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人是向來不會害怕的,她大大方方地受了賈寶玉的那一禮,同時笑道:“山芋這東西,不僅不是金貴的,反而還很常見。那些鄉(xiāng)野人家經(jīng)常拿來當菜吃,我們這等子的府上,尋常是不會出現(xiàn)這東西的。”
賈寶玉聞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緊接著又嘆了口氣:“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雖生在豪門大院,倒真如媚人姐姐說的一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可人見賈寶玉似乎是犯了癡性,趕緊打圓場道:“這毛筆可不小,寶玉嘗個鮮兒便是了,切不要貪多。”
賈寶玉的注意力很容易地就被引走了,他點點頭,興致勃勃地又拿起了一支毛筆來,蘸上了碟子里的墨汁。
山芋的滋味賈寶玉也是第一次嘗到,而且荔枝做吃食,向來崇尚的是以食物的本味為主,像賈府的大廚房那樣極盡繁復(fù)的工序,反而讓荔枝不喜。
因此賈寶玉在面對這道口味清淡的點心的時候,顯得十分感興趣,沒過多長時間便吃了好幾只。可人見他似乎還想要吃下去,便制止道:“可別吃了,再吃,晚上又要叫著吃不下。”
賈寶玉這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了手里面的筆,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眼睛放光地看向了荔枝:“荔枝,那你能夠做出筆來,能不能做別的呢?筆墨紙硯,如今已有兩個,再來兩個如何?”
荔枝連忙推辭:“這可不是我做的,這是趙媽媽想出來的主意,我只是給趙媽媽幫幫忙罷了。”
“你們在說什么呢?”就在賈寶玉打算和荔枝耍賴的時候,屋外有人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襲人。
看到襲人進來了,所有的人都下意識地愣了一下,屋子里面出現(xiàn)了一瞬間尷尬的沉默。
最后還是襲人自己打開了尷尬的局面,她看著賈寶玉手里面的毛筆,好奇地說道:“寶玉這是在念書嗎?可人姐姐,既然寶玉在念書,那我們還是出去伺候吧,莫要打攪了他才是。”
賈寶玉眨巴眨巴眼睛,搖搖頭道:“襲人你錯了。”說著,他故意當著襲人的面,用毛筆尖蘸了點墨汁,啊嗚一口,咬掉了半個毛筆頭。
襲人大吃一驚,趕緊快步走到了賈寶玉的身邊:“寶玉!這……這怎么能吃呢!”
賈寶玉瞇起眼睛笑了起來,他咀嚼著嘴巴里面的山芋,手里面的毛筆則對著襲人晃了晃。襲人靠近了桌子,這才看清楚了毛筆尖上那個巨大的牙印。襲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這……”
“這是今兒小廚房送來的,”可人淡淡地說道,“吃也是吃個新奇罷了。”
襲人有些喏喏的,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她本身就不是特別的聰明,能夠在寶玉的身邊服侍這么久,占得也是一個忠心為主。
媚人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了寶玉,剛剛可人姐姐不是說了?吃的多了就吃不下正經(jīng)的晚飯了。”
賈寶玉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這三個大丫鬟之間的你來我往,他只是嘆了口氣:“也罷也罷,既然挖井人在這兒,那我想什么時候吃都是方便的,這些你們就拿去吧,也當是嘗個鮮。”
可人和媚人謝了禮,也不管一邊的襲人,便帶著荔枝出來了。
一直到了可人的房間,媚人才氣呼呼地將手里面的食盒放到了桌面上,她毫不在意形象地翻了個白眼:“你瞧見她剛剛那模樣了嗎?真真是個面憨心刁,恨不得叫闔府的人都知曉,只有她一個人將寶玉放在心上呢。”
“你也不用這么說,”可人皺著眉頭,“只是這襲人未免也太著急了一點,我們兩個尚未出府,她便擺出了這樣的姿態(tài)來,到底是不合規(guī)矩。”
荔枝站在一邊,努力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同時心里面念頭也在翻轉(zhuǎn)——說老實話,賈寶玉目前來說反而是問題最小的那一個,倒是這些大丫鬟之間的斗爭,一個比一個麻煩,儼然自成一個體系。
果然是因為府里面的寶二爺比較吃香嗎?君不見那位璉二爺就沒有這么多的大丫鬟前仆后繼的。
“今兒辛苦了你了。”可人一扭頭,看到了呆立在一邊的荔枝,這才說道,“趕緊回去吧。”
荔枝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趕緊就一溜煙地跑了。
等荔枝走了之后,媚人關(guān)上了房門,回過頭來看著可人:“你當真想要提拔帶挈她?我看這小丫頭,也就占了一個手巧,若說腦袋靈光,怕是還比不上襲人。”
“我想要帶挈她,也要看她自己的本事,”可人平靜地說道,“再說了,你現(xiàn)在有什么好的人選嗎?”
