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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落水狗

    “小芥,你怎么這么久沒來看我啊。”楊幼靈坐在我懷里,語氣透著不滿。
    名義上,我們是干爹干女兒的關系,但她從來不叫我“干爹”,只是以“小芥”稱呼我,也不知道是哪里聽來的。
    “因為我要工作賺錢啊。”我點點她小巧的鼻頭,將輪椅停在餐桌前。
    “這么辛苦呀。”小姑娘用手里的兔子玩偶親了親我的臉頰,道,“那好吧,原諒你了。”
    “吃飯了。”楊海陽端著最后一道湯從廚房出來,見女兒坐在我身上,趕緊讓她下來。看表情都知道他有多怕楊幼靈把我給壓壞了。
    其實我沒有那么脆弱的,自從和商牧梟看過星星,我都覺得自己無論身體和心理都更堅韌了一點。
    “哦。”楊幼靈噘著嘴跳下輪椅,抱著毛絨兔子坐到了自己的專屬座位。
    據說這只粉色的兔子玩偶是商蕓柔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小姑娘很喜歡,最近走到哪兒都帶著。
    飯菜都是楊海陽親自做的,作為家常菜來說,味道很不錯,比外賣好吃多了。
    吃著飯,我和楊海陽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大多是些家長里短的話題,楊幼靈在幼兒園的表現,便利店的生意,他和商蕓柔……
    “我喜歡蕓柔阿姨,我想讓她做我的媽媽!”一聽到商蕓柔的名字,楊幼靈從自己飯碗里抬起頭,唇邊還粘著一粒米。
    “可是蕓柔阿姨還沒同意要嫁給我耶,你說要怎么辦?”楊海陽替女兒摘去唇邊的米飯,笑得一臉慈父。
    “那你就多努力呀。”楊幼靈纖眉一蹙,很認真地支招,“裝裝可憐,蕓柔阿姨那么好,會同情你的。”
    我忍不住笑出聲,對楊海陽道:“叫你裝可憐聽到了嗎?學學。”
    楊海陽也是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商牧梟,我可裝不了可憐。”
    聽到商牧梟的名字,我唇邊的笑意淡了些,故意岔開話題道:“你已經求婚了嗎?”
    楊海陽原也是順嘴一提,很快將商牧梟拋諸腦后,開始說起自己的求婚計劃。
    “我準備感恩節那天求婚。”
    ?“感恩節?”雖然也是個節日,但國人多不信教,很少聽到會特地選在感恩節求婚的。
    ?楊海陽道:“如果求婚成功,每年的這一天都會是我的感恩節。”
    ?我怔然稍許,心中萬分感慨,想不到楊海陽也有這樣深情浪漫的一面。
    ?“我已經提前定了燭光晚餐,也買好了戒指,只求那天順順利利,不要出什么意外。”他眼里閃過一絲憂慮,但很快散去,也沒和我深聊。
    我想我知道他口中的“意外”是什么。若被商牧梟得知他求婚,恐怕就不是石頭砸玻璃這么簡單了,我都怕他被商牧梟暗巷偷襲,砸破腦袋。
    吃完飯,楊海陽收拾完桌子,從臥室拿出兩張畫展門票給我。
    “梅紫尋個人畫展?”我讀著門票上的抬頭,對這名畫家并不熟悉。
    “是蕓柔的媽媽。”楊海陽道,“她去世后,生前畫作皆由她名下的基金會管理,每年會定期在世界各地舉辦畫展,收益除了維持基金會的日常運營,都會用于慈善。”
    “票是蕓柔給我的,讓我送你,說你一看就是很有藝術鑒賞力的人……”
    雖然美學也是哲學體系的一個分支,但我從來只是研究和探討它,對它所呈現的作品卻知之甚少。不過……
    “替我謝謝她。”既然是商蕓柔特地送我的,那我怎樣也要去一去,也好不辜負她的好意。
    我身邊對畫展感興趣的也只有沈洛羽,打電話給她一問,她這周六正好有空。
    畫展是8點到17點,地點在國立美術館,我與沈洛羽約定下午三點在美術館門口碰面,結束了正好一起吃個飯。
    去畫展前,我專門上網查了查梅紫尋的資料,好對她的畫有最基本的了解,不至于到時什么都看不明白。
    網上多是她的畫展信息、生前獲獎情況等等,對于商祿只是一筆帶過,“抑郁癥”、“自殺”等字眼更是一次都沒出現,只說她因病去世,享年不過三十七。
    她最具代表性的畫作,多停留在三十歲前,明媚絢爛的顏色與自然風景相結合,造就她獨特的個人風格,還曾被著名書畫評論家范峰稱為“東方印象第一人”。可惜三十歲后,由于病痛折磨,她的畫作逐年減少,最后兩年已經停止創作。
    《園景》是她在三十歲那年創作的最后一組巨型油畫,一共三幅,每幅都是190X200公分,可以說是每次畫展當仁不讓的主角,就連門票上都印著這組畫的局部截圖。
    到了周六那日,我和沈洛羽碰頭后一起進了美術館,隨即便分頭逛展,各看各的,只約定五點在出口集合。
    展廳挺大,但人不算多,有時候一幅畫看半天都沒有人來打擾。
    梅紫尋的色彩的確厲害,網上看都已經很漂亮,現場再看真跡,只能用“震撼”形容。
    我慢慢地逛,一幅幅地看,一個人看得津津有味,到展出《園景》的區域時,已經都要四點。
    偌大的展廳一頭進一頭出,有兩個口。我剛要進去便看到正中站著一個人,頭戴鴨舌帽,身穿黑色機車裝。不用看清全臉,只是一個側影我就認出那是商牧梟。
    這一周他都沒再來我眼前晃,隨著賭約取消,似乎我和他的聯系也都斷了。
    手腳的傷口經過一周的愈合已經結痂,相信再過一段時間便能恢復如初。我以為商牧梟也會像這傷口,逐漸淡出我的記憶,再不會有交集。結果逛個畫展都能遇到……
    也是,這本來就是他媽媽的畫展,他當兒子的來看一看又有什么奇怪的?
