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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放手大干

兩人匆匆離開丹陽城,一口氣跑了十多里路,在一個山崗停下來。忽然一個響雷,接著雷電交加,滂沱大雨,傾盆而下。

寇仲索性脫下上衣,赤膊仰天大叫道:“現在怎么辦好呢?老天爺教教我寇仲吧!”

徐子陵仰面張口,痛快地吞了幾口雨水,說道:“杜伏威這么看得起你,為何仲少卻放過大好機會。只要你叫一聲爹,江淮軍就是你的了。”

寇仲笑道:“這叫便宜莫貪,而且事情豈會如此簡單,別忘了還有個輔公祏。”

徐子陵哈哈笑道:“別騙我了,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寇仲嘆道:“想瞞你真困難,江淮軍賊性太重,惡習難改,非是爭天下的料子。但最重要是我寇仲不想讓人說我是靠老杜起家的。”接著雙目放光道:“世上還有什么比生命本身更動人的事,而生命之所以有意義,就是動人的歷程與經驗。成功失敗并不重要,但其中奮斗的過程才是最迷人之處。我的好兄弟,你明白嗎?”

徐子陵點頭道:“當然明白!不過杜伏威說得對,我和你是兩類人,追求的目標更是截然不同。或者有一天,當你起而爭霸天下時,就是我兩兄弟分手的一刻了。”

寇仲沉默下來,忽又大笑道:“將來的遇合,關他什么事。現在我們該怎么辦呢?回丹陽是沒可能的事,難道就這么和素姐失散了嗎?”

徐子陵沉吟道:“人生遇合,講的是個緣字。雖說人人都勸我們做縮頭烏龜,好避過李密的追殺令,但做人做到這地步尚有何樂趣?我們索性找些事來放手大干,弄得天下皆知,香小子知道后,自然要帶素姐來找我們團聚。”

“轟隆!”一道閃電裂破虛空,天地一片煞白。兩人感受著大自然的威力,一時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寇仲道:“我們找些什么事來干呢?”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真善忘,忘掉我們那批待運的鹽貨嗎?我們這就去把貨起出來,運往西北最缺鹽的地方,只要我們能克服沿途險阻,干成此事,我們就真正成為高手。”

寇仲雄軀劇震道:“好主意,沿途我們故意張揚其事,誰想要財不要命,就來拿我們的人頭或把性命送給我們好了。”

“轟隆!”雷雨更趨暴烈。

雷雨稍歇,兩人立即上路,動身往他們名為“學藝灘”那令他們畢生難忘的舊地去,除了傅君婥埋骨的小幽谷外,當數該處最能惹起他們的情懷。由于此趟是由陸路去,沿途要靠推測和摸索,所以走得不快,但兩人并不心急,一路上專心練武。兩人已有很豐富的實戰經驗,兼且在蒲山公令的可怕威脅下,又知這段運鹽貨的旅途兇險無比,故而分外用心專注。兩人的話都少了,盡量避免進入鄉鎮城市,只靠野果充饑,心無旁騖不分晝夜地修煉,頗有苦行的味兒。他們當然不知道,正是這段日子,使他們作出驚人的突破,奠定了日后成為宇內無敵高手的地位。

這天由于衣服破爛得難以蔽體,兩人不得不進入路經的一個小鎮,買了兩套衣服更換。此南方小鎮似乎完全不受戰火影響,熱鬧升平,剛好遇上不知什么節日,家家戶戶張燈結彩,人人穿上新衣,鞭炮煙花響個不停。寇仲畢竟比徐子陵好奇心大,到外面打聽一番,回到客棧對正在潛心默思的徐子陵說道:“原來這是林士宏的勢力范圍,這家伙本是鄱陽會的二龍頭,大龍頭操師乞起義不過幾個月就給人干掉,給他撿了便宜登上龍頭之位,又憑斬殺了隋室猛將劉子翊而聲名大著,遠近來歸者加上舊部竟達十余萬之眾。這家伙還封了自己做皇帝,國號楚,以豫章為都城。九江、臨川等幾個大郡逐一落到他手上。還有其他消息,不如到酒館大碗酒大塊肉邊吃邊說吧。”

徐子陵皺眉道:“這個多月吃的都是野果、木薯、黃精一類的東西,腸胃習慣了干凈平和,吃肉喝酒恐怕會不舒服。”

寇仲一把將他扯起來道:“正是這原因,我們才要重投人世,你這小子有種出世的傾向,真怕你會去當和尚道士,對姐兒你更像完全失去興趣似的。”

一邊說一邊從懷里掏出兩把匕首,塞了把到他手上去,說道:“這是重金向一個擺攤的漢子買回來的,鋼質絕佳,最難得是名字改得好,你那把叫‘斷玉’,我的叫‘揮金’,揮金斷玉,多么趣怪。”

徐子陵細看手上匕首,把手處果然鑄有古篆“斷玉”兩字,便道:“我是不愛用兵器的,給我干什么?”

寇仲大力拍他背心,大笑道:“是給你用來刮胡子的,你去照照鏡吧!看看是否認得那是徐子陵。”

徐子陵不解道:“有什么打緊?”

寇仲氣道:“你為何變蠢了,若認不出我們是誰,便沒有人來找我們算賬,怎能將事情搞大,讓素姐知道我們尚在人間呢?”

徐子陵爽然如命以匕首刮去須髯,邊刮邊嘆道:“果是寶刃!”

寇仲剛刮得一張臉干干凈凈,使英偉的顏容重見天日,驚訝地盯著徐子陵道:“你這小子的容貌像是變了,偏我又說不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可能是氣質上的改變,像是多了一兩分超塵脫俗之氣吧?”

徐子陵不以為意地以目光回敬,淡淡說道:“你現在也更像個武林高手,不打也可以唬得人呢。”

寇仲笑罵道:“去你的大頭鬼!”扯著他到酒館去。

酒館的大堂差不多全滿,三十多張臺子只兩張空出來,正用膳的不是商旅就是跑江湖闖天下的人。兩人步入堂內,立時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其中有幾個還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寇仲大馬金刀地在其中一張空桌坐下,喝道:“給寇某人先來兩斤好酒,要最上等的。”

“寇某”兩字出口,那幾個人立即身體一顫,臉上透出喜色。

徐子陵看在眼內,說道:“小心有人在酒菜下毒。”

寇仲笑道:“別忘了我們是百毒不侵的,沈婆娘的毒藥就奈何不了我們。”

徐子陵不悅道:“即使我們真能驅毒,但既費工夫又麻煩,還是小心點好。”

寇仲道:“世上該沒有無色無味的毒藥,只要給老子靈眼一瞥,銳鼻一嗅,保證沒有毒可漏過法鼻和法眼。”

說雖這么說,這小子卻親自到廚房監視伙計倒酒,又點了飯菜,主要是饅頭和青菜,只有一碟鹵肉。可見他口上雖那么說,事實上卻很顧及到徐子陵的喜惡心意。

兩人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喝,酒酣耳熱時,寇仲壓低聲音道:“李淵聽得昏君被殺,便逼代王侑將皇位讓給他,對外當然說成是那小孩子心甘情愿禪讓予他,又多了個皇帝出來哩。”

徐子陵道:“定是李世民的主意。”

寇仲搖頭道:“很難說,李世民的長兄李建成聽說亦是厲害人物,另一個兄弟李元吉則神勇蓋世,武功尤勝兄長。唉!李小子真慘,辛苦打來的天下,最后可能白便宜了李建成。”

徐子陵道:“人家手足情深,共享富貴,怎會如此計較?”