媚人憤憤地閉上了嘴巴。
“我瞧荔枝到是個好的,就和趙媽媽一樣。”可人繼續(xù)說道,“嘴上什么都不說,其實心里面全都明白。這樣的人才夠清醒,你看襲人,你就知道這讀過書的和沒讀過書的,究竟還是不太一樣。”
媚人也嘆了口氣:“可她究竟還是太小了,哪兒有大戶公子的身邊,跟著一個如此小的大丫鬟的。”
可人抿著嘴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著急,等我們走的時候,替她說兩句好話,當個二等丫鬟里的頭一人,也是足夠的。”
“可惜了,晴雯這丫頭,伶俐是有,偏偏性格太爆,和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媚人搖了搖頭,“罷了罷了,來來來,咱們今兒也來嘗嘗這山芋做的毛筆尖,你可別說,趙媽媽這份心思還是巧的。”
可人拿過了一支略小的毛筆,蘸了那墨汁,小口地吃了起來。聽到了媚人的話,她沒有吱聲——可人心里面明白,趙媽媽怎么可能會有這么靈巧的心思,能夠?qū)⒊允匙龀蛇@般模樣。
這定是荔枝的想法,頂多趙媽媽出了個力。
可人咬了一口毛筆尖,默默地想到。
——
荔枝回到了自己房中,這才松了口氣。她現(xiàn)在暫時還不想被卷進大丫鬟們的斗爭當中,只是襲人表現(xiàn)的確實急切了一點……
“荔枝?你在這兒呀,”正巧,同屋的如意回來了,見到荔枝愣了一下,“剛剛還在找你呢,趙媽媽讓你去幫幫忙。”
荔枝回過神來:“趙媽媽讓我去幫忙?可曾說是什么事情?”
“這我哪兒知道,想來不過是小廚房里的事情吧,”如意也是一臉懵逼,“你快去吧,我見趙媽媽好像挺急的。”
荔枝不疑有他,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這才急匆匆地出去了。
等她到了小廚房的時候,就看到趙媽媽正在小廚房里面,瞇著眼睛好像在等她。荔枝故意加重了一點腳步,趙媽媽朝著她看了過來:“來了?”
荔枝應(yīng)了一聲,趙媽媽點點頭:“嗯,穿的也算合適,就這樣吧。”
說著,趙媽媽站了起來,對荔枝說道:“你跟著。”
荔枝也不知道趙媽媽想要干什么,見她說跟著,便也跟了上去。這段時間的相處,讓荔枝對趙媽媽建立起了信任,因此一直到趙媽媽帶著她出了二門子了,荔枝才發(fā)現(xiàn)好像路線不太對。
“趙媽媽,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呀?”荔枝小心翼翼地問道,“這路我好似不曾走過?”
趙媽媽很平靜地說道:“沒什么,出府一趟,給老太太辦點事兒。”
荔枝:???
出……出府?
自從穿越以來,荔枝就一直在牙婆的破房子里面關(guān)著,想要跑也跑不掉。唯一一次出來,就是進了賈府,而這一進來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了。
如今出府的機會猝不及防地就落到了荔枝的面前,盡管不是徹底的自由,但是出去透透氣也是好的。
荔枝頓時就高興了起來,她跟在趙媽媽的后面,態(tài)度殷勤極了:“趙媽媽,我來幫你提東西吧。”
趙媽媽也沒有拒絕,將手里面的小包袱交給了荔枝。這個時候,她們已經(jīng)來到了出府的小門處。
只見趙媽媽和看門的人說了兩句什么,又拿了個什么東西給他看了一眼。看門的人便將小門給打開了。
荔枝心情激動地看著門外,眼看著趙媽媽先跨了出去,她也忙不迭地跟在后面出了小門。
站在巷子里的青石板上,荔枝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自由!這是自由的味道!
緊接著,荔枝便聽到了一聲十分隱蔽的嗤笑聲。盡管那笑聲實在是很小,但是還是被荔枝給捕捉到了。
她下意識地往發(fā)出聲音的方向看去,卻沒有看到人,只看到了一片青色的衣角一閃而過。
“愣著干什么,快跟上,”荔枝還想要再看兩眼,然而趙媽媽卻說話了,“莫要走丟了。”
荔枝應(yīng)了一聲,三兩步跟上了趙媽媽,很快地就將剛剛的嗤笑聲忘到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