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宮殿越往深處走就越冷,再次來到這個地方,卻已經是另一番光景。
我看到了冰柱旁邊立著的一個人。他的身影,在白色空曠的宮殿里顯得更加孤寂,就像是身處纏綿不絕的冰雪中,靜靜地凝神。
他是不是在后悔當初沒有在這里讓她的妹妹醒過來。
“你們來了赤槿他,死了嗎”他緩緩開口,卻沒轉過身來,聲音寂寥得像是不會流動的死水。
我心如沉石。
他的一襲紫衫素雅又高貴,長及腰際的金發熠熠生輝,過肩處用一條白色的長繩束著,松松垮垮,柔情似水,讓我恍惚間回到初見。
“祁岫。我來這,是想問你一件事。”
“你想問什么?”
“霄銘山莊的人,是你下令殺的嗎?”
“月兒覺得呢?”他轉身過來,沉靜安寧的眼睛出神地望著我。
“我,我不知道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是或不是,月兒會怎樣?”
我堅定如鐵,“如果是,那么祁岫就是我的敵人”
他看進我的眼睛,似乎想聽我繼續說下去。
“我會殺了你,替我的家人報仇。”
他淡淡地笑起來,笑得云淡風輕,笑得一臉哀然,“如果我說我沒有下過那樣的命令,縱然我曾默許長老安插赤槿在霄銘山莊,為了得到讓我妹妹蘇醒的蒼穹劍和容器,但是我并沒允許他們殺戮,月兒可信我?”
半晌,都沒有聽見我的答案,他凄然地搖搖頭,“若月兒信我,便不會特意來問我,也斷不會說出會殺了我的話也是,我曾想過要了你的命,赤槿又是我的部下,這次我不辭而別,也許別有用心呢”他略帶自嘲,面有涼薄之色。
“我信。”
忽而聽到我這句話,他湖光般的眼眸望進我的心底,似乎在辨別我是真心還是假意,而后他如秋日的云般清淡地微笑起來,溫柔而眷戀,像是化不開的濃濃夜色。
“只要你相信我,就夠了。”他朝我走了過來,“月兒要找的人,已經不在這里了。”
“紅蓮劍在祁商手上,那把劍是世間邪劍,不該為人所有。”
他臉色沉下來,“我也正在找他。恐怕我的舅舅,要在羅蘭城掀起一陣狂風大浪了,為防變動,我把內城的老弱都遣送到外城了。”祁岫沉靜道,而后他突然感受到什么,眼神犀利地望向前方,“有人闖入了地下陵寢!”
此時的地下,珈藍癡癡地來到一塊巨石前,也不管頭頂上由于宮殿的晃動正落下無數的碎屑塵埃。她無比癡戀地看著巨石上的影像,從那個苗人鑄劍師到之前幾次的渡魂,每張臉都長得不一樣,但是她知道那都是蕭陌一個人。她不禁伸出手去觸碰那人的臉,只有在虛幻的影像中,她才能離他如此之近。
那摩震驚地看著她,同時也驚詫地看向那巨石,那些人他只認得兩張臉,一個是天幽谷的那個苗人,還有就是在雪垣寨的夢境里,那幅畫上的冷艷女子。
珈藍看到那女子,眼睛突然睜得老大。那時的蕭陌,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冷酷的黑眸中,隱含著綣綣柔情,對著那個名叫紅桑的女人,冷情的蕭陌用盡了畢生的愛戀。珈藍仿若被重重一擊。
如此清晰的畫面,靈石一定就在這房間里,這宮殿的排場,應該就是夫人的寢宮。他不敢亂闖,但是那個死女人還在里面!
珈藍心里閃過濃濃的不甘,和嫉妒,她攥足了力氣,對著那塊石壁上相對的兩人,一掌拍下。
剎時,堅硬的石壁應聲出現了幾道裂痕。
“你瘋了!”那摩驚怒交加地阻止她進一步地破壞,在頭頂上的石板還沒塌下前,把她連拖帶拽地帶出宮殿。
然而她的力道如此之大,只聽一聲巨響,那石壁已然成了碎石。掉在地上的靈石,瞬間綻放出明亮的銀白色光芒。
珈藍瞳孔一睜,便脫離了那摩的掌控,朝那靈石奔去。
“珈藍!”