寇仲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卻沒有說話。

徐子陵比他關心李世民,說道:“關中的情況如何?”

寇仲道:“關中京師這塊肥肉,誰不想吃掉。李密和王世充本大有機會從李閥手上把長安橫刀奪去,偏是互相牽制,動彈不得。你還記得那個薛舉嗎?”

徐子陵記性絕佳,點頭道:“就是那個想學秦始皇,自稱西秦霸王的傻瓜嗎?他的地盤金城在長安之西,是否想和李閥爭食呢?”

寇仲道:“小子你機靈得真讓人喜愛,一猜便中的,這傻瓜號稱有十三萬之眾,又看不起李淵,竟連長安這種堅城也敢貿然強攻,被李小子大破于城外,吃不完兜著走地滾回老家,聲望亦為此大跌。”

徐子陵奇道:“這里離關中那么遠,為何你卻有如目睹般,說得活靈活現?”

寇仲得意道:“這小鎮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是從北方逃難來的,再加點想象力,自然可讓你聽得眉飛色舞。”

徐子陵道:“王世充和李密大戰難免,不知誰勝誰負。”

寇仲陰陰笑道:“原來你尚未忘記沈婆娘。”

徐子陵失笑道:“你恐是患了妄用想象力的絕癥,我只是關心天下的形勢,這么亂下去,百姓還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寇仲道:“自那昏君死后,形勢更是錯綜復雜,號稱隋室五大高手之一的沈法興,乃四姓大閥外另一累世為著姓的閥系,官至吳興太守,乘機以討宇文化及為名起兵,集隋兵六萬,占了昆陵,聲勢驟盛,自稱江南道大總管,直接威脅到李子通和老爹,這些本為隋將的義軍,和出身草澤的義軍大多仇怨甚深,水火難容。”

徐子陵道:“這么說,李閥敗退薛舉一戰,實是關鍵所在。從此李閥再不懼西面的威脅,可坐觀中原群雄互相殘殺。”

寇仲微笑道:“我知道你很看得起李小子,不過他和乃兄李建成曾想進攻洛陽,到頭還不是無功而還。現在的形勢是誰都奈何不了對方。”

徐子陵按著他酒杯道:“不要喝那么多了!今晚可能有事呢?”

寇仲推開他的手,舉杯一飲而盡,眼中射出異芒,說道:“這是最后一杯。”

徐子陵知他勾起對李秀寧的心事,暗中嘆了口氣,扯他回客舍去了。那晚果然有班不知死活的江湖人物來找麻煩,給兩人打得落花流水,斷手斷腳地落荒而逃,兩人知只是開始,索性不再隱蔽行藏,大搖大擺地穿城過鎮,朝學藝灘進發。他們當然不是徒逞勇力之輩,故意行蹤飄忽,有時又在曠野練兩三天《長生訣》的功法,累得追蹤他們的人一籌莫展。一方面潛心修煉,另一方面又有貪圖李密封賞者前仆后繼地送上門來給他們作練習靶子,使他們以前學來、瞧來或自行領悟得來的功法徹底融會貫通,變得更全面,更能把體內真氣控制自如,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天兩人談笑著抵達余杭,依足規矩納稅入城。寇仲笑道:“不知海沙幫那群混蛋仍在否?現在宇文閥自身難保,海沙幫再兇不起來,我們不如去拆了他們的余杭分舵,逼他們獻上大船一艘,水手百人,私鹽千包,美女萬個,想想也大感快慰。”

徐子陵縱目四顧,街上的情景和往日沒多大分別,不過多了很多江湖人物,卻沒有人敢正眼看他們,顯是知道他們是誰,有些人還繞道避開。哈哈笑道:“先發制人,實可免去很多麻煩。這該是沈法興的地頭,當過官的畢竟不同,把地方治得井井有條,不似老爹般胡來。”

寇仲停下步來,指著對街的一間店鋪道:“記得嗎?就是這里。看!門口那班人個個目露兇光,神色不善。”

徐子陵望過去,記起海沙幫余杭分舵的副舵主譚勇,當晚正是由這里走出來的。像那晚般,店鋪內聚了十多名海沙幫徒,人人手按兵器,對他們怒目而視,一副隨時要動手的樣子。

寇仲道:“那條蠢龍韓蓋地定是改投了沈法興,否則不給掃出余杭才怪,沈法興擺明要討伐宇文閥,由此可知韓蓋地駛慣了船,最懂見風轉舵。”

徐子陵領先大步橫過車道,朝那店鋪走去,向寇仲招呼道:“攻其不備,乃上上之策啊!好兄弟。”

寇仲笑著跟上去,像去玩一個有趣的游戲。就在這刻,他們均感到自己長大成人,再非兩個小混混了。

那群海沙幫徒一向橫行霸道,十多人見狀,早從鋪內蜂擁出來,提刀持斧迎向兩人。徐子陵虎入羊群般沖入敵陣里,拳打腳踢,只見一個個公牛般的壯漢,不斷離地飛跌,片晌后沒有人可以爬起來。道上行人爭相走避,一片混亂。

寇仲怨道:“留下兩個給我玩玩都不行嗎?”劈胸抓起其中一個,拖進鋪內,不一會出來牽著徐子陵往碼頭方向走去,說道:“真正的分舵在鹽街處,就是與我們偷鹽的貨倉相鄰,在那處搶船該方便點。”

徐子陵道:“你抓的那人倒合作。”

寇仲冷哼道:“不合作行嗎?”

徐子陵哈哈一笑,領先出城。走了一半路時,數百騎從城門旋風般追至,不用看都知是沈法興的兵將。

寇仲嚇了一跳道:“似乎人多了一點!”

徐子陵想起那次在江都皇城的苦戰,心怯起來,忙偕寇仲落荒而逃。

徐子陵躺在海邊密林一棵大樹的橫枝處,欣賞大海落日的壯觀美景,感到心胸擴闊至無限,人世間一切你爭我奪,變成永恒中無足道的瑣屑事。自那天換上新衣,刮掉胡子后,寇仲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充滿斗志。沉思默想時,不時眼露異芒,想的不知是否爭雄天下的大事。自己則愈來愈沉醉于武道的探索里,其他事都不擺在心頭,唯一舍割不下的是素素,寇仲則當然不用他去擔心。他也想起沈落雁、東溟公主,宛如浮光掠影,并不能使他動心。對他而言,感情是生命里最難以承受的東西,每當想起傅君婥,他便涌起神傷魂斷的感覺,對宇文化及的仇恨更深刻。殺了宇文化及后,他會云游天下,甚至到塞外去,好好經驗生命中更多姿采的一切。一統天下這種大事,并非他這種毫無所求的人干得來,那該是寇仲、李世民這類人去承擔。他的目標在于探索這個奇異的人世,探索武道的最高境界,勘破生命的奧秘。但他從來沒有強迫自己,一切隨遇而安,就像以前寇仲要他去偷聽老儒講學,要他去偷學武術,他便去聽去學。直至學曉《長生訣》秘不可測的功法,他才把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上,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目標。