    我正打算靜靜地,趁他還沒發現趕緊退出去,余光一掃,看到他手里握著的東西,心頭陡然一跳。
    那是一把陶瓷開箱刀,長得像筆,可以伸縮,是拆快遞的一把好手。我會知道,是因為我也有這樣一把刀。
    它不似傳統刀片那樣鋒利,但要劃破畫布,那還是綽綽有余的。
    商牧梟靜靜站在《園景》前,仰頭看著最中心的那幅,手上不斷將陶瓷刀頭伸出又縮進,并沒有察覺我的到來。
    他的臉色十分陰郁,望著眼前畫作的表情隱帶狠意。仿佛那不是他夢中美麗的家園,而是他的噩夢所在。
    我有預感他要做些糊涂事,他特地帶了陶瓷刀躲過安檢,我不覺得他只是為了在這里收快遞。
    忽然,他朝著畫走了過去。
    “商牧梟!”在理性發揮作用前,我的身體自己做了選擇。
    商牧梟停住腳步,見鬼一樣看向我,我趁機過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放開。”他語氣恐怖,沒有糾結我為什么出現在這里,只是要我放開他。
    他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放,反而握得更緊。
    “你要做什么?這里到處是監控,每幅畫都裝了報警器,你瘋了嗎?”這些雖是他母親的畫,但嚴格說來已經屬于基金會,他不能擁有,更無權毀壞。
    “再說一遍,放開。”最后兩個字,他吐字清晰,一字一頓。
    沒看到就算了,都過來了怎么可能視而不見?
    他抬手想要掙脫,我牢牢握住不讓他動,兩個人在展廳里拉扯起來。他覺得我多管閑事,我覺得他太不聽話,動作都帶了火氣。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總要做些出格的事,分明有大好青春,卻過得稀里糊涂。
    “把刀給我。”我去搶他的刀,他反抗激烈,爭奪間掌心銳痛襲來,下一秒刀落到地上,因著作用力滑至墻根。
    “你……”他火大到不行,我都覺得有那么瞬間他是真的想把我弄死,可一看到我的手,他又怔住了,情緒也凝滯在那兒,發不出,消不去。
    我的手被陶瓷刀劃破,掌心留下一道血線,還好不深,只是新傷加舊傷,怕是又要養好一陣子。
    我舉著手,從懷里掏出紙巾按住傷口,沒再看他。
    “你不該攔我。”他話里恨意難消,但已趨向平和,聽著是放棄了毀畫的意圖。
    展廳外傳來人聲,遠遠的有幾分嘈雜,對講機的聲音穿插其中,似乎是展廳安保從監控中察覺此處異樣,讓就近的人過來查看。
    我趕忙抬頭去看商牧梟,見他還坦然站立著,無所畏懼的模樣,蹙眉催促道:“還不走?”
    他深深看我一眼,又去看《園景》,模樣頗為不甘,但形式所迫,也只能匆匆從另一個口離開。
    他走后,我馬上從墻根處撿起陶瓷刀,剛放進輪椅邊上的儲物袋,安保緊隨其后,目光掃過我,檢查了圈展廳情況,見沒有發現,回復了對講機后,又到別處巡邏。
    我塌下肩膀,大口深呼吸,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剛剛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后半段我已無心看展,提早出去在附近藥店買了紗布,簡單處理了傷口。五點清館,與沈洛羽在大門處匯合,她看到我手上的傷很是驚訝。
    “你這傷哪里來的?之前有嗎?我怎么不記得。”她扶了扶臉上的眼鏡,湊近了想要看得更仔細。
    我藏了藏,沒讓她看太清。
    “有,你沒看仔細吧。我上禮拜不小心摔的,腿上也有,不過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你摔了?怎么摔的?哪里摔的?腿沒事吧?”她一連問了好些問題,完全不懷疑我話語的真實性。
    “我餓了,我們直接去吃飯吧。”我有意回避,她的問題一個不答,只專心第一等人生大計。
    “哎呀你……”她撬不開我的嘴,有被氣到,但偏偏又對我無可奈何,只一會兒便自己追了上來,“那去我上次說的那家吃吧?”
    本以為畫展一役后,我與商牧梟的緣分便徹底了了,若非校園偶遇、他姐結婚,私下該不大有機會再遇上。
    可沒想到第二天我就又遇上他了,還是在自家門口。
    他渾身濕透地擋住我去路,雨水從發尖滴落,順著眼尾滑下,像只神氣不再的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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