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文家鹽鋪。海鎮長洋洋得意地坐在桌前，周里金站在他身后。
老帳房捧來一疊帳簿擱到桌上，掌柜把一張房契也放到桌上。
掌柜：“文家米店的帳本和房契都在這里了，你清點吧。”
周里金上前拿起房契審查，又翻了翻帳簿，回身對海鎮長點頭。
海鎮長大笑：“哈哈，好，文家還算痛快。那，往后這間鋪子就歸我海家了。”他看了看老帳房和掌柜，又道，“這生意還得做下去，我也要請人做事，你們倒可以留下。”
掌柜沉著臉：“一仆不侍二主，除了文家，我哪個都不伺候。”說完，一甩衣袖，轉身就走了出去。
老帳房悵嘆一聲，也搖著頭走了。
周里金沖著他們的背影罵道：“這些不識抬舉的東西！”
海鎮長揮了揮手：“讓他們去，慢慢他們就曉得了，到底是氣節重要，還是餓著肚子難忍。哼，有他們來求我的時候。”
文家油坊。海鎮長帶著周里金出現，周里金向正在榨油的伙計們展開手中的契據文書。
大師傅接過文書看后，忿然地把文書塞回周里金手中，丟開榨油工具，轉身從一旁撈起自己的褂子穿上，扭頭就離開了油坊。
伙計們也紛紛跟著走出去。
海鎮長卻不以為意，只管從周里金手中取過抵押文書，小心地撫撫平，折好放進了懷里，他得意地笑著……
羅龍鎮街市。
海鎮長帶著周里金和一些保鄉團團丁趾高氣昂地從街市上走過……
文家鹽鋪門前。
文家鹽鋪“咣當”一聲關上了大門……
文家油坊門前。
文家油坊的招牌被摘了下來。
文家米鋪門前。
文家米鋪大門緊閉，貼著封條，門口聚集著一些鄉鄰在議論紛紛……
各寨首、文家長老們都聚集在雙花寨議事堂中，大家在議論紛紛，顯得有些激動。
田田：“各位寨首，各位叔公，我曉得文家的事牽連到大伙了，我在此給你們賠個不是！”
楊樹伯站起身，不滿地：“田田，文家這一下讓出去好多鋪子，莫講原先店里的人都失了營生，各寨也都跟著遭殃。我們的茶、米、油一直都是由文家包銷，現在文家一下子不管了，鄉鄰們就得零零散散往外送，耗時又費力。再加上他海鎮長這個稅那個捐的又冒出許多新名堂，我們算下來，幾乎就沒得收益了！”
喬山伯問田田：“田田，文家這些產業還能收回來嗎？”
田田：“姓海的狡猾得很，我讓大管家出面跟他商量，拿這些鋪子做暫時抵押，讓他給個期限，等我們籌夠錢就把鋪子贖回來，可他不肯。”
田五叔嘆氣：“這樣看，海涌老賊怕是再也不得把文家鋪子吐出來了。往后我們要是跟他做生意，不用想都曉得會有啥子結果。”
文七叔公也悵然道：“文氏一族在羅龍鎮百多個年頭，一直都帶著鄉鄰過得紅紅火火，沒想到會在我們手上敗落……唉！”
田田：“大伙莫急，聽我把話講完。海涌老賊這次是使了陰招讓文家背債，只是我們不曉得他到底用了哪樣手段騙了孝義，也沒抓住他的把柄，公開反抗不得。”
文七公忍不住插嘴：“那我們也不能就這樣認了。”
田田果斷地：“當然認不得。海涌老賊幾次三番算計我們文家的產業，無非是想真正控制羅龍鎮，有我們文家在一日，他海涌老賊就在羅龍鎮坐不穩，他就不敢明目張膽地壓榨鄉親，我們不能隨了他的愿。在這里，我向大伙保證，一定要替鄉親們、替文家討回公道！”
大家振奮，紛紛點頭贊成。
楊樹伯：“有當家人這句話，我們就有盼頭了。”
“咣”地一聲，門突然被推開，文孝義闖了進來，幺孃著急地一路拖著他想制止，卻拉也拉不住他——
幺孃：“孝義，孝義，莫這樣，你先等等……”
文孝義卻奮力掙扎，激動又羞愧地“撲通”跪倒在眾人面前，高舉手中一根荊條：“大嫂，各位寨首，各位叔公，這是我闖的禍，連累了大伙兒，我來認罪！”
眾人驚訝地看著他。
田田：“孝義，你這是做哪樣？”
文孝義：“我曉得我現在后悔也晚了，但錯了就是錯了，要不是我酗酒貪杯也不會給海涌老賊留下機會，我甘愿接受族規處罰！還有，我曉得自己沒有大哥和大嫂的才能，但是我文孝義從現在起，就是拋出性命，也要承擔保家護鄉的責任！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五年，我一定說到做到！”
眾人見他如此，也不便再責備，紛紛點頭，而文家長老們露出欣慰的神情。
幺孃也鼓勵地沖文孝義點點頭。
田田上前，接過文孝義手中的荊條：“好，我代表文氏家族接受你的認錯，并罰你在文家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長跪三日！三日后，希望你不再是以前的文孝義，放下酒杯，放下蘭蘭，振作精神，實現自己的諾言！”
