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次胃腸感冒,他一強壯的漢子,一天就好利索了,他卻生生在湄筠懷里躺了兩天。他使勁往后貼靠,真柔軟!幸好湄筠給他蓋著衣服,他身體上的變化湄筠看不出。母親看不過眼,趁著湄筠去給他買粥時踢他一腳,“差不多就行了!讓她發現你裝假,你可吃不了兜著走!”齊承耀笑笑,他還沒躺夠。
齊承耀把湄筠接回浦口的當天,一家人吃過早飯稍事休息后,便沿著長江向西行。一路上都是難民,挈婦將雛、肩挑手提,人人都跟齊承耀的想法一樣,都要找個遠離人群的地方上渡船。走了大半日,渡船不見半只,人流不見稀少,倒是齊承耀自己去江邊樹林里痛快了幾回。
“你怎么了?”
“早飯吃多了,喝的水也多。”他方才在林子里還吐了一堆,他不想母親和湄筠擔心。
女孩兒不放心,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燙得很。昨天在碼頭上暴曬一天,一口飯沒吃,后來又橫渡長江,在江水里泡著,拼盡全力,是個人都受不了。郊外沒有客棧,湄筠想去江邊的農居投宿,齊承耀說他們身負巨款怕被人看破,女孩兒又漂亮得惹眼,怕被人覬覦,在露天地里睡一會兒就好。湄筠擔心他生病受不住地上的涼氣,讓他靠著自己睡,他便一直靠到了現在。身邊逃難的人群沒斷過,夜里大家都枕地蓋天,沒有安全之虞,他睡得踏踏實實。
“頓頓吃粥,你不餓?別裝了!”
餓!按湄筠的想法,病沒好就不能吃硬的東西,他只能吃粥。他瞧著湄筠從那邊端著粥回來,琢磨著該耍個花樣騙點別的東西吃。
堤岸上有小孩子嬉鬧,來來回回地瘋跑。小男孩一眼沒看見撞到湄筠身上,女孩子端著的粥碗脫手而出。湄筠被撞得倒退兩步絆到一塊石頭上,身體向后仰去,在行將倒地的那一刻,她被一躍而起的齊承耀一把扶住。
女孩子心神平定后盯著他看,顯然這一刻再躺下有些矯情,齊承耀選擇繼續站著。
“你好了?”湄筠見他身手敏捷,不像個有病的樣子。
“嗯。”
“什么時候好的?”女孩兒一臉狐疑。
“就剛才。”
“怎么好的?”女孩兒聲音里添了怒氣。
“剛才一時情急,身體里的力量迸發出來,就好了。”他笑笑。
“齊承耀,你個騙子!”女孩兒憤憤地踹他一腳,走到一邊生悶氣。
“我怎么說的,”齊母嘆氣,“活該!”
“湄筠,別生氣,”他緊著哄女孩兒,“我昨天好的。我喜歡跟你親近,就多躺一天。”
“你一個大男人身體不知道有多重,這兩天我一直咬牙忍著,腰都疼!”
“哎呀,我忽略了!要不你靠著我,靠多久都行!”他趕緊把手扶住女孩兒的腰,湄筠靠上一輩子才好呢。
“滾,沒羞沒臊!”
一家人跋涉了二十多公里,終于擠上渡船。所謂渡船不過是只單桅帆船,沒有動力,航行全靠人工。船家為著多收錢,盡可能多地載客,不多載客也不行,難民們瘋一般地涌過來。船上站滿了人,感覺都要沉了,齊承耀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里。
船到江心時,幾個乘客居然打了起來,因為有扒手乘著擁擠偷了他人銀錢,被人瞧出端倪,扒手不肯承認,又不肯被搜身,彼此就撕扯起來。齊承耀喊“別打了,船要翻了”,沒人聽。船主和伙計見攔不住架,拼了命地搖櫓,只求早些靠岸。
不相干的乘客們都閃避到船兩邊,原本擁擠的船艙居然空出一塊地方專供打架的你來我往。齊承耀雙手分別扯住母親和湄筠,謹防她們落水。漸落下風的扒手抄起船上的槳砍向對手,男子閃身躲過。扒手收不住身體向前沖去,那槳奔著齊承耀的面門而來。身后即是大海,兩邊是緊緊挨著他的湄筠和母親,齊承耀避無可避,撒開扯著女人們的手,就在那船槳即將擊到臉上的一刻,自己仰面從船上栽到水里。
齊承耀把頭從水里冒出來的同時,聽得撲通、撲通兩聲,又有人掉下水來。他抹一把臉上的水,定睛一看,卻是湄筠和那扒手。齊承耀幾下搶過去,將女孩一把托住。“他撞你下來的?”待會兒他要砸死這廝!
“我以為他打傷了你,我一著急就跳下來了。”女孩兒摟著他的脖子又哭又笑。
乘客們協力將兩人撈上來。“你會水嗎,湄筠?”齊承耀上船后問一句。
“不會。”
“真是個癡情的女人!漢子,有福氣啊!”身旁的人在他肩頭拍一把。
齊承耀把女孩兒緊箍進懷里,讓她的頭貼著自己的胸膛。九年,他終于贏回了湄筠的心!
