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昏暗暗，風吹得一戶人家風鈴直響。
    在這鈴叮啷當中，四月初的天氣，也帶上了八九月的離愁。
    是的，陳枳愿現在很愁。
    雖然他們家有吃有穿，有房有車，但依舊很愁。
    大的愁小的也愁。
    大的不大，只有十六歲，小的卻很小，還是中班的小朋友。
    而家里唯一的成年人，現在在距此數千里的地方。
    這怎么能讓人不愁。
    陳枳愿看著自動斷開的三個視頻通話，跟挨著她的夏時簡四目相望。
    這樣的事，差不多每個星期都要發生那么幾遍，一個星期六七次，一共發生了一個月零十天。
    今天是外婆北上的第四十天。
    還是想她。
    陳枳愿往沙發上一倒，半張臉埋在抱枕里。
    然后，就聽到小姑娘可憐兮兮的聲音，“小愿姐姐，我好想外婆。”
    五六歲的小孩，嚷嚷著嗚咽的調子，伸手環住陳枳愿的腰，又把整張臉埋到陳枳愿懷里。聲音悶悶的，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沒事的沒事的，簡簡不哭，外婆很快就回來了。”
    說的好聽，但誰知道人什么時候回來。
    “好久好久了，簡簡真的好久沒有見到外婆了。”
    陳枳愿沒想到夏時簡會這么說。之前的一個月，夏時簡很乖，不哭也不鬧，就是跟外婆視頻這一點上特別積極。
    看來之前是一直憋著，現在情緒藏不住了。
    陳枳愿這樣想著，卻也只能很無力的安慰：“外婆那么厲害，肯定很快就會回來。”
    夏時簡一開始只是眼淚打轉，但小孩子越是安慰越是委屈想哭，止都止不住。
    陳枳愿愣了愣，有點無措的抱著越哭越大聲的小姑娘。
    眼淚在女孩之間具有傳染性。
    很快陳枳愿也紅了眼眶。
    廚房來幫忙做飯的周姨聞聲，急急忙忙地出來，“哎呦喲，這是誰惹得了我們家小姑娘？”
    都說人多力量大。
    可小姑娘委屈更大，“外婆，外婆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回來了，簡簡也好久沒有見到外婆了嗝。”
    小姑娘哭得太兇，打了個哭嗝，那樣子就像只哭紅眼的可憐兔子，讓人心疼。
    這要是放一個月前，瞧著小姑娘哭，陳枳愿一定會笑著去逗她，“哭的像只小花貓，等會兒外婆過來，又說小愿姐姐搶了你的大白兔糖不是？”
    夏時簡反駁：“不是，大白兔奶糖吃多了是會長蛀牙的。”
    上中班的小朋友壓根說不過她。
    現在卻不是。
    陳枳愿現在，根本沒有逗人的心思。
    她閉上眼睛，將涌上來的酸澀憋回去，輕輕拍著夏時簡的背，任小姑娘眼淚鼻涕糊她身上，“簡簡乖啊，外婆在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做一件很偉大的事。”
    “那外婆什么時候才能打跑大怪獸回來看我們？”
    陳枳愿一邊聽著，一邊拿濕紙巾給夏時簡擦臉。
    “怪獸太厲害了，外婆他們還在很努力研究怪獸的弱點。外婆在很遠的地方保護著我們。”
    差不多的話陳枳愿幾乎每隔幾天要會跟她說一次。
    解釋這個怪獸無孔不入，傳染性極強；解釋外婆作為增援部隊趕往最危險的地方；又或者解釋外婆比奧特曼厲害，但不能像樂迪一樣飛回來……
    小孩的執拗就是這樣，凡是想著些什么，那些現在或者曾經見過的許多事都會跟它來回比較。
    天馬行空，不論道理，卻滿是童真。
    ——
    或許人多力量大的道理還是有用的，至少在周姨和陳枳愿的共同努力下，夏時簡總算是緩和了過來。
    陳枳愿在哄好小朋友后又帶她去洗了個澡，這會兒清清爽爽的坐在沙發上看汪汪隊。等陳枳愿也洗完澡出來，正好是放廣告的時間。
    三人草草吃完飯，周姨也收拾收拾回去了，她家里還有兩個孩子一個老人要養。
    不算上請來的周姨，這兩層半的房子里，本來就是住著一個快七十歲的外婆和她的兩個外孫女。
    一老兩幼，本來就是很勉強的配置，新年那會兒北方出事，人心惶惶，老的那個收拾收拾，拋下兩小的就去支援了。
    這一走就一個月，去到哪就跟個陀螺一樣，電話不接微信不回，一把老骨頭了還跑東跑西，停不下來。
    堵的陳枳愿心里那口氣啊，不上不下的。
    現在這諾大的屋子里，有且僅有兩個外孫女在住，一個是讀高一的陳枳愿，一個是讀幼兒園中班的夏時簡。
    老弱病殘四個字，他們一家常住的三個人，一下子就占了兩個字。
    一句話概括，凄凄慘慘戚戚。