文孝義用力一點頭。
海鎮長喝著茶想著什么，周里金快步走了進來。
周里金：“鎮長，您的吩咐已經交代下去了，您這招實在是高明，流言也開始傳開，鎮上的人都會曉得是文家的二少爺不長進才敗掉了文家的產業，一點都關海家的事。”
海鎮長想著自己的心事，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周里金對海鎮長的態度有些不解，連忙又討好地湊上前去：“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見您訂做的牌匾都送來了，了不得，一字排開好大一排，看著幾多排場喲。”
海鎮長這下來了點興趣：“哦，已經送來了，喊他們抬進來！”
周里金連忙跑到門口大喊了一聲：“快點，把牌匾抬進來。”
海鎮長放下茶杯站起身子，不無期待地看向門口。
片刻間，一個個寫著“海家米鋪”、“海家油坊”、“海家鹽鋪”等字樣的牌匾被一些保鄉團團丁、仆從抬了進來。
看著黑底描金的大字牌匾，海鎮長也有些志得氣滿，不住地點著頭。
周里金一臉討好地：“您瞧瞧，等這些牌匾一掛上，是個人都會曉得，羅龍鎮從此就姓海了。”
海鎮長得意地笑了笑，瞬間又收斂了笑容，若有所思地揮了揮手，讓人把牌匾抬了下去。
周里金窺探著海鎮長的神情，試探地叫了一聲：“鎮長。”
海鎮長若有所思地：“這兩日鎮上有啥子動靜沒得？”
周里金不解地：“動靜？沒啥子動靜啊？”
海鎮長：“文家經過這一遭，他們能就這樣認下來？”
周里金：“他們不認又能做哪樣？白字黑字寫下的，由不得他文家不服。”
海鎮長冷笑著：“文家服不服的不去講，山上可是還有一位當家少奶奶呢。”
周里金若有所悟：“您是講那楊田田會……”
海鎮長冷冷地：“那女人進文家的時間雖然不長，可你看看她做的那些事，男人剛死，她挺著個大肚子就能把虎幫滅了個干凈。我們算計了文家，我不信她會乖乖地吃了這個啞巴虧，咽下這口氣。”
周里金一聽覺得有理，也有些擔心：“那……我多調點人手過來，把您這里的防備再加強一些？”
海鎮長：“人自然要調，不過光守著也不是辦法，我料雙花寨必有動作，與其等著他們來，不如主動引他們下山。”
周里金：“引他們下山？”
海鎮長：“不錯，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哼，你放出消息，就講我要全面接手文家的產業，倉庫里連海家的牌匾都備好了，三天后那些店鋪重新開張！”
周里金：“是。”
海鎮長：“務必要把消息到處傳播，要讓鎮上所有人都曉得。”
周里金點頭。
海鎮長冷笑著：“三天時間，我想夠楊田田準備行動了，你過來。”
周里金湊到海鎮長身邊，聽著海鎮長小聲地吩咐著他的計劃……
一個雙花鏢被剁在桌子上。
田田下了決定：“打劫海家！”
大家一愣，朝天椒一拍大腿：“好，這口氣我早就憋得難受了！”
秀秀：“要動手就得快，孝信他們都打探清楚了，三天后那海老賊就要把我們文家的招牌換上他海家的了。”
田田：“哼，胃口倒是不小，他做夢！孝義一時糊涂讓那海涌老賊鉆了空子，他以為我們只會守著規矩眼看著他得意囂張？我這就讓他曉得，啥子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要把他家的庫房搬個干凈，把他的不義之財都接濟給窮人，正所謂殺富濟貧，替天行道！”
秀秀、朝天椒都很贊成地點頭，水魚兒有些擔心：“田田姐，你去過海家嗎？”
田田一指朝天椒：“不要緊，我們有個活地圖。朝天椒，一會兒我們來畫張海家大院地形圖。有了這個，進到海家就好辦了。”
朝天椒點頭：“沒問題。”
秀秀：“呵呵，這叫近水樓臺先得月。”
水魚兒：“沒想到我們剛學會看地圖，這樣快就派上用場了。”
大家笑了。田田：“海涌老賊不是總罵我們是女土匪嗎，那我就莫要讓他失望了。這回我不打劫他個底朝天，我就不是楊田田！”
水魚兒：“田田姐，你這樣子，還真像個女土匪。”
眾人先是一愣，然后都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楊巍山皺眉想著，田田把睡著的茂娃放到床上，任三妹在一邊給茂娃做著衣服。
