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堯步子邁得很大,兩三分鐘就背著人到了醫務室。</br> “老師,我同學摔傷了,您能幫他看看嗎?”</br> 校醫正喝著茶看著劇,白大褂也沒穿,看著就一普通阿姨。見有學生來,隨手把視頻關了,上下打量了遍進來的兩人。</br> “哪里傷了?我看他挺好啊。”</br> 尹澈除了校服和臉上有點灰之外,看起來確實沒有大礙。</br> 蔣堯把人輕輕地放到椅子上,說:“他腿可能扭到了,手上也有擦傷。”</br> 尹澈懷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衣服里裝了監視器:“你怎么知道我腿扭了?”</br> “你要是能站起來,會在那兒坐半天給人看笑話?”</br> 尹澈無法反駁。</br> 確實因為腿扭了站不起來,但另一半原因……是因為當時蔣堯像一陣狂風似地跑過去,畫面過于震撼,他看怔了,忘了站起來。</br> 這個原因說不出口。</br> 每年運動會總有那么幾個出狀況的,校醫經驗豐富,聽了描述,大概知道怎么處理了,留下句“等會兒”,便走去儲藏室去拿消毒用具。</br> 醫務室里一時安安靜靜。</br> “你剛剛怎么回事?”尹澈忍不住問,“基因突變?”</br> 蔣堯笑了笑,又變回了他熟悉的同桌:“這不看你受傷,我心里一著急,就爆發了嘛。”</br> 正常alpha爆發能達到這種駭人的速度?尹澈對alpha的生理構造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沒多問:“早知道你跑這么快,我就不拼命跑了。”</br> “這什么話,就是因為你拼了命我后面才能追上啊,否則落下個五六十米,就算我能跑過博爾特也拿不了第一,還是澈澈棒。”</br> “摔個狗吃屎還棒。”</br> “又不是你的錯,要不是有人使絆子……操,提起這個就來氣,我小看這個榮煒了,膽子很大啊,我的同桌也敢動,看我不打——”</br> 尹澈疑惑地看著他。</br> “……打小報告,讓老師處理。”蔣堯及時把“死他”兩個字吞了回去。</br> “沒用的,他會說他是不小心的,你又能拿他怎么辦?”</br> 蔣堯想說我方法多了,但沒必要讓兔崽子知道:“這種垃圾自有天收,遲早遭報應,你別擔心,先養傷。”</br> “嗯。”尹澈看了眼自己的手心,蹭破皮的面積還不小,混著灰塵和沙礫,血淋淋臟兮兮的,不知道過多久才能恢復,“還好是左手,不然期中考就完了。”</br> 蔣堯看著都覺得疼,輕聲問:“是不是很疼?”</br> “還好。”</br> “沒想到你這么堅強,一滴眼淚都沒掉,對你刮目相看了。”</br> 尹澈扯了扯嘴角:“這點傷算什么。”</br> 蔣堯聽著不對勁:“你受過更嚴重的?”</br> “誰小時候沒受過點傷。”尹澈收回了手,“記不太清了。”</br> 蔣堯還想追問,校醫從藥品儲藏間出來了:“來來來,同學,先把外套脫了,褲管撩起來,給你消毒。”</br> 尹澈遲疑著沒動,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蔣堯。</br> 蔣堯:“?”</br> 這時候,醫務室的門又被敲響了。</br> “老師在嗎?我們有個同學昏倒了!”</br> “哎喲,今天怎么這么多傷患啊,你們這些小年輕身體素質也太差了。”校醫數落著,把手中的棉球和碘伏往桌上一放,開了門。