心中忽生警兆。徐子陵閉上眼睛,排除萬念,立即感覺到有人從西南方悄悄往他處潛來,此人是自離開丹陽后他所遇到的人中武功最高明的,卻絕不是寇仲。若寇仲要耍把戲,那至少要待他進入十丈的范圍內,他才可生出警覺。但此人在三十丈外他便發現了。就在此時其他方向亦現出敵蹤,都離他二十丈許,可見這幾個敵人,又比先前那人勝上一籌。剎那間他已決定了苦戰到底,否則就要和去探聽敵情的寇仲失散。徐子陵鬼魅般迅快地滑落樹腳處,由于他對敵人的位置和逼近的路線掌握準確,故只一兩個身法,便悄悄從敵人目光不及的死角位和間隙中閃進了一處茂密的草叢里。天色暗黑下來,太陽的余暉在大海另一邊逐漸消沉,林內更是難以見物。

衣袂破風聲驀地響起,然后有人“咦!”了一聲,顯因找不到他而大感錯愕。徐子陵心中明白,對方早前定是從遠方高處看到他躺在樹上,走到近處時受林木所阻,反而見他不著。徐子陵蹲伏草叢里,瞇起眼睛,屏息靜氣往外瞧去。除非對方搜到這里來,憑他奇異的真氣,當年功力尚淺時,躲在屋梁上便連李密、翟讓這種高手都不曾覺察。試問世上有多少個李密和翟讓,故此他一點不擔心會泄了行藏。剛才他躺臥沉思冥想的大樹下多了一高一矮兩個黑衣人,因是背著他,所以看不到樣貌,不過只看他們都站得淵亭岳峙,氣勢雄強,知非是一般庸手。

風聲響起,樹下又多了一個人,說道:“搜過了,鬼影都沒有半只。”

此時徐子陵嗅到一股奇異的幽香,接著是微不可聞的破空聲,心中凜然,知是有人從后接近,而且是個女子,身體的芳香被海風先送進他靈敏無比的鼻子里。徐子陵忙伏到地上去。一把劍刺進草叢來,在他上方掠過,接著一連四劍,又快又狠,若他學剛才般蹲著,早已中劍。幽香遠去,女子顯是移到別處搜索。徐子陵心中暗笑,盤膝坐好,心想寇仲也該回來了。

不片晌三個敵人聚到一起,兩男一女,低聲商議。另一人則可能去了附近搜索。先是一個雄勁的聲音道:“這或者是最好一個截著他們的機會,看情況他們是想逃往海外,以躲避李密的追殺令。”

另一人粗聲粗氣地說道:“那小子究竟到了哪里去呢?”

先前的那人道:“大總管和韓幫主早從他們的路線猜到他們要到這一帶來。大總管對此事非常重視,否則怎會勞動到我們謝仙子的大駕呢?”說話的是個年輕男子,語帶諂媚,蓄意討好那女子。

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后,被稱為謝仙子的女子道:“照我看是他知機溜走了,我們在這里布下陷阱,假若寇仲那小子能僥幸逃過韓幫主的天羅地網,便由我們來收拾他。只要能生擒其中一人,楊公寶藏就是我們江南軍的囊中物!”

徐子陵心中一震,這才知道寇仲為何遲遲仍未回來,哪還有心情聽他們閑扯,悄悄退了開去。

徐子陵剛退出密林,眼前人影一閃,已陷進重圍中,有人在后方大笑道:“小子果然嫩得可以,給我們一詐就詐了出來。”

另一人道:“也非全是騙他,另一個小子說不定早給擒下了。”

徐子陵夷然不懼,借點月色冷冷打量敵人,除原先的四個外,還多了兩人,人人生相特異,可見均非平凡之輩。截他去路的是個頗有幾分瀟灑之姿的文士,手提長劍,遙遙指向他。左側是個粗壯如牛的禿子,左右手各持一巨斧,讓人不須推想就知他擅于外功,乃沖鋒陷陣的勇將。右側遠處是個白發蒼蒼的高大老者,他的劍仍掛背上,氣度沉凝,若他估計不錯,三人里數他武功最高。身后風聲驟響,剛才以言語誆他出來的兩男一女,由林中撲出,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其中一人笑道:“小子你錯過最后的機會了!若你剛才反身逸回密林內,說不定可給你溜掉。”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全是攻心之術,務要徐子陵感到自己的愚蠢,擾亂了心神。

白發老者抱拳道:“老夫沈法正,乃江南道大總管的親兄,假若徐兄弟肯隨我等回去,沈某保證以上賓之禮款待徐兄弟。”

徐子陵卓立重圍中,虎目隱含一種深不可測的異芒,容色靜若不波止水,修挺的軀體則如崇山般使人生出難以動搖的感覺。

文士雙手握劍施禮道:“在下鄱陽派李昌恒,我們對徐兄都好生愛惜,若能化干戈為玉帛,最好不過。”接著介紹禿頭壯漢道:“屠力兄乃黃山派高手,乃大總管的左先鋒,而在下則是右鋒將。”

嬌笑由后面傳來,被稱為謝仙子的美女道:“奴家叫謝玉菁,可不要忘了!”

叫沈法正的微笑道:“剩下的兩位是祈山派連氏昆仲凡兄和楚兄,都是江湖上著名用鞭的好手,他們的流云鞭依老夫看不須多久就可登上奇功絕藝。”

徐子陵淡淡說道:“說完了嗎?若沒話說就動手吧!”

六人大感愕然。要知他們六人無不是江湖上響當當的好手,隨便一人走出來,便很少人敢不給他面子。現在因沈法興志在必得,所以把他們全派出來對付兩人,當時他們便覺得沈法興是小題大作。豈知徐子陵竟敢說出這種大言不慚的話來。其實在徐子陵心中,由于慣見高手,除了杜伏威、東溟夫人、東溟公主、跋鋒寒等級數的高手外,怎會隨便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屠力暴喝道:“不知好歹的家伙!”話尚未完,肩手一扭,兩把巨斧平胸往他斜斜劈出,兩斧先后有致,迅若疾行的車輪,一出手就表現出他并非只憑勇力,而是內外兼修的高手。同一時間,一點寒氣從后直刺脊椎。

徐子陵見他們如此厲害,精神大振,更知兩斧只是分自己心神,真正的妙著是后方暗算自己的指風。對方如此費周章,說到底是想將他生擒。徐子陵倏地橫移,來到屠力右側,不但避過背后的暗襲,還純憑移位迫得屠力倉皇變招。眾人同時動容。這就叫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屠力正扭腰坐馬繼續追擊,沈法正大喝道:“暫且停手!”

徐子陵立時靜止不動,對劈來的巨斧更不閃不避,泰然自若。屠力駭然收斧后退,記起了沈法興要生擒兩人的命令。其他人看得抹了一額汗,心想天下間竟會有人對敵人這么有信心。

沈法正客氣道:“老夫有一事相詢。”

徐子陵不置可否地輕聳肩膀,無論動作神情,都滿瀟灑好看。眾人心中一動,感受到這新近崛起武林、震驚了整個江湖的年輕高手獨特的秀氣。

沈法正見他沒有說話,只好自己繼續說下去道:“徐兄弟難道不想知道你另外那位兄弟的收場嗎?”

