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賽鳳仙的腦袋冒了出來，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對不起打擾了，要不你們小兩口接著親熱，我回避回避。”
秀秀又羞又氣：“好哇，你偷看！小心長針眼！”
賽鳳仙：“喲，那要長針眼的怕不止我一個了。”
于是，水魚兒的腦袋也冒出來，捂著嘴直樂；然后朝天椒的腦袋也冒出來，好笑又好氣的樣子；最后，田田的腦袋居然也冒了出來，一臉忍不住的笑意。
田田：“坑底下呆著就那樣安逸嗎？我們都等得好惱火喲，你們還要不要上來啊？”
秀秀懊惱地：“死田田、臭田田，來半天還不趕快救我們上去！小心我一輩子不理你！”
田田笑：“哎呀，那可要讓我傷心了。秀秀師傅、孝信師傅，趕緊上來吧。”說著，放下一排繩梯垂到坑里。
文孝信連忙扶秀秀登上繩梯……
坑上。田田一把拉出秀秀，接著朝天椒和賽鳳仙也拉出文孝信。
田田從秀秀頭上摘下一片樹葉，秀秀拉住她的手，倆人相視一笑。
腿上纏著厚厚紗布、打著夾板的海鎮長靠坐在床上，一臉陰沉地閉著眼睛。
周里金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海鎮長眼也不睜地問：“大夫咋個講？”
周里金小心地窺探著海鎮長的臉色，遲疑著不敢開口。
海鎮長冷冷地命令著：“講！”
周里金激靈了一下，連忙討好地：“大夫講沒得啥子事，要您好好休養。”
海鎮長：“講重點。”
周里金頓了一下，只得無奈地：“大夫講您的傷真沒得啥子大事，就是、就是傷到了骨頭，以后是個瘸子。”
海鎮長一拳打在床板上，嚇了周里金一跳。海鎮長咬牙睜開眼，狠狠地盯著周里金。周里金生怕海鎮長遷怒，躲避著海鎮長的目光，低下了頭。
海鎮長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怒火，半天才咬牙切齒地說：“去，帶人把鎮公所的武器庫給我燒了。”
周里金大驚：“啥子？”
海鎮長：“快去！”
周里金：“那倉庫里還有好多東西……”
海鎮長抓起身邊床頭柜上放著的蓋碗就砸向周里金：“蠢貨，你不會把東西搬出來再燒。”
周里金驚嚇地連忙應聲：“是，我馬上就去。”他轉身離去。
海鎮長一張陰森、暗自發狠的臉。
鎮公所外，“當、當”的鑼聲響起，嘈雜的人聲響起，有人喊：“著火啦、救火啊……”喊聲此起彼伏。
鎮公所里冒出熊熊的火光，轟然一聲巨響……
又有人喊：“武器庫塌了、武器庫塌了……”
披著衣服的海鎮長坐在桌前，寫著一封公函……
海鎮長念著：“本地近來匪患猖獗，尤以雙花寨匪徒最甚，搶劫殺人，洗劫鎮公所武器倉庫，并付諸一炬，禍及鄉鄰，成本地一大禍害。羅龍鎮全體民眾及卑職唯望政府派兵彈壓，清除強匪，還地方以安寧……”
海鎮長放下筆，拿起一邊的鎮公所公章，狠狠地蓋在了信紙上……
國軍某師師部駐地路上，身穿軍裝的王定遠和蘭蘭騎馬而來。
王定遠：“聽說鬼子已經屯兵竹縣，這一仗應該很快就要打起來了。”
蘭蘭：“希望還能像魏城那一仗，打得痛快！”
王定遠：“那一仗確實過癮，你這個女兵的表現也讓我刮目相看。”
蘭蘭笑了：“多謝教官夸獎，從你那里學到的東西總不能又還給你吧？”
王定遠故意：“可是你答應親手做擔擔面給我吃，卻沒有兌現。”