</br> 門口站著個女生,神情著急:“太好了,老師你在啊,我同學在操場那兒昏倒了,估計是太陽曬久了然后又劇烈運動,現在抬到樹蔭下去了,麻煩您跟我去看看吧。”</br> “行,我知道了。”校醫取了衣架上的白大褂,迅速披上,朝醫務室里的兩人說,“這位同學,你先幫你同學消個毒,用棉球蘸點碘伏擦一擦傷口,我去去就回。”</br> 校醫撂下話,風風火火地走了,門一關,醫務室里重歸寧靜。</br> 蔣堯見他同桌一聲不吭,也不知道愿不愿意,摸了摸自己鼻子:“你手不方便……我幫你脫?”</br> 尹澈皺眉,蔣堯怕他拒絕,連忙補上:“絕對不碰到你,相信我。傷口要及時消毒,不然感染了就麻煩了。”</br> 尹澈猶豫片刻,最終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br> “這才乖。”蔣堯笑笑,走到他身前,伸出手,去拉他的校服拉鏈。</br> 尹澈條件反射,往后躲了躲,但還是被蔣堯捉住了,接著被輕輕拽了過去,兩個人之間本來就不遠的距離,又拉近了些。</br> 蔣堯彎下腰,湊到他面前,微垂著眼,往下拉他的拉鏈。可以很清晰地看見這人鏡片后灰褐色的眼睛,濃密的睫毛,以及被劉海擋住、若隱若現的英眉。</br> 尹澈突然覺得,近距離看,蔣堯好像挺帥的。</br> 長相上的帥。</br> 蔣堯將面前人的拉鏈從上拉到了底,捏著衣角扯開外套,輕輕吁了一口氣,感覺像完成了什么棘手的任務,手心不自覺地滲出了薄薄的汗。</br> 一抬眼,眼前白晃晃的一片。</br> 尹澈里面穿了自己的衣服,一件圓領T恤,不知道是不是尺碼大了,領口有點低,鎖骨完整地露了出來,脖子以下的皮膚沒有任何色差,甚至似乎還要白一些,像是很久沒被陽光照過了。</br> 蔣堯莫名地有點熱。</br> 這樣白皙的膚色,他只在omega身上見過。</br> 東城靠海,以前暑假的時候,他經常和同學去海邊玩,幾個omega穿著泳裝,露出來的部分在陽光下白得晃眼,有的會有意無意往他身邊靠,故意釋放出一點信息素,換作其他alpha,基本都會把持不住。</br> 蔣堯在這方面其實比較冷淡。雖然很熱衷于找對象,但也很熱衷于換對象,往往一個omega還沉浸在自己能和他交往的喜悅中,下一秒就收到了分手短信。</br> 趙誠以前問過他:“堯哥,你就不能定下心來談一個嗎?這樣天天換有意思?”</br> 不管別人怎么看,反正以前的他覺得挺有意思,見多識廣了才能挑出最適合自己的,畢竟是要陪伴一輩子的人。</br> 至于現在……很多想法都變了。</br> “看夠了嗎?”尹澈挑眉,模樣挺兇,“再看揍你。”</br> 蔣堯嘖嘖道:“還說沒有隱疾,你一個beta怎么白成這樣?”</br> 尹澈:“那你一個alpha怎么傻逼成這樣?”</br> “……”</br> 兔崽子越來越會罵人了,多半是跟自己學的。</br> “你是傷患你最大,不跟你一般見識。”蔣堯直起身,走到他背后,抓住他的領口,“我給你脫了啊,要是碰到你傷口說一聲。”</br> “快點,別廢話了。”</br> 蔣堯邊將他外套往下拉,邊回:“兔崽子,你今天格外的暴躁啊,怎么了,心情不爽?那你也應該去找姓榮的,怎么往我頭上撒氣呢,我背你來醫務室容易嗎我?也不知道感謝——”</br> 蔣堯說到一半頓住。</br> “……這是……疤?”</br> 尹澈的脖子左下方,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塊很明顯的疤痕,硬幣大小,紅褐色,皮下組織全都壞死了,肌理模糊,看著有些猙獰。</br> “嗯,小時候燙傷的。”</br> “哦……”</br> “是不是很丑。”