沈法正外號“攻心刃”,顧名思義,可知此人最擅攻心之術。來前他們早商量過,要殺徐子陵不難,要生擒他卻是不易,于是沈法正設計了種種攻心之法,配合施展。早先連凡、連楚和謝玉菁三人引他入彀,便是他的詭謀。沈法興能掙到今天的地位,這位堂兄的助力實非常重要。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徐子陵不但沒有露出絲毫駭色,嘴角還首次露出一個動人之極的笑容,其動人處是那種自然流露,令人絕不敢懷疑的真誠。看得面對他的三人都生出奇異的感覺,仿佛可接觸到這年輕高手優雅雋逸的內在美。

徐子陵淡然道:“有勞關心,除非我見到我那兄弟尸橫地上,否則絕不會相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連楚性情暴烈,又看不到那令人感動的笑容,怎忍耐得住,健腕一翻,手中長鞭毒蛇般沖懷而出,點往徐子陵耳后要害,若真點中的話,就算有護體神功,都包保足令中鞭者暈厥。祈山派鞭法之所以能名傳江湖,正因這種“鞭穴”的獨門手法。要知運鞭妙者,可從任何角度進攻對手,更令人防不勝防。連凡與連楚兄弟同心,見乃弟出手,也使了個手法,一手拿著鞭子中段,變成減半長度,但亦足有八尺長的鞭棍,從左后側搶前,往徐子陵背脊猛抽下去。沈法興的右鋒將李昌恒配合發動,挽出十多朵劍花,令人眼花繚亂之際,其中一朵突然電疾激射向徐子陵的咽喉,兇毒無比,完全是沒有保留的進手招式。左鋒將屠力從喉嚨發出“嗚嗚”地低吼聲,兩把巨斧斧上下作勢,雖沒有出手,卻造成很大的威脅,至少可使徐子陵不敢避往他那個方向。沈法正雖毫無動靜,卻令人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還有個威脅是正后方的謝玉菁,誰都不知她會否出手?何時出手?

徐子陵尚是頭一遭同時對上這么多實力平均的高手,不過對方凌厲的攻勢和天衣無縫的配合,卻有一個弱點,就是要將他生擒,所以真正的一招仍是連楚點向他耳后的鞭梢,其他人只是分他心神。若非對方有此存心,確擁有殺死他的實力,當然亦須付出沉重代價。徐子陵心靈化成井內無波的水,清楚反映出周遭的發生,半點不漏地洞悉一切,精確地把握到對手的動靜,進襲的手法和時間的先后。他將眼、耳、鼻的靈覺提升至極限,至乎皮膚隔著衣服都可生出感應協助他達到“知敵”的高手層次。

一聲低吟,徐子陵也不見如何作勢,雙腳猛蹬,箭矢般筆直凌空而起。這一招大出各人料外,要知人在空中,一口真氣盡時,就要往下落,而在空中變招或防守的靈活性都會大幅減弱,又成了最明顯的攻擊目標,若被圍攻,更沒多少有人敢嘗試,故此沈法正等無不大惑不解。連楚的鞭梢像長了眼睛般往上拔的徐子陵追去,由于連楚正處于前沖之勢,一時難以上拔,只好追至徐子陵腳底下,憑長達丈半的鞭子追擊這年輕的對手。李昌恒的劍和連凡的“鞭棍”同告落空。在后方有“飛仙”之稱的謝玉菁一陣嬌笑,一溜煙地破空斜飛,往不住疾升的徐子陵追去,手上一對短劍上劃下扎,攻向對方的頸腰,兇毒無比。剛才徐子陵察敵時只發現五個人,獨漏了她,可見她的輕功何等高明。后來亦只是嗅到把她體香送來的微風,始知有人從后潛來,故“飛仙”之號,實非僥幸得來。

連楚的長鞭眼看可點中徐子陵腳底的涌泉穴,他已準備透鞭送出勁力,哪知徐子陵使了下簡單的腳法,不偏不倚地用足尖迎上鞭鋒。“啪!”的聲,兩股勁力猛撞在一起。連凡感到一股灼熱無比的真氣,沿鞭透手而入,化作絲絲氣勁,自己的護身真氣似乎沒有半點用處,悶啍一聲,差點震倒地上。徐子陵卻借連楚鞭梢傳來的反震力,在空中換了另一口氣接著凌空橫移,投往重圍外,謝玉菁著名的“飛仙短刃”完全落空。

連凡兄弟情深,忘了徐子陵,撲上去扶著連楚,問道:“怎樣了!”

連楚整張瘦面生出不正常的血紅色,急喘道:“快助我行功!”

眾人見連楚只一招就吃了大虧,均感駭然,不過此時無暇多想,沈法正、屠力、李昌恒三人急起追截。徐子陵在空中再一個翻騰,落往一道山丘斜坡時,謝玉菁盤翔而至。徐子陵露出一個充滿男性魅力的微笑,兩手探出,忽然變成千百指影掌影,迎上她那對飛仙短刃。兩人這才有機會打個照面,只見謝玉菁年在二十許間,頭挽高髻,身穿彩繒宮裝,打扮得就像楊廣的妃嬪,玉臉如花,體態娉婷,極具風韻,姿色絕不遜于云玉真。謝玉菁亦看到徐子陵的容貌,俏目亮了起來,手底下卻毫不容情,借凌空下撲之勢,兩柄劍互為掩護,忽先忽后,剎那間變招多次,連環往徐子陵攻去。

“叮叮當當!”徐子陵的手像神跡般或點或掃或撥,將謝玉菁的凌厲攻勢完全封擋,最厲害是他每指每掌,都送出灼勢無比的先天氣勁,逼得這美人兒不斷彈起,無法落到地面來,還要不斷和他凌空硬拼。這時沈法正的長劍首先殺到,徐子陵一聲長嘯,使出屠叔方教他的截脈手法,趁謝玉菁被他震得血氣翻騰之際,畫在她左腕脈處、左手中指,卻點在另一短刃的鋒尖。謝玉菁嬌呼失聲,雙手麻痹,左手短刃立時落在徐子陵手上,然后另一股熱勁透右刃而入,她當然可逞強硬拼,但那和自盡沒多大分別,無奈下只好提氣后翻,遠遠飛退,好化去對手凌厲的真勁。故此當沈法正殺至時,屠力和李昌恒仍在七、八丈外,變成兩人獨對之局。

徐子陵雙目寒芒閃閃,冷哼一聲,硬撞入沈法正罩頭而來的劍網去,竟施出埋身摶擊的兇險戰術。屠力和李昌恒趕到時,都有無從入手之嘆。只見兩道人影在斜坡上此追彼逐,纏作一團,刃劍交擊之聲,不絕于耳。沈法正至此才明白為何徐子陵可以敗退宇文無敵,氣走李子通,又能從宇文化及的叛黨手下逃出皇城,因為這年輕高手最厲害處就是所有招數均無成法,完全是天馬行空的臨時創作。人影乍分。沈法正蹌踉跌退。屠力和李昌恒駭然下由左右攻去。徐子陵右手一揚,飛仙短刃直取李昌恒面門,人卻迎往屠力。“砰砰!”無論屠力如何改變角度,但徐子陵就像預知他雙斧所有變化,掌緣猛切在斧身處。屠力慘哼一聲,硬生生被他劈得往后急退,一時忘了是斜坡,差點滾了下去,狼狽之極。