蘭蘭支吾：“這個，這個……報告，現在沒有這個條件，等有條件了馬上兌現。”
二人笑了，不知不覺已經來到駐地門口。
王定遠和蘭蘭飛身下馬，門口的士兵接過了馬韁繩。
王定遠對蘭蘭：“我去見師長，沒準咱們馬上就能開拔去竹縣。你去問問，我們團的軍備物資什么時候到。”
蘭蘭一個敬禮：“是，王營長。”她轉身走開。
王定遠目送蘭蘭走開，這才轉身走進師部。
師長辦公室里，王定遠上前一步，震驚地：“什么？讓我去剿匪？您在開玩笑吧？”
師長：“你先別激動，坐下說。”
王定遠只得坐下：“師座，日本人都打到跟前了，您讓我這個時候跑到山里去剿匪，這實在是……”
師長嘆了口氣：“這一地區是重慶的屏障，據說自古就是強人出沒的地方，現在也是強盜土匪占山為王，到處殺人放火，無所顧忌，地方上求援的信函一日三封，百姓們的心聲，我們也不能不管。匪患一日不清，后方一日不寧，上邊的命令是派兵剿匪。”
王定遠還要分辨：“師座……”
師長卻不給王定遠說話的機會，擺手制止了他：“如今日本人兵臨城下，上邊怕自己的后院出亂子，這可以理解。不過更重要的是，”師長壓低了聲音，“上邊有意把我們拆分開來，合并到其他師去。”
王定遠一怔：“拆分？”
師長冷笑了一聲：“哼，我們跟日本人干了兩仗，損兵減員是不假，可還不到潰不成軍的地步。還不是有人想趁機擴充實力，撈好處。”
王定遠煩惱地：“大敵當前，這些人居然還在窩里斗，難怪前線節節敗退。”
師長看王定遠一眼：“我們雖然不是委員長的嫡系，但也不能就這么乖乖地等別人來吃掉，這次剿匪就是一個保存實力的契機。我已經提拔你為獨立團團長，帶兵剿匪，指揮權直接歸到師部，喏，這是委任狀。”
王定遠遲疑地接過委任狀，心里有些不甘。
師長拍拍王定遠的肩膀：“定遠啊，你出身黃埔，是我手下難得的猛將，前途遠大，我對你抱有很大希望，我知道你原來的部隊跟日本人拼光了，你忘不了這個仇，可是打仗也要講究策略，你首先要讓自己兵力壯大起來，服從命令吧。”
王定遠只得無奈地起身立正：“是。”
師長又拿過一個文件袋交給王定遠：“這是下邊送過來的，是當地土匪的一些材料，你看看，算是知己知彼。”
王定遠：“是。”
王定遠接過文件袋打開，抽出資料，輕聲讀出來：“雙花寨女匪首，楊田田。”他一愣，表情凝重起來。
海鎮長柱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堂屋的桌前。
周里金大叫著快步走了進來：“鎮長，來了，來了。”
海鎮長凝眉回頭，不滿地看著咋呼的周里金。
周里金連忙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匯報：“鎮長，政府已經決定派兵鎮壓這一帶的土匪，這是公函。”
海鎮長眼睛一亮，連忙搶過信函打開就看，繼而再也按捺不住興奮的情緒，嘴里喃喃著：“好，好，來了，終于來了。”
青眉縣城街市，文孝義帶著幾個手下和另一個生意人模樣的人從酒樓里出來，雙方友好地拱手作別。
文孝義回頭對水上飛說：“生意談成，我要去給大嫂和茂娃買點東西，留一個人跟著我，你們也去逛逛，是不是也給你妹子水魚兒買點啥子回去。”
水上飛：“不急，先讓他們去吧，我留下。”他吩咐其他人：“你們快去快回吧。”幾個手下鞠躬道謝，說笑著走開。