從來,湄筠都只愛承耀,可惜她沒看明白!若是不愛,一個女人怎么肯把自己九年的青春好時光跟一個男子糾纏在一起?怎么肯因為這男子輕易就拋開了別人眼中郎才女貌的好姻緣?在這遼闊的水上,她忽然醒悟,因為愛才計較,不肯原諒!齊母微笑著看著兩個孩子,怕是再也找不到一個女人像湄筠一般愛承耀,為了承耀的安危不顧自己的性命。承耀的心意終有回報,他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齊母心中對謝湄筠久存的芥蒂頓時煙消云散。
扒手水性不濟,在江里浮浮沉沉,灌了幾口水。齊承耀叫人扔一根繩子給他,跟他說交出人家的錢財來就拉他上來,否則,就自求多福吧。扒手沒得選。
一家人一直向南走,去不會被戰火侵襲的租界——香港。
“你看什么呢,湄筠?”齊承耀攬住湄筠的肩,女孩子癡癡地望向右前方。他們一路舟車輾轉,終于來到廣州火車站。
“怎么了,湄筠?”女孩兒沒回應,齊承耀又握住她的手,“哎,你怎么了,湄筠?”
“啊……”湄筠嘆息,“你看那個女人,美極了!我再沒見過比她還美麗的女人。”
居然有比湄筠還要漂亮的女人?在他眼里,誰也比不上湄筠。“哪兒?”他漫不經心。
“就是站在柱子旁的那個女人。”
“哦,還好吧。”他隨便應一聲。看女人?倘若他真看,湄筠豈不要跟他翻臉?
“哎呀,讓你看,你別敷衍我!”他絕對沒看,否則不會是這個反應。
“在哪兒?”好吧,是你讓我看的!
“不是這根柱子,那根,就是距離我們大概十米的那根柱子,對,她就站在柱子旁,就在前面,你看!”湄筠指給他看。
一群人圍在柱子周圍,三個男人和一些婦孺。那個女人,嗯,不錯,十分清麗,雖然穿著樸素,看舉止就知道是高門顯貴家的女眷。跟湄筠相比?他以為最多旗鼓相當,畢竟那女人生過三個孩子。孩子由婆子們看管。
齊承耀正要收回目光,一個婆子移動身體,就好像浮云散開,露出它遮掩的明月,齊承耀愣在當場……
齊承耀以為“仙姿玉貌”、“國色天香”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女子,誠如湄筠所言,他這輩子再沒見過比她還美麗的女子,估計下輩子也不可能。這“秀色掩今古”的女人!
那女子輕啟朱唇跟身邊的婆子說了兩句話,柔美的神態奪魂攝魄。美人確是可以傾城、傾國的!
“那樣的女人,不知道要什么樣的男子才能罩得住她,”許久,母親緩緩地說,“普通人沒有這等福分。”
“我認得那個男人,”再度緩過來神的湄筠說,“陳俊杰,北大、清華的明星教授,哈佛的法學博士。”
“你怎么認識的?”齊承耀皺眉。
他現在居然還有心神吃醋,謝湄筠心里稍安。“哎呀,他的名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曾經被邀請到咱們學校演講,兩次!”
“我看,那個女人才是他的妻子,這個不像。”齊承耀說。配不上!“那兩個男的應該是保鏢。”
“怎么樣,好看吧?今晚做夢是不是有了素材?”
“不錯!”
“豈止是‘不錯’!你該謝謝我讓你一飽眼福。”
“這可是你讓我看的啊!”小女孩善妒,他得預防著。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般千載難逢的美人,我要是還不許你看,豈不滅殺人性?”
湄筠看了又看,直到那群人進站上車,湄筠還以目相送。
“女人,好色成這樣!”齊承耀笑。
“你難道不好色?你心里怕不是要伸出一只小手吧?”
齊承耀為了避嫌,怕湄筠生妒,之后一直看向別處。
“要是…..要是,我跟她,你選擇哪一個?”
看吧,這就來了!齊承耀心里感嘆男人不好做。“選你!”他毫不猶豫。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姻緣和福氣,母親說得很對,那樣的女人須是王侯將相般的人物才受用得起。
“為什么?”
“因為我愛你!只愛你!”
“那你不愛她那樣的美人?”
“鏡花水月,看看就好。過日子?她沒有煙火氣。而且,感情嗎,還需要兩個人性情相投。”
“誰與你性情相投,哼!”湄筠輕輕踢他一腳。做人何必太認真,自尋煩惱!他們與那美人是兩個世界里的人。
“做夢有了素材”,湄筠白天打趣他說的話,齊承耀微笑,也不知道是誰做夢有了素材,善妒的素材!這不,小女孩兒半夜里哭著醒來,說是夢見他對別的女人示好。
“我這些年、這輩子,心思只在你身上,怎么會想著別人?”齊承耀把女孩兒攬在懷里暖聲說。
“才沒有都在我身上呢!從前就沒有!”
齊承耀一時語噎,他明白湄筠指哪個從前。
“日有所……所見,夜必有所夢!”
“你見到什么了?”齊承耀微笑,這狡猾的小女孩兒!
見到什么?沒有。她又傷心又理虧氣惱,忍不住再哽咽起來。
“別哭!乖乖,別哭!啊!路上辛苦,別哭壞了身體。”齊承耀見勸不住女孩兒便說,“要不,你打我幾下消消氣。”
“你還說沒有,那怎么肯讓我打你?”
“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就是‘有’!”
母親在一旁微笑,女孩子胡攪起來倒是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