李昌恒避過擲來的短刃,正要撲上,沈法正按著右脅鮮血泉涌的傷口喝道:“昌恒退下。”

李昌恒不忿地止步,怒視卓立坡頂的徐子陵。其他人亦圍攏過來,已無復先前圍堵之勢。徐子陵冷冷看著敵人,自有不可一世的逼人氣概。

沈法正道:“今天之事就此作罷,后會有期。”

他們來得突然,退得更突然。徐子陵當然知道事情只是剛開始,收攝心神,朝碼頭方向馳去。

徐子陵奔上一個小丘,便看到丘腳處的寇仲,這家伙脫得只剩短褲,口咬不知從哪里得來的一把鋼刀,正浸在一道清溪里洗擦身上的多處血漬。在月色下,他的肌膚閃閃發亮,完美的體型像一頭剛成年的豹子,渾身充盈著力量和某種合乎天道的超凡美態。他神情專注,似乎一點不知徐子陵的到來時,忽地抬頭朝他瞧來,咧嘴一笑,笑容像陽光般燦爛和充滿攝人的魅力。嘴上的刀落在手上,隨手一揮,插在溪旁一棵大樹的粗干處。徐子陵幾個縱身,夷然坐在寇仲前面溪中突起的一塊大石處,凝望著仍在顫抖的刀柄,沒有說話。

寇仲把整個頭浸進了冰冷的溪水里,喝了幾口,探出來又以水潑臉,嘆道:“我殺了很多人,也受了傷,較嚴重是胸口這一拳,不過那家伙卻給我打得骨都碎了。哼!想要我的命,自然要拿命來博。”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觸,首次想到他和寇仲均已成為能獨當一面的人物。

寇仲整個人浸進水里去,笑嘻嘻道:“好在我們的內功功效神奇,任何傷口都會自然愈合,不留絲毫痕跡,否則脫了衣服就糟了,滿身傷痕,怎見得人哩!到這里浸浸好嗎?會使腦筋清醒很多的。”

徐子陵搖頭拒絕,問道:“是誰襲擊你。”

寇仲若無其事道:“是海沙幫的人,由那風騷道姑率領,又繩又網的,當足我是野犬般來捕捉,數百人來打我一個,真不知有害羞這回事,幸好我且戰且逃,最后借水遁走。游秋雁還以為我仍是以前那不爭氣的小子,從水底追來,給老子制招。幸好我寇仲一向憐香惜玉,只捏了她胸脯幾把就放了她。這回說得夠坦白了,該不會疑我向你陵少撒謊吧。”

徐子陵嘆道:“你這風流的家伙,說道姑兼敵人都不肯放過。”

寇仲淡淡說道:“這叫惑敵之心,這騷貨見到我便兩眼生光,我順手撫慰了她,將來說不定會有別的好處呢。”

徐子陵默然不語。

寇仲“嘩啦”一聲從溪中站起,溪水來到腰際處,伸個懶腰道:“我的好兄弟啊!你近來似乎對我很多的作為都不同意,是嗎?”

徐子陵哂道:“討女人便宜乃每個男人都想做的事,我這作兄弟的怎會怪你。只不過你對她們根本只是出口戲弄和肉欲之念作祟,又事事從功利去考慮,使我心中有點不舒服罷了!”

寇仲點頭道:“這正是有求和無求的分別,我們追求的是不同的目標,所以出現分歧。都是長生訣累事,你熱我冷,不但把我們的氣質改變,連性格都改了。我殺人時心中竟可沒半點激動波蕩,現在也不覺得是什么,否則可能早給人宰了。”

徐子陵忽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寇仲坐到岸旁,看著自己在水中輕松踢著的雙足,微笑道:“我們不是說好要做好我們這單鹽貨買賣嗎?到沒有人敢來惹我們時,我們就成功了。”

徐子陵道:“我不是想問這件事,而是想問你如何去爭天下。”

寇仲往他瞧來,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異采,答非所問道:“若我真要得到天下,必須求你一件事,并去殺一個人。”

徐子陵劇震道:“李小子!”

寇仲仰天大笑,說不盡的豪雄氣概,拍腿贊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在我們見過的人里,論氣度魅力,誰能勝得過他。兼且他先輩累世為官,深明統御管治之道,又是如此年輕,實是我寇仲最大勁敵。”

徐子陵道:“不怕秀寧傷心嗎?”

寇仲雙目寒光一閃道:“一個女人怎能左右我的大計和大業。”

徐子陵苦笑道:“為何要求我呢?”

寇仲嘴角溢出一絲笑意,說道:“我什么人都不怕,惟只怕你一個人。而我知你對李小子很有好感,只要你不阻止我,李小子除非向我稱臣,否則終有一天要喪命于我寇仲之手。我可對任何人無情,唯有你和素姐是例外。”

徐子陵眼中射出銳利無比的神色,盯著他道:“假若有一天,你為了一統天下,必須把我除去,你下得了手嗎?”

寇仲一掌虛按水面,登時激起一道水柱,照頭照臉將徐子陵沖得渾身濕透,大笑道:“這是絕不會發生的,快向我道歉賠罪!”

徐子陵凌空下撲,將寇仲扯下溪水里,兩人就像以前仍是孩童般扭打廝斗起來,全無高手的風范。

當寇仲將徐子陵的頭鎖在臂彎內時,喘著笑道:“小子可知我們頭上又多了道追殺令。”

徐子陵一呆道:“什么鬼令?”

寇仲道:“是那個騷道姑說的,發令者是對你因愛成恨的單琬晶,酬勞是千兩黃金和東溟派的鎮派神器之一的東溟劍,非常吸引。一千兩金足可養一隊百人的軍隊兩、三年了。”

徐子陵苦笑道:“臭公主是何苦來由。只不過是一本毫無用處的賬簿吧!不要把我的口浸到水里。”

寇仲將他的頭挪起幾寸,笑嘻嘻地說道:“人心難測,女兒家的心事更難測。因愛成恨,投降沒有?”

徐子陵將寇仲整個抱起來,拋往后方,別頭看著寇仲四腳朝天地跌進水里,罵道:“去你的因愛成恨,由始到終,她看得起的是李小子,甚或跋鋒寒,卻非我們兩人。”

寇仲故作狼狽地爬起來,抹著臉道:“橫豎都濕了,我們這就去偷船,遲點才和你算賬。”

兩人恢復了童年時的漫無機心,嘻嘻哈哈你追我逐地朝大海奔去。

兩人從海水里冒出頭來,只見岸旁碼頭處,泊滿了大小船只近百艘,無不燈火通明,還以鐵索連起來,不但船上有人放哨,還有快艇穿梭于其中巡邏,很多海沙幫徒均配備弩弓勁箭的遠程攻擊武器。

寇仲笑道:“我們累得海沙幫人人今晚沒得好睡哩!韓蓋天本身是自高自大的傻瓜,手下什么‘胖刺客’尤貴,‘闖將’凌志高都不是人物,這種弄巧反拙的部署都可以做出來,若我是主持者,就命所有船艦駛離碼頭,讓我們有力難施。”

徐子陵道:“這十多個碼頭全是海沙幫的嗎?”