文孝義、水上飛在街市上逛著，看見一個賣玩具的攤子，兩個路人正在挑選玩具，文孝義也停步挑選起來。
路人甲：“烽煙將起，你還有心買這些東西。”
路人乙挑選著玩具：“國軍要來打土匪，又不是什么壞事。”
路人甲：“誰是土匪還不曉得呢，來這樣多國軍，人吃馬嚼的，就怕最后都算在老百姓頭上。”
路人乙：“唉，要是再加稅，吃飯都是個問題了。”
路人甲：“那你還買不買這東西，不買就走吧。”
路人乙：“我要買，再委屈也不能委屈我兒子，我就要這兩個了。”
兩個路人結賬走開，文孝義和水上飛相視，文孝義：“得趕緊告訴山上。”
水上飛：“不知是真是假。”
文孝義剛要說話，一個報童吆喝著他身邊走過。報童：“賣報賣報，本地新聞上報紙，國軍即將進靈秀山剿匪，男匪女匪一網打盡啊。”
文孝義、水上飛一愣，文孝義連忙轉身叫住了報童：“賣報的……”
雙花寨議事堂，一張報紙被展開著，田田正念著報紙：“青梅縣羅龍鎮匪患猖獗，雙花女匪殺人放火，搶劫鎮政府軍火倉庫，國軍獨立團奉命進靈秀山剿匪。這是沖我們來的呀。”她放下報紙，看著大家。
朝天椒氣憤地一拍桌子：“太可惡了，這是栽贓陷害雙花寨，我們哪里去搶鎮政府軍火庫了，還殺人放火？”
賽鳳仙：“我們的確搶了軍火，只是沒有搶軍火庫……”
朝天椒一瞪眼，急了：“你腦殼進水了，那批軍火是海涌老賊賣給白龍幫的，我們不搶，難道等那些土匪用它去禍害百姓？”
賽鳳仙不以為然瞥了朝天椒一眼，說：“唉喲，你這沒腦殼的瘋婆娘，脾氣啥子時候能改改，還沒聽人家把話講完就哇啦哇啦的，吵死了！我是講，我們沒有搶軍火庫，這個報紙做哪樣要亂寫，這不是胡說八道嗎？我們雙花寨冤枉啊！”她不緊不慢地縷了縷頭發。
看到二人斗嘴，秀秀、幺孃實在忍不住，笑出聲。坐在一起的水魚兒和水上飛兄妹也相互看了看，笑起來。
田田也一笑，繼而說：“你們兩個莫斗嘴了，這一定是海涌老賊搞出來的借刀殺人之計，我們現在要商量一個應對國軍的辦法。”
水上飛說話了：“二少爺托人在打聽消息，聽說姓海的已經帶著啥子萬民書去縣里了，懇求國軍立即來羅龍鎮，我們可以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幺孃擔心地：“國軍不比啥子土匪、保鄉團，他們可是正規軍。我們，我們就這點人和槍，能行嗎？”
秀秀：“幺孃，你莫擔心，我們雙花寨易守難攻，就是國軍要硬來，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水魚兒：“不管土匪、保鄉團還是國軍，他們來多少我們就打多少。”
朝天椒：“對頭，我們打得贏要打，打不贏也要打，大不了老娘就跟他們拼了。”
賽鳳仙不陰不陽地：“拼？拼命容易啊，怕只怕拼光了性命，我們還背著一個土匪的罪名。”
大家沉默了。
田田有了決定：“賽鳳仙講得對，這個土匪的名頭我們不能認。水上飛，你回去告訴二少爺，盡快打聽到國軍走水路還是旱路。”
水上飛點頭：“好。”
田田：“既然國軍是沖著雙花寨來的，我們也得領這個情。我們既不能和國軍發生正面沖突激化矛盾，讓海涌老賊鉆空子，達到他借刀殺人的目的，又不能讓國軍覺得我們是好欺負的。我們就來一個兵不血刃送大禮，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她堅毅又神秘的表情。
