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是時分,白日里熙熙攘攘擁擠不堪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了大聲叫賣的攤販的身影,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都已經安上木板關好了門,只有幾個小酒館里還露出昏黃的燈光,里頭間或傳來幾個人人喝多了正在吹牛或者拼酒的聲音,而酒館的老板則一邊百無聊賴的用手撥弄著算盤,一邊打著哈欠等著打烊,連一向麻利的伙計都閑閑的靠著店門似是在算計著回家時辰。
路上稀稀落落的幾個的行人也都是一副趕著回家的匆忙神色,隨后在看到街角行來的一輛馬車后都詫異的看過去,連有些慵懶的靠在門框的小酒館伙計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按理說一頂普通的馬車駛在街道上,雖然在這樣的傍晚有些突兀,但是也不應該少見,也不必如此驚訝,但是這輛馬車確實有奇特之處――它走的太慢了,甚至同一方向的路人快走幾步就能超過它,這也難怪讓人注目了。
馬車用它那有些磨人的速度轉過街角,拐入到一個小巷里。
小巷里一派繁華的跡象,與之前寂靜的街道仿佛是兩個世界。
不算狹窄的小巷兩邊樓面上都掛了許多一串一串的紅色的燈籠,映上從樓上的各色紗窗透出的或暗或亮的燈光,把正進入門廳的幾個男人的臉色照的曖昧不清。幾個身穿艷色衣裳的美貌女子正慵懶的倚靠再門廊上互相說笑,間或發出嬌笑聲,有人看過來便半側過臉來對著人眼角微微一挑,露出一個曖昧不已的笑,成功把人勾近門里,隨后過去攀住來人的胳膊一邊溫言軟語把人往門里拖,一邊對對街樓里的女子得意的露出挑釁的神色。
每一個門外幾步遠的地方都坐著幾個一看就是龜公的武夫,他們一邊聚在一個小破桌邊喝著劣質的酒水,一邊毫不松懈的關注著門邊的情況,等著一有人鬧事或者那些女子不聽話就拿著身邊放著的粗長的木棍沖過去。
這便是整個永安城有名的上溪巷,也就是男人尋花問柳之地。
趕車的青年沒有理會附近幾個門廊前的女子飛過來的令人臉紅心跳的目光,利落的跳下馬車,掀開車簾對立面低頭道:“ 爺,到了。”
馬車里出來一個身穿竹青色儒袍的男人,那男人身材頸長,面目俊朗,稱得上君子端方溫文如玉。此刻,那個俊美的青年正臉色微微發白的站在馬車邊,一手扶著車轅暗暗的調整氣息。
正倚在醉鄉居門廊上的幾個艷色女子見到如此相貌不凡的青年眼色俱是一亮。
然而心動歸心動,確是無一人敢上前攀扯。
她們雖然因為長相出色被媽媽安排在門口接客,卻為樓里中下等妓子,雖不至于去伺候販夫走卒,但是確實沒有機會像是清倌t倌那樣和一群讀書人演繹才子佳人的雅事。在煙花巷里生存多時見多了三教九流,個個練的都是火眼晶晶,哪里看不出那男人身上那是一尺便值一金的暗竹紋錦的長衫,這樣的人可不是她們這等人可以攀附的。
那男人剛進到樓里,一個小廝打扮的人就對他行了一禮道:“錢老爺這邊請,各位大人都是等候多時了?!?br/>
錢澤點點頭,便跟著那個小廝向大廳的一個偏門走去。卓遠把隨手扔了一塊碎銀子給不知從哪里竄出來牽馬車的龜公,隨后跟上。
門邊倚著的女子見錢澤正往那偏門走去,猶豫的多看了幾眼,就感受到了坐在一邊的狀似正喝酒喝的正在興頭上的龜公頭子冷冷的一瞥,立時便驚出了一身冷汗,強自扯出一抹媚笑把門外正要去對門的一個男人勾引到了自己的樓里,感受不到背后刺人的眼光才松了一口氣。
錢澤和卓遠跟著那個小廝穿過一個回廊走到了一個安靜清幽的院子跟前,小廝就躬身退下請他們自己進去。
剛走到門里,錢澤面前就出現了一個身形有些高挑,梳著婦人發式的濃妝艷抹的女人,那女人看來有四十多歲,扭扭捏捏的快步走過來對著錦袍青年行了一個屈膝禮,然后嬌笑道:“這位爺看著可有點眼生,可是初次來?”
跟在錢澤后面的卓遠聽著,微微的蹙起眉,男人商談事情時多喜歡來煙花之地,他自己就曾隨錢澤來過幾次,看到他青樓觥籌交錯間談成過幾個生意,雖然雖然這個女人行事妝扮與別的老鴇無甚差別,但是總是覺得這個女人給人一種莫名的不對勁兒的感覺。
他還來不及多想,就聽錢澤說道:“ 不知成知府在何處?”