寇仲道:“該是如此,由于余杭位置好,兼之韓蓋天又與沈法興結為兄弟,所以海沙幫的船艦集中在昆陵和余杭兩地,負起為江南軍運載糧草物資之責。若我們一把火將這些船全燒掉,江南軍會立陷窘境,算是我們報答他們的照顧好了,來吧!”

兩人潛進海底,往敵艦游去。

再冒起頭來,已在敵艦群中處,避過了一艘快艇,兩人躲在艦身暗黑處再研究策略。

寇仲道:“這些船艦每艘相隔過丈,縱燒著其中一兩艘,卻很難波及其他的船。”

徐子陵道:“這個容易,只要我們鑿沉其中一、兩艘特大的船,船往下沉時,由于彼此有鐵索相連,自會把其他船都扯到一塊兒,燒起上來方便多了。”

寇仲笑道:“果然好計,我去找火種,你去鑿船,記得用你那把斷玉,不要用手去挖。”

三更時分,海沙幫的碼頭忽地亂成一團,兩艘最大的船同時往下沉去,把其他船只扯得擠到一團。明眼人一看船沉的速度,便知有人在船底動了手腳。

游秋雁、尤貴和凌志高三人率領大批海沙幫的好手撲出來,前者嬌喝道:“快解索!”

寇仲出現在其中一艘船的船頭處,赤著上身,右手持刀,左手高舉火把,大笑道:“遲了!”

游秋雁等給他殺怕了,而尤貴和凌志高兩人給劈傷處更仍火灼般痛楚,見到他來勢洶洶,一時慌了手腳。火焰沖天而起。只看烈火蔓延的速度,就知船上必倒了火油,故一發不可收拾。

游秋雁大叫道:“殺了他!”

寇仲哈哈一笑,跳到另一艘船上,右刀左火把,把沖上來的海沙幫徒打得叫苦連天,紛紛掉下海水里。游秋雁等朝寇仲撲去時,遠方一艘船上,火箭一枝接一枝地連續射出,落往其他船去,一時火頭四起。此時寇仲已不知影蹤,游秋雁定神看去,原來發箭的是徐子陵,守在船上的幫徒,早給他趕到海里。

尤貴大喝道:“快救火!”

這時斬索也不能起作用,所有船纏作一團,寇仲先前燒的那一艘船的火焰,已蔓延往附近的船只去。船上喊聲震天,海沙幫徒不知該先救火還是該去追截敵人,亂成一團。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由一條船跳往另一條船去,到處趕人放火,大肆破壞,只避開了敵人的主力。游秋雁等本該分頭截敵,但想起兩人的厲害,怕落單時連小命都不保,只好窮追寇仲一人。夜風吹來,火勢更盛。十多艘船陷在火海里。

寇仲忽然回過頭來,迎上游秋雁等人,余杭分舵堂主冷球首當其沖,忙運棍便打。寇仲虎目精光連閃,揮刀反劈,竟破入冷球的棍勢內,先一步砍往他左肩去,幸虧冷球能當得上舵主,亦有真實本領,駭然下棍尾回挑,同時往后退去。兩把刀直劈寇仲,要為冷球解困。寇仲哈哈一笑,仍在冷球棍尾挑上刀鋒前,畫在冷球左臂處,這才退往船端。冷球痛哼一聲,濺血退開。眾人都心生寒意,為何寇仲又像比剛才一戰時更厲害了。“當!”寇仲同時架著兩刀,雙腳閃電般連環踢出,兩名海沙幫平日橫行余杭的好手,立時吐血仰飛,使得游秋雁等一片慌惶。

寇仲橫刀喝道:“好了!今日我再不想殺人了。你們想要我們的命,我們兄弟就燒你們的船,互相扯平。叫韓蓋天和沈法興來找我們吧!若敢追來,別怪老子刀下無情。”

眾人被他聲勢所懾,一時人人只敢虛張聲勢,卻不敢上前動手。剛才一仗,他們死傷達三十多人,折損甚巨,此刻對方加上個徐子陵,己方實力又大幅削減,誰還敢上前捋虎須。寇仲哈哈一笑,騰身而起,兩個筋斗,落在徐子陵解索駛來的中型風帆上。

看著風帆遠去,游秋雁猛地跺足,嬌嗔道:“還不去救火,氣死人了!”

風帆全速前進,兩人輪流高歌,快意之極,仿佛把近來的不如意事,發泄凈盡。

寇仲笑道:“海沙幫也是八幫十會之一,排名尚在美人兒師傳的巨鯤幫之上,卻給我們兜臉掌了個大嘴巴,硬是燒了他們十多條船。”

徐子陵道:“不要這么得意,現在我們和江南軍結下深仇,運貨時絕不會有什么好日子過。”

寇仲挨坐船沿,看著徐子陵操舵,欣然道:“這不是我們的本意嗎?我敢保證古往今來從沒有高手會學我們般日又打架,夜又打架,三個月的經驗可比得上別人三年。這樣下去,十個月便足有十年功力了。真劃算!”

徐子陵笑道:“你這小子好像愈打愈興奮,不過你倒說得對,只有從實戰中,才能真正學到好東西,至少見到刀刀槍槍砍來時不覺得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自顧自笑了一會,竟然睡了過去。徐子陵只好撐著眼皮,操著風帆往漸明的天水交界處駛去。三天后,兩人重回舊地,小心翼翼把船靠岸系好,坐在沙灘時,百感交集。兩人各自想自己的事,想得癡了。

到太陽快要沉進大海去,寇仲抓起一把沙子,看著它們從指縫處瀉下來,嘆道:“小陵!你曾想過我們有今天的日子嗎?以前我們常自夸自己是高手,其實心知肚明自己是什么九流角色。現在我們真正成為高手了,但又怎樣呢?還不是一樣奈何不了宇文化及。”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仲少怎會說這種話,定是另有原因,快說吧!”

寇仲搖頭嘆道:“世上像是只有你一個人怎都不會被我騙倒。好吧!直話直說,我的意思是天下就等于一塊大餅,誰有本事,誰就可分得一份。那代表了實力和權勢,有了這兩樣東西后,我們才有資格做自己喜歡的事,造福萬民也好,快意恩仇也好,總之舍此再無別法。就算我成了畢玄,你變了寧道奇,想殺死宇文化及仍非易事,說不定還要賠上小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徐子陵落寞地道:“我剛才正在回想昔日在這里度過的每一個動人時刻,你卻在想如何去爭天下,不怕錯過了生命中很多美好的東西嗎?每天想的只是如何去殺人,或者提防被人殺死。”

寇仲大眼放光道:“這才夠刺激,這才有味道。若終日無所事事,豈非要悶出病來。我也曾經想過將就你一點,只做個有良心的奸商算了,但想想又覺不值。放著最精彩的事不干,怎對得起自己。現在萬民需要的是一位真主和救星,有志者怎可錯過。”

徐子陵苦笑道:“說到底你是要我相助你。”

寇仲移到他身前,單足跪地,兩手抓著他肩膀,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和熾熱的神色,肅容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才智和氣魄,若有你這好兄弟助我,其他人都要退避三舍。”

徐子陵伸手反抓著他的寬肩,沉聲道:“說得好!亦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只你一個人,就可將整個天下翻轉過來,根本不需我幫忙。”

寇仲頹然松手坐倒沙灘上,嘆道:“我怎能看著你離開呢?”

