǎn)身對梅爺?shù)溃骸熬褪沁@里，我表姑喜歡在這里釣魚！”

　　梅爺信她才怪，就算那位表姑在信里寫了地點，馮圓圓又沒親眼見過，怎能如此肯定？

　　他站在高處，四處眺望，視野所及全是青山秀水，一個人影也無。

　　“萬一你表姑今天沒進(jìn)山，你怎么辦？”

　　馮圓圓低著頭，對著波光粼粼的水面道：“我會一直在這里等，等到她來。”

　　梅爺：“也許她病了，十天半個月都不會來。”

　　馮圓圓攥手指：“那我也等。”

　　這么孩子氣的話，梅爺都笑了。

　　他很想對這個孩子的安危負(fù)責(zé)到底，可她根本沒有個具體的去處，他一個四處行走的男人，也沒有條件收養(yǎng)她。

　　“山里有野狼，還有毒蛇。”

　　馮圓圓小臉發(fā)白。

　　“也會有人進(jìn)山，發(fā)現(xiàn)只有你一個小孩子，說不定會綁了你賣去青樓。”

　　馮圓圓的細(xì)胳膊細(xì)腿微微顫抖。

　　梅爺：“跟我下山？”

　　馮圓圓看著他，再看看天，搖搖頭。

　　梅爺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他大步流星，馮圓圓也相信，他是真的要走了。

　　回想這幾日的朝夕相處，馮圓圓心生不舍。

　　她站在平滑的山石上，對著那起初讓她畏懼后來卻無比安心的健碩背影，大聲喊道：“梅爺，謝謝你！”

　　雖然梅爺送她肉包要收錢，可馮圓圓知道，梅爺是個非常好的人，是她身邊除了李奶奶外，對她第二好的人。

　　梅爺腳步一頓，咬咬牙，回頭道：“過來！”

　　馮圓圓見了，哧溜爬下山石，躲在后面，一副怕梅爺要強行帶她下山的模樣。

　　梅爺氣笑了：“行，你就在這里等吧，等到天黑我走遠(yuǎn)了，你喊破喉嚨也沒用！”

　　馮圓圓還是不動。

　　梅爺不可能陪她胡鬧，而且經(jīng)過這幾天的相處，他隱隱覺得，這個還算機靈的孩子并非不知好賴、恣意妄為之人。

　　她選擇留在這里，肯定有其他理由。

　　梅爺摸向腰間，那里佩戴著一把匕首。

　　他連著刀鞘一起取下，遠(yuǎn)遠(yuǎn)丟向石頭后的馮圓圓。

　　匕首落在山石旁邊的草叢中，馮圓圓撿起來，困惑地望向梅爺。

　　梅爺只是最后看她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馮圓圓趴在比她還高的山石上，探頭望著他，直到樹林徹底將他的身影掩蓋。

　　剎那間，山中靜寂下來，只有溪水潺潺的流淌聲。

　　馮圓圓看向手里的匕首。

　　刀鞘顏色暗淡發(fā)舊，匕首刀鋒卻鋒利無比。

　　這樣的匕首，大概比李奶奶的銀鐲還貴吧？

　　梅爺接她這單生意，肯定虧了。

　　.

　　天黑了，陸續(xù)有鳥雀從遠(yuǎn)處飛回山林，隱入枝葉之間。

　　馮圓圓坐在漸漸轉(zhuǎn)涼的山石上，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夢中她的確是在桃溪遇見的清冷美人，可夢境并沒有告訴她要等多久，只展現(xiàn)了桃溪這片潭水，還有清冷美人與她說話的一幕。

　　不過，夢中陽光燦爛，無疑是個白天。

　　或許要多等幾日？

　　等就等吧，被福星爺選中的美人，肯定是個大善人。

　　梅爺留了一包干糧給她，渴了潭中就有清水。

　　填飽肚子，趁夕陽還在，馮圓圓撿了一堆干枯的樹葉鋪在平整的石面上，再打開包袱，取出婦人送的衣物蓋在身上。

　　幸好是夏天，漫漫長夜不至于太冷。

　　馮圓圓是不招蚊蟲的體質(zhì)，又少了一層露宿山林的擔(dān)憂。

　　她仰面躺著，聽著潺潺的流水，望著夜空密集的繁星。

　　當(dāng)夜晚變得漆黑不見五指，樹林中一些窸窣聲響也變得突兀起來。

　　馮圓圓一開始還怕出現(xiàn)狼蛇，熬著熬著就睡著了。

　　不知是福星爺托夢，還是她自己心中如此盼望，她夢見了李老頭。那天傍晚，李老頭歸家尋她不見，真以為她去紫云觀了，飯都沒吃就去找她，結(jié)果夜路難行，這老頭上山時一腳踩空，往下滾了七八個跟頭才停下來，跌得頭暈?zāi)X脹，哭爹喊娘叫了半天。

　　馮圓圓是笑醒的。

　　天一亮，被狼蛇鬼神纏繞的恐懼也消失了，馮圓圓蹲在河邊洗臉，又吃了一點干糧。

　　清晨的山中一片幽靜，可馮圓圓擔(dān)心隨著日頭升高，會有一些人進(jìn)山打獵，或是游山玩水。

　　她不能保證第一個遇見她的就是夢中的美人，也不能保證那些人都是心善之輩。

　　收好包袱背在身上，馮圓圓在附近找到一棵大樹，熟練地爬上去，利用枝葉隱藏身形。

　　第一天，沒有人進(jìn)山。

　　第二天，陸續(xù)有三波人來桃溪賞景，馮圓圓藏得好好的，沒被人發(fā)現(xiàn)。

　　第三天，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馮圓圓躲在一棵樹葉最茂密的樹下，勉強沒有被淋濕全身。

　　第四天，天空烏云密布，夜幕降臨時，馮圓圓就著清冽的溪水，咽下最后一口干糧。

　　她孤零零地躺在山石上，望向星空的眼再也不似第一夜那般堅定。

　　倘若清冷美人不會出現(xiàn)，她該去哪？

　　身上還有六十個銅板，梅爺嘴上跟她要錢，實則包攬了她的每一頓飯。

　　這時候，梅爺已經(jīng)回到河陽縣了吧？如果她去給梅爺當(dāng)燒火丫鬟，梅爺會不會收？

　　馮圓圓在胡思亂想中睡著，在饑腸轆轆中醒來。

　　那些干糧只是支撐她活著，并不是頓頓都能吃飽肚子。

　　潭里沒有能吃的大魚，馮圓圓去樹林里尋了些野菜野果，湊合吃了一頓，就又藏回樹上。

　　饑餓、枯燥，她昏昏入睡。

　　左邊胳膊發(fā)麻，就在馮圓圓想換個姿勢趴著時，一道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公主快看，那邊有個潭子！”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