“原來是知府大人的貴客,奴家差點就怠慢了,這邊請?!闭f著那女人身子柔若無骨般一扭一扭的開始在前面帶路,不多時就把兩人領到一個門前。
錢澤推門進去,桌上已經擺好了精致的菜肴,有五人人正在低聲的交談其中瘦猴般的男人一人看到他,立時笑起來,“錢兄可總算來了,成大人可是聽說錢兄好這一口才專門把咱們請到這里,錢兄竟然來遲了,可得好好罰一罰!”
那說話的便是本地有名的富紳之一。
那鄉紳身邊的幾人都笑著附和。坐在東邊的位子上的長著一張長方形的臉,五十歲許的中年男人便是今天的主客,新到任不久的淮州知府成靖達,身邊那個正一臉諂媚的對成知府說些什么的便是李典史,身下三人也都是淮州商會頗有幾分顏面的商人。
錢澤也不多解釋,向成知府見過禮后,對著剛剛出言的那人笑道:“高兄所言極是,確是在下的錯,在下認罰就是?!闭f著就面不改色的喝下了三杯酒。
成知府道:“錢兄真是爽快之人,那里像是外人傳說的……”說著含糊的哈哈一笑,指著和他一同進門后便安靜的站在門后趕車的青年問道:“ 喝個酒罷了,也不是要商談什么重要的事情,錢老爺怎么還把自家的管家都帶來了?”
錢澤正夾菜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頓,笑道:“在下不勝酒力,只好把管家帶來,免得到時喝醉了連自己的府邸都找不到了,那就要在各位面前出丑了?!闭f著便讓卓遠去外面等著。
“那又如何,到時宿在這里就是,左右錢老板沒有家室,總不會像我們幾個一樣擔心家里夫人責難吧?”說完,成知府像是說了什么趣事一般自己個兒到先笑起來。
剩下的人都給面子的附和著笑了幾句,卻都在明里暗里的打量錢澤的神色。錢澤也跟著笑了幾句,臉上絲毫看不出不快。成知府和李典史暗中對了一下眼色,不動神色的把話題岔開了。
卓云站在門外幾步遠的地方站著,不多時就看到老鴇領著十幾個穿著色彩艷麗的各色裙裝的十三四歲的少女過來了。那些少女大都都垂著頭柔順的跟著老鴇走來,看不清面貌如何,只有一個落在后面的少女抬頭正視前方眼中都是故作鎮定中強掩的驚慌,看到卓遠驚詫的看著他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卓云驚詫的不是那少女濃妝下掩不住的眉清目秀的真容,而是這個人縱然算的上是上乘的人并不是他以為的少女,而是一個扮作女裝的少年!
卓云這才明白自己為何覺得那個老鴇古怪,因為那個老鴇縱然舉止扭捏濃妝滿面,但是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想明白這一層,卓云看著已經關上的房門,神色頓時復雜起來。
屋里,錢澤看到那個老鴇領來了十幾個才十三四歲的都扮作少女的少年,神色間閃過一絲厭惡。雖然看到了那個扮作老鴇的男人后錢澤已經猜到了這里是個什么地方,但是真正的看到,還是讓他心里涌起了一陣的不適。
本朝南風頗盛,錢澤剛成年接管家業沒有多久時也來過這樣的青樓后面的南館,但是那時他還不曾進到院子中間就看上到了被自己好友拉來“見識”的虞恭,隨后就一直和他一起。
現在雖然與他分開了又快兩年之久,但是也因為多種原因沒有再來過這樣的地方,連談生意都是在普通的青樓,因此從來不知道原來南館里接客的竟都是才十三四歲的男孩,都是一群孩子!
縱然心中驚濤駭浪,但是多年經商經驗加上縝密的心思,他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里,在成知府幾個都已經左擁右抱對著懷中人調笑之后忍著心中不斷涌上的不適,隨意點了一個面色不是最出色,有些倔強的站在那里,眼中卻滿是驚慌之色,看著有點可憐的男孩來給他倒酒。
坐在成知府一邊的李典史見狀笑道:“ 錢老爺果真是長情之人,”看到其他人都不解的看過來才解釋道,“諸位大人不覺得錢老爺身邊的這位與……有些神似么?”
錢澤剛才只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才點的他,不曾細看他的長相,現在在李典史的提醒下仔細端詳一番,才發現在厚厚的妝粉的遮蓋下看不清眉目如何,但是眼中那無措靈動神采與虞恭果真是有幾分神似。
這樣一想,錢澤剛才在連番試探下都不曾改變的笑臉終于維持不住,僵住了。
其余的看到錢澤的神色都對視一眼,心中各有思量,只聽成知府板著臉色眼色斥責李典史酒后失言時才有附和了幾句讓李典史個錢澤賠罪。
錢澤也不好推脫,只好就著又一連灌了幾杯酒,臉色才慢慢的緩了下來。
其余人見錢澤臉色漸緩,席間剛剛的滯澀的氛圍緩解,都漸漸的又互相談笑起來,觥籌交錯,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