徐子陵探手將他擁緊,低聲道:“我們已長大成人,各有各的理想和目標,再不是以前的寇仲和徐子陵。以后你再不用擔娘的大仇,放手去做你的事吧!和你分手的一天,就是我動身刺殺宇文化骨的一日,若不能手刃此獠,我內心永遠不能得到真正的平靜。”

兩人只一個時辰工夫,就將四十多包鹽全搬到船上去,想起當年搬了整晚,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真正感到自己的進步。天尚未亮,他們揚帆出海。

寇仲道:“我們試試由大江逆流西行入內陸,如果不行,再走陸路吧!”

徐子陵皺眉道:“我和你都是操舟的低手,連個普通的船夫都比不上,在大海還沒有問題,當然!這只是指風平浪靜的情況下而言,若進入河里……”

寇仲笑道:“想那么多干嘛?船若在大江沉了,我們就去撈上來,那時改走陸路也不遲。別忘了我們同是水陸兩路的高手。”

徐子陵把他的手放到船舵處,笑道:“該輪到你了,我要入艙睡覺。”

寇仲苦惱道:“早知抓起幾個海沙幫的小兒,逼他們駕船,現在就不用挨苦了。”

徐子陵被戰鼓聲驚醒過來,一時還以為在戰場上,搶出艙外時,寇仲正瞇眼瞧著前方品字形駛來的三艘船,這些船比他們那艘還要尖窄一些,長度則多了丈許,在機動性上占了上風,他們的船載上鹽后更不是對手。己船正朝敵船迎去。在充沛的陽光下,對方甲板上每船站了數十人,人人彎弓搭箭,或持著投石機蓄勢待發,又或持著鉤竿等鎖船的工具,來回奔走,聲勢洶洶。船上飄揚著寫上“高”字的旗幟。

徐子陵來到寇仲旁,皺眉道:“究是何方神圣?”

寇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只聽鼓音,便知他們斗志高昂,但看他們行動的散亂無章,更知只是烏合之眾,他們定是隨處掠奪的海盜,最適合拿來當水手。”

徐子陵失聲道:“什么?”

寇仲道:“一切由我來應付,現在先往艙內躲躲箭矢,待他們登船才顯點手段給這些毛賊看看。”

“砰!砰!”兩聲,在巨鉤的牽扯下,兩艘賊船左右靠了過來,眾賊一擁而上。

其中三人撲進艙去,其他查看一包疊一包放在甲板和艙中的鹽貨。

另一艘賊船則領前航駛,一時間海盜似乎控制了大局。其中三人該是海盜的頭子,立在船尾處指揮眾賊的行動。最高壯的那名大漢目如銅鈴,長發披肩,滿面胡須,形態頗為威猛,背上交叉掛著兩把長約五尺的短纓槍,更添其威勢。令人想不到海盜中也有這種人物。這時他“咦”地一聲道:“兒郎進艙這么久了,為何還不見把那兩個小子押出來?”

旁邊矮瘦的中年漢子露出凝重神色,說道:“讓我去看看!”

另一邊是個壯碩的青年,只比披發大漢矮上寸許,但已比一般人高大,腰上掛著兩個鐵環,看來是種奇門兵器。道:“我陪二哥去。”

披發大漢點頭同意,低聲道:“有點邪門,小心點!”

青年大笑道:“我們東海三義什么風浪未見過。”語畢便與那被稱為二哥的矮瘦漢子徑自入艙。

披發大漢目送兩人消失在艙口處時,手下來報道:“大爺!甲板堆的全是鹽貨。”

披發大漢咕噥道:“真倒霉,這些廢物除非運往內陸,否則能賣多少錢!不過這艘船倒是上等貨色。”

一個聲音油然應道:“你們那三艘也不錯,大概可讓我們狠狠的撈一筆。”

眾賊無不駭然失色。只見寇仲架著二郎腿,大刀橫擱膝上,輕松地坐在艙頂邊沿處,一對腳懸吊在艙口上方,不經意地搖晃,有種說不出的寫意。他臉上掛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虎目射出深不可測的神光,環顧眾人時,無人不生出給他看進心坎里的可怕感覺。

披發大漢一震道:“你將他們怎樣了?”

寇仲好整以暇道:“你先吩咐手下勿要輕舉妄動,本少爺才有興趣研究應否答你的問題。”

披發大漢當機立斷,大喝道:“全部人停手,到我這邊來。”

登船的二十多名海盜忙移往船尾,變成兩方對壘,敵我分明之局。

披發大漢顯然是重情義的人,雙目寒光閃閃,冷然道:“這回算我們得罪了。只要閣下放人,我們立即掉頭走,決不食言。”

寇仲知對方見他們無聲無息地收拾了五個人,心生怯意,哈哈笑道:“哪有這等便宜事,除非你們全體投海,讓出三條船來,否則休想有命去見明天的太陽。哼!你們既恃強搶掠,該知道終有這么一日。”

眾賊色變叫囂,人人擺出拼死一戰的豪態。

披發大漢一聲暴喝道:“給老子住嘴!”緩緩取下背上雙槍,沉聲道:“這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子給我報上名來。”

寇仲笑嘻嘻道:“老小子你先說!”

披發大漢呆了一呆,接著莞爾道:“一個小子,一個老小子,這倒公平,聽著了,老子就是東海三義之首‘雙槍’高占道。”

寇仲捧腹笑道:“幸好你用的兵器特別點,若是用劍,豈非要喚作‘單劍’高占道,這外號定是你自己起的,對嗎?”

高占道和眾賊尚是首次遇上對陣時仍這么談笑自若的人,且說的話既滑稽又不無點歪理,心中都生出奇異感覺。

高占道怒道:“胡說八道,你既不肯罷休,就喚你的同伙出來,大家一決高下。”暗中卻打手勢給旁邊的手下,只要藏在艙內的另一敵人出來后,立即動手救人。

這正是寇仲的高明處,扣起對方五個人,否則高占道若逃返賊船,再施遠距離攻擊,他們的船保證要完蛋。

寇仲倏地平靜下來,虎目灼灼神光,緊盯著高占道,淡淡說道:“要收拾你們這些小賊,哪用得到我兄弟出手。高占道你若還有點賊膽,和我來個單打獨斗,只要能挨過十招,本少爺立即放人。”

高占怒喝道:“閉嘴!我高占道豈容你左一句小賊右一句小賊的亂叫,也不要什么十招之數,讓我們手底下見個真章吧。”

寇仲冷若冰霜地寒聲道:“你們登船搶掠,不是賊是什么?恃強凌弱,只敢向沒有抵抗力的漁民百姓下手,不是小賊又是哪碼子的東西?”

高占道旁的手下反口罵道:“你不也是賊嗎?偷運私鹽算什么正經勾當?”

寇仲啞然失笑道:“有什么不正經的,西北需鹽,我等不辭勞苦,萬水千山將鹽運去,明賣明買,雙方心甘情愿,豈不勝于奪人血汗辛苦賺回來的錢貨嗎?”