</br> 蔣堯愣了愣:“這有什么丑不丑的,不就是道疤么。”</br> “我覺得很丑。”尹澈抿了抿唇,“你別告訴別人。”</br> “……所以你平時脖子總是裹得嚴嚴實實的,是不想讓人看見這道疤?”</br> 尹澈側頭瞥他一眼:“你觀察得倒挺仔細。”</br> 兔崽子居然會在意美丑,還會在意別人眼光,真新鮮。</br> 蔣堯舉手發誓:“放心,我絕對保密。不過你也別太在意,這疤又不是長在臉上,不影響你的顏值,再說了,誰身上沒點磕磕碰碰的疤痕?不會有人說什么的。”</br> “嗯……謝謝。”</br> “不客氣。”</br> 蔣堯幫他把整件外套都脫了下來,再將T恤袖子卷起,瞅見手臂上有幾處小擦傷,便用棉球蘸了少許清水,小心翼翼地把傷口擦干凈。</br> “不過還好你不是個omega,這個位置在omega身上可是腺體啊,跟命一樣重要,別說燙成這樣,就算擦破點皮也疼得死去活來了……話說你怎么會燙到這種地方,小時候是不是特別調皮搗蛋?”</br> “能閉嘴嗎。”尹澈仰頭閉了閉眼,“你吵得我頭疼。”</br> “行,沒良心的兔崽子。”</br> 蔣堯替他清理完手臂上的傷口,說:“手攤開。”</br> 尹澈伸出手,攤開在他面前。</br> 面前的alpha低下頭,長長的劉海又擋住了那雙特別的眼睛,笨重土氣的黑框眼鏡把他的臉部輪廓修飾成了平庸的樣子。</br> 但尹澈卻挪不開目光。</br> 蔣堯的手指很修長,蔣堯幫他處理傷口時動作很輕,蔣堯背著他的時候很穩當,蔣堯很會照顧他的情緒,蔣堯沒有覺得他不好……</br> 而他,覺得蔣堯哪里都很好。</br> 尹澈垂眸,睫毛顫了顫。</br> 有什么東西已經呼之欲出了。</br> “好了,應該干凈了,我給你涂藥水。”蔣堯把用過的棉球扔了,又扯了團新的,蘸了些碘伏,“乖啊,忍著點,疼就叫,哥不笑話你。”</br> “……滾。”尹澈踹他一腳,沒真踹到,運動鞋的前頭碰撞了下,碰完沒縮回來,就這么抵著。</br> 蔣堯沒注意,拿著棉球往他攤開的手心按。</br> “來來來,扶進來,當心別撞到門。”</br> 門外傳來校醫的聲音,蔣堯動作頓住:“老師回來了,不然讓老師給你消毒吧,我怕我手上沒個輕重,你又這么嫌棄我……”</br> 尹澈想說不嫌棄,又覺得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挺突兀,遲疑了半秒,醫務室的門就開了。</br> 校醫和之前那個女生扶了另一個女生進來,后者臉色很蒼白,嘴唇也發白,一副隨時會暈倒的樣子。</br> 醫務室的門窄,只能容一個人通過,扶人的女生先進,她扶著的女生被她帶得重心前移,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下來。</br> “啊!”扶人的女生驚叫了聲,伸手去拉,卻沒拉住,眼看著自己同學就要面朝下撞上地板了,嚇得僵在原地。</br> 所幸預想中的畫面沒有發生。</br> 尹澈看著蔣堯一個箭步沖過去,看著蔣堯把那個摔倒的女生抱了個滿懷,看著女生虛弱地睜開眼,輕聲說:“謝謝……”</br> “沒事。”</br> 蔣堯的聲音很溫柔,也很遙遠。</br> 有什么東西咕嚕嚕地滾到了腳邊,尹澈低頭,是那團棉球。</br> 原本白乎乎軟綿綿的棉球遇水后變得沉甸甸的,顏色也被碘伏染成了粽褐色。</br> 像是天上的白云墜入塵土,被雨水打成了一團臟污的爛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