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前幾日剛剛和可人通過氣,曉得可人有心想要提拔提拔荔枝,讓她給晴雯當(dāng)個臂膀,好和襲人打擂臺。如今見老太太問到荔枝了,鴛鴦便隱去了王夫人那一段,好叫老太太不要對荔枝心生芥蒂。
賈母聽了鴛鴦的話,點了點頭:“原來是如此,沒想到她還有個這樣的手藝。”賈寶玉在一邊急的抓耳撓腮的:“老祖宗老祖宗,你叫荔枝進(jìn)來一趟唄,我想問問她這蘿卜是怎么雕出來的。”
“好好好,”賈母面對自己的寶貝金孫還是很慈祥的,“叫她進(jìn)來吧。”
荔枝一直在門外候著,見有人叫自己,便趕緊進(jìn)去了。她擺出了自己十分擅長的人畜無害的表情來,跪在賈母面前給她磕了個頭,依舊是“咚”的一聲悶響,周圍的幾個性格活潑一點的大丫鬟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就是荔枝?”賈母驚訝于荔枝看起來的年幼,“你這才多大歲數(shù),那蘿卜蓮花當(dāng)真是你雕出來的?”
荔枝道:“回老太太的話,荔枝今兒也有六歲了,這雕花兒的手藝原是家傳的。荔枝家中原本是開食肆的,只是后來爹爹突然去世,我年歲又太小,娘實在是無法,便將我給賣了,好去治我那可憐的哥哥。”
賈母上了年紀(jì),心腸軟了不少,聽到荔枝這種家破人亡的“慘烈”故事,一時間有些感嘆:“像我們這等富貴人家,整日價花團(tuán)錦簇的,竟不知道這外面的百姓們,日子過的有多苦呢。好孩子,起來吧。”
說著,賈母又跟一邊的鴛鴦道:“難為她小小個人兒握著刀,雕了這么大一朵蓮花來。不說別的,光這心思便是孝敬的,去,把那對蝦須鐲拿來,賞了給她吧。趙媽媽這莼菜羹湯也做的好,一并賞了。”
一時間鴛鴦拿了賞出來,交給了荔枝和趙媽媽。荔枝跟著趙媽媽一起謝了恩,剛剛想要出來,那邊賈寶玉又突然叫住了荔枝:“荔枝,你這蘿卜蓮花,可有什么典故?”
荔枝故作迷茫地想了想,然后老老實實地說道:“荔枝不知,若真說有什么典故的話,想來是當(dāng)年爹爹剛剛教我做菜時,這蓮花雕了得有成千上百遍,爹爹與我說,這雕蓮花無他,唯手熟耳。”
寶玉聽得愣了一下,只覺得這最后一句話好似在什么地方聽過。但是偏偏一時間又想不起來,這么一猶豫,荔枝便和趙媽媽一起出去了。
寶玉沒有辦法,只能夠坐在桌邊,一邊看著那蘿卜蓮花,一邊吃莼菜銀魚羹。昨兒趙媽媽試做的時候用的是單純的水,今兒則是用的雞架等好東西熬出來的高湯,加上莼菜和銀魚在里面,這滋味竟是既爽口又鮮甜,寶玉吃了兩口,忍不住贊嘆道:“這羹湯好吃的緊!”
賈母也喜歡這一口滋味,她上了年紀(jì),喜歡吃軟爛的食物,這莼菜湯清淡但是滋味百變,好吃的同時也照顧到了賈母的口味,確實是個不錯的。
“趙榮家的這手藝,可是越來越好了,”賈母很快便吃完了這一碗莼菜銀魚羹,“不錯。”
而荔枝那邊,已經(jīng)又從小廚房裝了一大碗莼菜銀魚羹,偷偷地拿到了晴雯的房間。晴雯正等著她呢,見到小丫鬟來了,晴雯喜笑顏開:“可正等著你呢,你就來了。”
荔枝笑嘻嘻地:“趙媽媽叫我拿來,給姐姐也嘗嘗鮮。”“這么多,我一個人怎么喝的完?”晴雯已經(jīng)幫著荔枝將食盒給提了進(jìn)去,看著那一大碗莼菜銀魚羹,晴雯咬了咬牙:“罷了罷了,你去把可人媚人也叫來吧。”
最后,三個大丫鬟在房間里面喝羹湯喝了個飽,原本女孩子食量就不大,三個人將一大碗羹湯喝完,最后晚飯都沒吃。
“別說,這荔枝還真的有點本事,”媚人今天跟在寶玉身邊伺候,堂上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們是沒看到,那朵蓮花活靈活現(xiàn)的,就和剛摘下來的似的。”
可人若有所思:“有這么個好手藝,將來再和趙媽媽學(xué)了做菜去,我瞧這孩子……怕是想將來放出去。”
晴雯也很驚訝:“將來放出去?可人姐姐你開玩笑呢吧?咱這府里,多少人家打破了頭想進(jìn)來呢,居然還有想要放出去的?”