眾賊啞口無言。

寇仲慷慨激昂道:“男兒立身于世,至緊要志向遠大,放眼天下。老子賺了這筆錢后,用來招兵買馬,轉戰天下,成萬世不朽的大業,你這群只懂左搶右奪的小賊怎能明白。”

高占道嗤之以鼻,大步走過來,喝道:“廢話!讓老子秤秤你有多少斤兩。”

眾賊爆出一陣彩聲時,寇仲已彈了起來,凌空下撲,手中長刀若迅雷激電般照臉往高占道劈去。高占道哪想得到他悍勇至此,說打就打,一上來就是雷霆萬鈞之勢,惟有咬牙借雙槍交叉之力,硬架這凌厲無匹的一刀。要知即使是一流高手,若要功力發揮達致巔峰狀態,必須醞釀加上熱身,才能在某一剎那把內勁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像寇仲這種完全沒有經過這過程,便發揮出充滿爆炸性的力量,立使眾賊瞠目結舌,震駭無倫。“噗!”地一聲沉響,高占道踉蹌連退七步,這才收止退勢,臉色蒼白如死。寇仲卻是心中暗贊,知此人比他兩位兄弟高明多了,竟能擋著自己蓄滿勢子的一擊。眾賊看出頭子不妥,紛紛攔在高占道身前,卻沒有人敢趨前動手。

寇仲橫刀而立,自有一股豪邁不羈的動人姿態,曲指彈在刀鋒處,發出一聲余音裊裊的清吟。微笑道:“既能擋我一刀,今天的事就此作罷。”

高占道這時才驅走寇仲侵入體內的寒氣,駭然道:“閣下高姓大名?”

寇仲淡淡說道:“我叫寇仲,我的兄弟叫徐子陵,你們未聽過絕不出奇。”

眾賊一起動容。

高占道恍然道:“怎會沒聽過?你們剛燒了海沙幫的十多條船,李密也奈何不了你們。”

寇仲大樂道:“你們的消息倒靈通,是否在登岸逛窯子時聽回來的呢?”

眾賊愕然,另一人道:“寇爺怎會連這些都可猜到?”

寇仲戰意全消,見眾賊對他露出傾慕崇拜的神色,哈哈笑道:“讓我們來作個交易,我們放回你們五位兄弟,你們負責弄一席豐富的酒菜來給我兩兄弟享用,此后各走各路,如何?”

高占道收起雙槍,欣然道:“像寇爺這種天生的英雄人物,我高占道是生平第一趟遇上。寇爺肯不怪我們魯莽,我們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真痛快!”

原來這群海盜,本是隋兵。大業七年二月,煬帝下詔討伐高麗,他們被征調到涿縣,隨大軍往高麗首府平壤進發。是次征伐先勝后敗,隋軍士氣低落,又軍糧不繼。高占道那支三十多萬人的大軍,中伏大敗,能回遼東者只有兩千七百多人。第一趟征高麗失敗,人力物力損失慘重,理應休養生息,豈知楊廣又在大業九年發動第二次遠征高麗。禮部尚書楊玄感便趁楊廣遠征在外,而百姓對兵役、徭役深惡痛絕,天下思亂,遂起兵叛變,高占道等就在此時叛隋追隨楊玄感造反。后楊玄感兵敗身死,高占道等逃返昆陵,豈知家族早受牽連盡被斬首,只好逃往海上為盜。那矮瘦漢子叫牛奉義,年輕的叫查杰,兩人不但武功頗佳,還讀過書上過學堂,所以與高占道同被推為首領。整個海盜集團人數由原本的五十二人,增至現今的二百二十八人。這次出海的只有二百零八人,其他留在常熟的巢穴處。

四艘船組成船隊,沿岸北行。天色漸暗,船上卻是燈火通明。在寇徐兩人的船上擺開一桌酒席,徐子陵、寇仲、高占道、牛奉義、查杰和幾名頭目圍桌而坐,把酒言歡,樂也融融。至于操舟之責,自是交由小賊們去執行。

徐子陵聽到他們的身世,知是官逼民反下當起海盜,惡感稍減。更見這幾人是血性漢子,便道:“高兄你們這樣下去,終不是辦法,可有想過改邪歸正?”

牛奉義苦笑道:“現在天下四分五裂,何處才是安居樂業之所?現我們聚眾成黨,等閑誰都不敢來惹我們,風光得很,就算我們想收手,下面那班兄弟都不肯答應呢。”

查杰正容道:“我們只是被迫落草,所以除非逼不得已,否則絕不會胡亂殺人,搶起來亦留有分寸,絕不對窮苦漁民下手,徐爺不信可一問附近的人,就知我們東海幫的行事作風。”

另一頭目魏元道:“初時我們見兩位爺兒打著海沙幫的旗幟,還以為是海沙幫為沈法興運貨的肥羊。”

高占道忽插嘴向正大碗酒大塊肉吃個不亦樂乎的寇仲道:“寇爺剛才提及有志爭雄天下,不知心中有何大計呢?”

徐子陵狠狠瞪了寇仲一眼,只有他才明白寇仲超卓的御人手段,剛才他施展了渾身解數,將東海幫的群盜操控于股掌之上,忽軟忽硬,把他們懾得服服帖帖。最厲害處是故意撩起對方的雄心,又擺出毫不在乎的樣子,讓人心甘情愿地來求他。

寇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以袖拭了嘴角的酒漬,眼中神光電射掃了眾人一眼,淡淡說道:“告訴我,現在誰是最有機會及資格得天下的人?”

高占道毫不猶豫道:“自然是……我只是以事論事。若論聲威,當然以李密居首。”

寇仲微笑道:“他只是表面風光。最大的問題是東都城高墻厚,又集中了舊隋精銳的部隊,兼之由文韜武略均有兩下子的楊世充率領,李密以前攻不下洛陽,現在更攻不下洛陽。一個不小心還要吃敗仗呢。”

查杰不解道:“據傳密公精通史學,熟讀《史記》《漢書》,又精于兵法,這可從他屢戰屢勝證實此事。且最厲害是他懂得收買人心,若他不能得天下,誰人有此資格?”

寇仲成竹在胸道:“別忘了還有竇建德在東北方牽制著李密。何況李密這家伙千不該萬不該,做了一件最不該做的事。”

牛奉義愕然道:“什么事?”

徐子陵心知寇仲要說什么,暗忖以寇仲的才智魅力,要打動對方實是易如反掌。

寇仲好整以暇道:“就是殺了大龍頭翟讓,使以前跟隨翟讓的舊將人人不滿和自危,瓦崗軍再非以前團結一致的瓦崗軍。”

高占道不解道:“可是現在萬眾歸心,天下群雄紛紛往滎陽依附密公,圖成大業,實力該是有增無減。”

寇仲哈哈笑道:“這恰好造成兩個大問題,首先是舊人怕給新人排擠,更添上曾與翟讓關系密切的一眾將領的疑慮;其次本是精銳的瓦崗軍會因此變得良莠不齊,其中更說不定滲進了各方派去的奸細。哼!人說李密如何才具超卓,照我看不過爾爾,若我是他,只會軟禁翟讓,讓他做個有名無實的傀儡首領。”

高占道數人交換了個眼色,均露出驚異之容。徐子陵則心中暗嘆,知寇仲爭雄天下之意,已是離弦之箭,不會回頭,李密等勢將多個可怕的勁敵。而收拾高占道這群海盜,只是他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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