    陳枳愿坐在書房，打開手機，還是沒有外婆的消息。
    爸爸在國外有時差忙工作也回不來，媽媽不回消息，估計也是忙的頭不沾枕腳不離地，這一家家的就剩兩個閑人呆在家發霉。
    也不是。
    陳枳愿看著微信里好幾個群不要錢似的彈消息，嘆氣。
    她們家就沒有閑人。
    等陳枳愿輔導完夏時簡學習，再提交完成她的作業，已經快十點過了。
    這到不是因為網課期間作業多。相反的作業比正常上課的少，但學校找的網課視頻質量參差不齊，至少對陳枳愿來說，講得啰說還不仔細。
    于是，陳枳愿同學經過多次嘗試之后，找到了一家在疫情之前口碑不錯的網課機構，免費蹭課。
    這家網課講得好歸好，就是一節課的時間比較長，內容比較多，算上寫作業整筆記的時間，一天差不多要搞出七八個小時來……學四門。
    剩下的時間，陳枳愿秉持讀書要從小養成學習習慣，用來教小朋友彈琴算數讀書，三小時起步。
    幸好高一下學期分班，新課標任意選科。但由于第一批的小白鼠選科過于隨便，導致各種走班分班的困難，所以學校在第二批小白鼠實驗的時候，稍微加了點限制。
    就比如說，選歷史的不能選化學。
    不過這跟陳枳愿也一點關系都沒有，她一個選全理的，再怎么限制也關系不到她身上。
    雖然選科之后學的科目少了，但難度也有較大提升。也因為有了分班，所以在這個過分長的寒假，陳枳愿被迫多加了好幾個群。
    其實也有那么一點點關系。
    因為陳枳愿是班長，而且還是一位深得老師信任并且責任心很重的班長。
    于是，在全國各地休工停學的時候，班長就擔起了網課學習的擔子。
    長話短說就是建群拉人，時不時老師偷懶還要幫忙檢查作業和解答問題。
    遇上哪個同學不在線，緊急情況還要找人。
    這種事吃力又不討好，但不能不去做。
    總結起來就兩個字，心累。
    特別是剛開始的一兩個星期，陳枳愿可以說是一個人當三個人使。
    一個學習，一個管理，還要剩一個帶小孩。
    三頭六臂的哪吒來了都要瘋。
    但度過了前半個月的混亂，大家基本上都接受了這種網上學習的生活。
    陳枳愿擔子輕了很多。
    認真學習的學習，不學的一開始還會督促，后面干脆就不管了。
    上到高中，也沒多少人想管你學不學了，全靠自覺。
    但陳枳愿，身為班長兼年級前三，群里時不時就有人她問問題的，要筆記的，一般統一時間在晚上□□點。
    有時候講晚了，到十點也可能。
    匆匆忙忙的，之前一個月就這么過去了，真的不可思議。
    ——
    晚上風涼，忽的一陣吹來，陳枳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陳枳愿起身去關上窗戶，然后下樓往廚房走去。
    手機被主人放在書房充電，剛好錯過了那遲來的消息。
    廚房的水果盤子洗好放餐柜里，客廳茶幾上的玩具也收到玩具框里。陽臺的落地門開著，關上紗網防蚊。
    陳枳愿在家里巡視一圈，邊走邊關燈。臥室連著書房，書房還開著燈。
    臥室拉著窗簾，厚厚的透著一點點橘光。
    夏時簡抱著她的小熊先生在睡覺。外婆不在，陳枳愿就跟夏時簡一起睡。
    陳枳愿關了書房的燈，輕手輕腳的躺到床上，沒多久也睡著了。
    ——
    第二天一早，鬧鐘還沒響，陳枳愿就醒了。
    夏時簡還在睡。
    陳枳愿像往常一樣去書房拔充電器，劃開屏幕，就看到一個綠氣泡圖標右上角有數字。
    外婆來消息了。
    陳枳愿高高興興的點開。消息是昨晚快十一點回的。
    【東邊沒葉子】：外婆什么時候回來啊，我和簡簡都好想你。
    【東邊沒葉子】：［傷心落淚jpg］
    【東邊沒葉子】：外婆看到了記得回我一下。
    【東邊沒葉子】：外婆記得早點睡覺，注意身體啊！
    昨天22：48
    【外婆】：外婆知道嘍。
    【外婆】：［舉手投降jpg］
    【外婆】：對了，外婆在這遇到了你的何阿姨，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住在咱家旁邊的那戶人家。
    【外婆】：你何阿姨的兒子，小時候人家轉學走了你哭了一個晚上。
    最后一條消息，陳枳愿看了好久。
    【外婆】：據說小何現在也在江粵讀高中，跟你一個學校的。
    陳枳愿第一個反應是不可能，第二反應就是這不會被盜號了吧？
    他怎么可能在燕霖讀書。
    她聽都沒聽說過。
    開什么國際玩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