處在極度憤怒的狀態下,珈藍根本沒發現即將到來的危險,只感覺一個玄色身影飛快掠至身側,帶著無比凌厲的掌風襲來。猝不及防中,她以為自己便要承受這突然而來的一掌,卻聽見掌風擊中的聲音如期而至,連帶一聲悶哼,她又震又驚。緊接著那玄色人影似乎冷哼了一聲,便有無數的利箭從四面八方而來。
珈藍單手托著剛才為他擋下那一掌的那摩,一手拿著那摩的長劍格擋,邊往安全的地方移動。
“喂,你沒死吧?好重再不幫忙我就把你丟下去了”珈藍說話總是說的又直又硬,無論什么時候都有不饒人的氣勢,而現在她的唇卻忍不住發顫起來,以至于話里都有些擔心的味道。
那摩強忍著痛道:“你把我的劍拿走了,我怎么幫你?把我丟下去?好歹我剛才幫你擋下了一掌,你就這么對待恩人?”長老的那一掌,真的把他的骨骼給震碎了,不,也許五臟六腑都
等離開了那亂箭處,兩人又不經意間觸發了另一道機關,霎時頭頂上的石板落下,那摩暗道不好,腳下生力,飛掠而起。離宮殿即將關閉的石門近了,珈藍猛地一踏,足下生風,攜同著那摩向那扇門飛去。
就快安全了!一塊兩塊的巨石隨之塌落下來,那摩手一帶,奮力卷起珈藍在空中打了一個旋轉,一聲骨頭再次碎裂的聲音,那摩忍不住慘叫起來,口中噴出大口的鮮血。
身后的石門應聲落地。
安全了。那摩松了口氣,然后“咚”地一聲重重地跌落在地。
“那摩!”珈藍托起他,焦急地呼喊。
“死女人你沒事吧?”他睜開眼看了看她,氣息微弱。
“笨蛋!你不會躲開嗎?為什么要替我挨”珈藍罵道,心里卻忍不住害怕。
那摩勉力一笑,“那么精神,看來是沒事了,沒事就好”
“你”珈藍的表情軟了下來,鳳眼里盡是淡淡哀切,“其實不用管我,我命大得很受點傷死不了你傷勢很重,我這就帶你出去看大夫你告訴我路怎么走。”說著就要抱他起來。
那摩手一拉,“不用了”
珈藍驚詫地看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長老那一掌,恐怕我撐不了多久了沿著東北方向走,走最寬的路,就算有機關,憑你也可以躲開的不要進任何宮殿”那摩一句句囑咐,像在作臨終遺言。
珈藍狠狠地打斷他:“什么撐不了多久,不就是骨頭碎了嗎?哪那么容易死!我是路癡,認不得路的,你不帶我走我一輩子也出不去的那摩,帶我出去”越說到后面她的聲音越低,最后竟像在懇求一樣。
“那就等城主來陵寢的機關觸動了,他會知道,只要你照實說明緣由,他不會怪罪你”
“我不要等,這里是死人住的地方,我不要一個人在這等,你要陪著我。那摩,我欠你的人情,出去我再還給你。”珈藍托起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沒力氣抱起他,剛才他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支撐著,為了不成為她的包袱,她卻還覺得他太重而且她只要輕輕一碰到他,他就痛得蹙緊了眉頭,她頓時手足無措。
自己的力量太微薄了。她沒辦法帶走他。
那摩看著她驚慌無力的模樣笑了,“你不用還我,我不求回報。”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你要為我擋那一掌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珈藍低低地啜泣起來。
那摩癡看著她,忍不住伸手拂掉她眼角的淚花,低聲道:“我只想保護自己喜歡的人哪怕,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她對天幽谷的那個人的不一般,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是那么不會隱藏感情的一個女子驕傲又自戀,得理不饒人,又喜歡捉弄人,還沒有女孩子該有的矜持經常跟他吵架他怎么會喜歡上這樣的女人呢?
珈藍愣愣地看著他,淚流滿面,一邊哭泣一邊控訴,“我不喜歡你啊你為什么要喜歡我?你只知道服從你們城主,從來不為自己活,忠誠得像個笨蛋一點不懂女人的心思也不會討女孩子的歡心你不就見我長得好看嗎?這叫喜歡嗎?你喜歡我的話就給我好好活著你以為你保護了我兩次我就會喜歡你嗎?你以為你跟我說這些話我就會喜歡你嗎?你以為你死了我也不會喜歡你的只會更加討厭你”珈藍聲聲哭訴,無助得像個孩子。
“我知道。”那摩輕嘆了口氣,吃力地從懷中拿出一個簪子,戴到她頭發上,“這是你的東西,我在天幽谷撿到的,還給你”
而后他笑,“真美要是不美,我也不會看上你這個死女人了這下,你可不必為我這樣以貌取人的男人難過了”他舉到她發上的手突然垂下去。
他不會后悔選擇這樣離去的方式。只要看到她平安,足矣
然而,似乎還有重要的使命沒有完成。
有熟悉令他臣服的身影向他的方向跑來。
“城主長老叛變。”他對著遠處的一縷光匯報道。
這是他余生最后一句話,最后一件事情。
珈藍聽見腳步聲漸漸離她很近,她都不曾抬頭。
祁岫蹲下身檢查那摩的傷,眼里看不出任何悲喜,只聽他緩緩道,像是在行一道生死令,“臟腑都震裂了,已經沒救了。”
珈藍拉住他起身的袖角,頭低著,“你為什么,不難過?”
那摩不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嗎,這個人,究竟怎樣才能如此淡然。為什么,只有她在難過。
祁岫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袖子一拂,不帶走一絲悲戚。
珈藍頹然地坐倒在地上。
“珈藍”我輕喚道。
她沒有轉身看我,只是緘默得像是最深的湖水,沒有生氣。
只聽她說:“我想在這里,多陪他一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