“這就所謂是人各有志了,”可人心思玲瓏,竟然將荔枝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當(dāng)初我一看到這孩子,就覺得她憨是憨,但是心里頭什么都明白,不然的話,為什么她放著那些輕省的活計不做,非要去小廚房幫趙媽媽打下手呢?”
可人這番推斷,聽起來倒也頗有道理。晴雯和媚人互相看了一眼,媚人也就罷了,她是要和可人一起嫁給府中的管事的,而晴雯卻有些無法理解:“這外頭風(fēng)雨飄搖的,又有什么好呢?要我說,我寧可這輩子都在這府里。”
可人抬眼看了看晴雯,慢慢地嘆了口氣:“你這話可千萬別說的太滿,萬一今后被打了嘴,我看你還囂張不囂張。”
——
賈寶玉很喜歡今天的莼菜銀魚羹,不僅有野趣兒,還有典故。只是那典故聽起來耳熟,賈寶玉卻怎么都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回了自己的房間之后,賈寶玉原本是在和丫鬟們說笑的,結(jié)果不錯眼兒就看到了擺在桌上的那朵蘿卜雕的蓮花。賈寶玉怔了一下,隨即便從床上跳了起來:“竟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
當(dāng)襲人來奉茶的時候,就驚訝地看到賈寶玉居然在房間里面翻書,盡管翻書的速度飛快,好似再找些什么,但是那也是實打?qū)嵉卦谀顣。?br />
襲人高興得緊,她有心想要說點什么,卻又怕打擾了寶玉,最后還是將茶放在了一邊,然后就默默地退下了。
在自己房間里面的荔枝并不知道,她為了討好上司而雕的一朵蘿卜蓮花,居然還能夠叫寶玉翻書,若是她知道了,保不齊要說一句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荔枝正在欣賞老太太賞賜給她的蝦須鐲。這鐲子金光璀璨,上面鑲的珠子也是飽滿渾圓。盡管荔枝知道這鐲子可能放到在賈家人眼里不是很值錢,但是對于她來說,真的已經(jīng)是一筆巨款了!
“這日子過得,也太爽了吧。”荔枝都想咬一口蝦須鐲,“這玩意兒得值多少錢啊?”
不過荔枝心里面明白,她今天已經(jīng)出了一次風(fēng)頭了,要是接下來繼續(xù)出風(fēng)頭,怕是會要過于引人注意。雕花擺盤什么的可以繼續(xù)做,但是不能出格。
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這步子要是跨大了,容易扯著蛋。
荔枝在被窩里翻了個身,然后將蝦須鐲揣在了自己的懷里面,閉上了眼睛——今天就讓她聞著銅臭味睡覺吧,也好補償補償她為了雕蘿卜而累的酸軟的手。
荔枝第二天去小廚房的時候,就聽說了昨天寶玉突然用功,在自個兒房間里面翻書翻了一個晚上的故事。荔枝滿臉的懵逼,不知道賈寶玉為什么突然抽風(fēng),不吃姑娘嘴上的胭脂轉(zhuǎn)而開始看書了。
“趙媽媽,今兒有什么事情要做嗎?”荔枝按下了心里頭的疑問,跟在趙媽媽屁股后面,人還沒有個灶臺高,看起來就是個小跟屁蟲。
趙媽媽若有所思:“今兒沒什么別的事情,你過來,我有些話和你說。”
荔枝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了趙媽媽的面前,趙媽媽坐在小廚房里的圓凳子上,看著面前的小丫鬟道:“我曉得你是個聰明的,昨兒的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你把心思放平了,明白不明白?”
荔枝眨巴眨巴眼睛,慢慢地笑了:“媽媽你放心,我還小呢。”
趙媽媽看著荔枝的眼神有些復(fù)雜:“他們倒是個個都看錯你了。”
“荔枝家中貧窮,但是好歹還是有點志氣在,”荔枝低聲道,“趙媽媽,我不想在這府里過上一輩子,外面雖然動蕩,不過荔枝……更想當(dāng)個自由人。”
“你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趙媽媽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來,摩挲著荔枝的頭頂,“好好地做便是了,等以后有機會,自然是可以出去的。太太奶奶們心都善,你只要瞅準(zhǔn)了機會就行。”
荔枝默默地點點頭,趙媽媽長嘆一聲,結(jié)束了這次對話:“來吧,既然你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我就托個大,好歹教你點什么。”
荔枝暗暗地在心里面松了口氣——原以為趙媽媽要生氣,如今看來,趙媽媽倒是不太在意這些,曉得了她的意思之后,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讓荔枝自己多加小心。
……所以說這賈府里面都是人精,哪怕是看起來沉默寡言的趙媽媽,也不過是因為心里面明白才選擇不怎么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