楊巍山看著田田在茂娃身邊忙碌的背影，想了想，還是開了口：“田田。”
田田看了看床上的茂娃，給他掖好被子，走到楊巍山身邊：“爹。”
楊巍山：“你是不是再想想，我怕就這樣闖去海家有些冒失。”
田田：“不怕，朝天椒已經把海家的宅院圖畫出來了，我們趁夜摸進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楊巍山：“那姓海的老奸巨猾，又是深宅大院的，他能沒得防備？”
田田自信地：“有防備又哪樣，就靠那幾個廢物保鄉團團丁？哼，虎幫那樣囂張我們還不是照樣剿滅了他。既然海涌老賊敢向文家伸手，我就要剁掉他的爪子，給他一個教訓，莫以為我文家無人，可以任意欺辱。”
楊巍山：“是不是再派人去探探？”
田田：“已經查探過了，和往常沒啥子兩樣，就幾個團丁巡邏。我們也沒得時間再等了，明天就動手！”
楊巍山一聽，也不便再多說，遲疑地點點頭。
賽鳳仙抱著孩子坐在文家碼頭不遠處的岸邊，默默地看著空空的水面出神。
郭木墩快步走來：“鳳仙，你找我？”
賽鳳仙頭也不回，仍然望著水面不出聲。
郭木墩在賽鳳仙身邊坐下，看了一眼她懷里的孩子：“孩子睡著了？”
賽鳳仙看著水面，卻不回答郭木墩的話，只是苦笑了一下：“平日這里花船來來往往，搞得好熱鬧，現在空空的一條船都沒得了，突然間安靜下來，還真讓人不習慣。”
郭木墩也看向水面，并沒有深想賽鳳仙的話，只是嘿嘿地傻笑了兩聲。
賽鳳仙回頭看了郭木墩一眼，幽幽地說了一句：“這船也不曉得要被封到啥子時候。”
郭木墩憨憨地答道：“不曉得。”
賽鳳仙氣上心來：“我的船被封了，做不成船娘子，都不曉得往后該做哪樣，你還在那里沒心沒肺的？”
郭木墩順口說著：“其實封得好，省得你老跟那些烏七八糟的男人在一起。”
賽鳳仙猛地轉頭瞪向郭木墩。
郭木墩一見賽鳳仙要急，連忙說：“莫急，莫急，她們收了你的船，你不是也拿了些錢嘛，餓不到肚子，眼下莫慌，往后總會有辦法。”
賽鳳仙騰地站了起來，轉身就走。
郭木墩連忙叫著：“鳳仙，鳳仙，我話還沒講完呢。”
賽鳳仙猛地回頭，恨恨地：“姓郭的，你白長一個腦殼，就不是一個男人。”說完轉身就走。
郭木墩看著賽鳳仙的背影干著急，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頭：“我講啥子了，咋個就不是男人了？”
文孝信帶著四個青壯哨兵來回走動著，在把守寨門。
賽鳳仙抱著孩子出現在小路上，她一見青壯守兵，便扭動著腰肢向寨門而來。
守兵們舉起鳥銃，對著賽鳳仙。孝信上前幾步：“站住！莫再往前了！”
賽鳳仙笑了：“我認得你，你是文家人，快叫你們大少奶奶楊田田出來，我有事情跟她講。”
孝信：“好大的口氣，想見我們當家的，你到底有啥子事？”
賽鳳仙扭著腰，嬌聲嬌氣地：“哎喲，莫大聲，嚇著了我的細妹娃。”
孝信有些受不了賽鳳仙的扭捏作態，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又問了一句，但聲音沒有剛才那么大聲：“說，你到底要做哪樣？”
賽鳳仙：“我跟你講也沒得用，還是喊你們大少奶奶出來吧，要不你讓我進去見她也行。”
孝信：“不行，外人不得隨便進入山寨。”
賽鳳仙抱著孩子故意往孝信身邊湊，媚笑著：“是嗎，你真的不打算讓我進寨嗎？你不讓我進去我可不走哦，我就不走了。”
孝信一見這架勢，步步后退，一臉尷尬：“站著別動，再過來，我就開槍了。”他慌張地舉起槍，嚇唬賽鳳仙。
賽鳳仙卻一步上前，抓住槍筒就往自己的胸口拉，挺著胸部頂住了槍口，嬌滴滴地：“哎呀小哥好厲害啊，來呀，開槍，往這里打，我就不信你這伢崽這樣狠心，我又沒干哪樣壞事。你是看我年紀大又抱著娃兒，不趁你的心了是不是？”
孝信頓時羞紅了臉，連退好幾步，被周圍其他寨兵“哈哈”嘲笑了。
賽鳳仙放開槍筒，擺了個風騷的姿勢，笑嘻嘻地調笑著：“上次比武選親，我曉得你娶了個漂亮媳婦，咋樣，我和她比哪個更漂亮些？你講呀！”
孝信幾乎不能再后退了，他看看左右守兵，只好索性說：“好好好，我去稟報當家的，你可站著不許動，不許再往前來！你們看緊她！”說罷，他扭頭就跑。
看孝信狼狽的樣子，賽鳳仙爆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