雙花寨。水魚兒在幫幺孃用小鍘刀鍘著新草藥，兩個都用毛巾捂住了口鼻，可即便這樣，也會被草藥熏的眼淚直流……
楊巍山和任三妹見此情景不由得一笑，然后又和文三兒等幾個青壯把□□、飛刀等武器搬運和擦拭……
山路邊。朝天椒和文孝忠、田翠翠及幾個青壯在挖坑，然后一起把大大的空心雷埋到地下。
另一邊，賽鳳仙帶著文孝智、鄭喜兒及幾個青壯把半人高的踏板小心地懸空埋在地下，讓踏板與地面持平，又仔細地掩飾起來。
河邊樹林里。秀秀指揮著文孝信等幾人在把削好的竹竿埋深埋地下，試著彎曲竹竿，檢查竹竿的彈性，并在竹竿的頂部綁上一個扁平的竹籃。
文孝信抓著兩個大布口袋跑來，湊到秀秀身邊說了兩句，還把手里的口袋給秀秀看，秀秀興奮地邊拍打文孝信邊笑得不亦樂乎。
河邊橋上。田田帶人布置著機關，看著橋頭的豎起的架子，田田想到了什么……
羅龍鎮廣場，鑼聲響起，兩個保鄉團丁邊敲鑼邊高喊：“各位鄉親，鎮長有令，國軍剿匪，出來歡迎，一家至少出一人……”
楊樹伯、喬山伯、田五叔等各位寨首及一些在鎮上有些臉面的人都穿的整整齊齊的，聚集在“歡迎國軍前來剿匪”的條幅下。
保鄉團丁硬往寨首及一些看熱鬧人的手里塞彩色小旗，大家不情愿地接受。
拄著拐杖的海鎮長被周里金扶著坐在條幅下正中位置的椅子上，不時和上前來跟他見禮的人舉手作揖，顯得志得意滿，精神抖擻。
文孝義、文六順、水上飛也混在人群里，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情景。
山路上。獨立團的官兵走來，蘭蘭和王定遠騎在馬上走在前面。
蘭蘭望著眼前的景致，感慨萬千，她不由得慢下來，在道邊翻身下馬，佇立凝視遠方。雖然有軍帽遮擋，但她還是下意識地撫摸著那道疤痕。
王定遠也翻身下馬，走到蘭蘭跟前：“在想什么？”
蘭蘭連忙掩飾地放下手：“沒什么，只是覺得命運真會捉弄人。我背井離鄉，以為再也回不來了，卻偏偏在外面碰到了教官。你要我回家，我不肯，想跟你在外面打鬼子，卻又被一個命令發回到這個地方。”
王定遠苦笑：“是啊，我一心想去打鬼子，替死去的兄弟們報仇，卻被派回來剿什么匪。”他看看蘭蘭，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說：“蘭蘭，關于你姐姐，你有什么打算？”
一提田田，蘭蘭立刻變得冷峻：“我是來剿匪的，我必須執行公務。只是，我沒想到，過了這幾年，她居然變成了土匪頭子，而我卻成了剿匪的官兵。”她不想再說了，準備翻身上馬。
王定遠本想還說什么，見蘭蘭要走，只好也準備翻身上馬。
這時，繼續前行的隊伍里出了狀況。一個士兵一腳踩在踏板上，半人高的踏板一頭下陷，另一頭翹起，正打在士兵的小腹上，疼的士兵抱著小腹慘叫了一聲。
緊接著又一個士兵踩上了踏板，踏板飛起，打在了腦袋上，又是一聲慘叫。
王定遠和蘭蘭一起回頭，隊伍已亂。
又一個士兵踩響了空心雷，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帶起一陣灰塵。
王定遠大喊一聲：“臥倒！”自己也護著蘭蘭臥倒在地。
眾人全都臥倒在地。
山崖上。朝天椒、賽鳳仙、水魚兒等人看著崖下山路上亂做一團的國軍，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