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宮葳蕤的草木如今都已被皚皚大雪所籠罩,望去瓊枝玉樹,晶瑩潤澤,蘇如繪踏進(jìn)內(nèi)室,笑著行過禮后,道:“娘娘這里好生漂亮。”
“不過是樹多了點(diǎn)兒,也是借著大雪罷了。”顧賢妃待蘇如繪儼然是半個女兒,含笑親自扶了她起來,道,“聽說你從太后那里回來后先去了未央宮,本宮還以為你至少要下午才能過來,沒想到皇后卻沒留你用飯?”
“皇后娘娘留了,只是小姐惦記賢妃娘娘,執(zhí)意要趕過來。”秀婉知道這話應(yīng)該自己說,遂壯著膽子插了句嘴。
果然顧賢妃并沒有怪她,反而心疼的拉著蘇如繪的小手道:“你這孩子……這么冷的天,左右是在一個宮里晚些過來有什么打緊?在皇后那里喝些熱湯水,也免得路上凍到啊!”
“想著娘娘呢,哪里覺得冷了?”蘇如繪俏皮一笑,將顧賢妃逗得開懷,一迭聲的讓人傳膳,又令人將地龍熱熱的燒起來,為蘇如繪驅(qū)寒。
蘇如繪驚訝道:“娘娘也沒用膳?”
“娘娘等小姐呢,說小姐是個實(shí)心眼的孩子,萬一不肯在未央宮用膳,冒著風(fēng)雪跑過來,明光宮卻在收拾殘湯剩水,可不是要讓小姐失望了?”綠衣向她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
蘇如繪暗暗慶幸自己堅(jiān)持前來,臉上充滿了感動的望向顧賢妃,聲音也哽咽了:“娘、娘娘!”
“偏你多嘴,沒的招了本宮的如繪!”顧賢妃笑著責(zé)了一句綠衣,攜了蘇如繪的手移駕偏殿,宮中正三品以上的主位都有資格自設(shè)小廚房,只有下人的飯菜才會從御膳房里傳,此刻偏殿呈進(jìn)來的都是明光宮小廚房里自己做的,皆是顧賢妃喜愛,亦有幾道是蘇如繪這段時間無意中說到她所喜歡的。
但見桌上雕花梅球兒、金山咸豉、酒醋肉、肉瓜齏、花炊鵪子、羊舌簽、肫掌簽、奶.房玉.蕊羹、鮮蝦蹄子膾、水母膾、炙炊餅臠骨、蓮花鴨簽、繭兒羹、三珍膾、南炒鱔……琳瑯滿目,尚有宮娥端著銀盤來回穿梭,將暫時沒上上來的菜肴先放在旁邊的備桌上,另有八名宮女手捧巾盂等物,伺候在旁。
雖然蘇如繪平素吃的也已經(jīng)是嬪一級的飯菜,秀婉也不禁暗暗咂舌,她原是粗使宮女,還是第一次見識到正一品妃子用膳的排場,不免有些驚嘆,偷眼去看蘇如繪,卻是神色自若,絲毫不覺得膳食有什么奢華,連忙暗暗提醒自己,這小主人雖然年紀(jì)不大,出身卻遠(yuǎn)非尋常人家能比,自己以后行事亦當(dāng)謹(jǐn)慎,不可再露小家子氣的底細(xì)。
蘇如繪確實(shí)是沒覺得有什么意外的,在她看來,這桌子飯菜雖然豪奢,但在蘇府,鄭野郡夫人略微心情好一點(diǎn),吩咐廚房準(zhǔn)備準(zhǔn)備,和眼前也就差不多了。千年門閥積累下的底蘊(yùn),比起大雍這傳國方數(shù)百年的皇室,絲毫不讓。
綠衣親自替顧賢妃取下護(hù)甲凈了手,又絞起巾帕讓賢妃自己拭去唇上胭脂,秀婉見狀,連忙也從身邊一個宮女手里接過東西照著伺候蘇如繪,一切妥當(dāng)后,賢妃令蘇如繪一同入席,蘇如繪撿了下首坐了,秀婉正要過去伺候,卻見一名身穿淺粉衫子的宮女走過來笑道:“姑娘陪著小姐一路走過來想是累了,就由我來照顧小姐,姑娘且去旁邊,娘娘已讓人準(zhǔn)備了一桌子專是給姑娘的。”
秀婉聞言沒有動,卻先將目光看向蘇如繪,待蘇如繪點(diǎn)頭,這才行禮謝過顧賢妃,跟著另一名宮女退了下去。
顧賢妃令人將蘇如繪提過的花炊鵪子移到蘇如繪面前,笑道:“這宮女倒是個有眼色的。”
蘇如繪知道她說的是秀婉剛才雖然聽到是顧賢妃讓她下去,還是得到自己的同意才肯退下,曉得誰才是她的主人,便笑道:“是呢,當(dāng)初遷宮,也沒想到她會愿意跟過去。”
“原本本宮還想在陛下歇了怒氣之后打發(fā)兩個人去伺候你,后來知道鹿鳴臺的宮女愿意跟著,就沒再提,畢竟那奴婢雖然只是仁壽宮的粗使,卻是太后宮里出來的人。”顧賢妃淡淡笑了笑。
蘇如繪連忙放下象牙箸道謝,顧賢妃讓她不必拘禮,只道:“這事你也應(yīng)該知道是受了人算計(jì)了,這宮里不比蘇府,以后小心就是。”
“如繪在春生殿時十分擔(dān)憂,生怕連累了娘娘,只是陛下雖然未說要將如繪禁足,但是如繪想著,當(dāng)初只是到娘娘這里來,不但被人算計(jì),還連累綠衣姑姑一行被斥責(zé),所以也不敢讓秀婉來明光宮附近,只聽著宮里仿佛風(fēng)平浪靜,祈禱娘娘無事才好!”蘇如繪說著,眼底已泛起一層水霧,瞧著動情無比。她在家時與蘇如鋒沒少頑皮淘氣,一待武德侯真的發(fā)起怒來,蘇如繪就這么靠過去說一番愧疚認(rèn)錯的話,端得是情真意切,配著她樣貌又生得整齊,這般兒楚楚可憐,兄長、母親,包括管家下人,莫不是抓緊機(jī)會替她求情,蘇如鋒有時候甚至干脆搶著替她把錯認(rèn)下。
即使武德侯明知道蘇如繪日后必定還會再犯,不過是做做樣子哄自己輕饒,少不得也要心軟。
自從進(jìn)宮以來,此刻還是第一次在顧賢妃面前施展,果然哄得賢妃動容,忙不迭的安撫,又假作生氣,不許她再提此事。
這般將遷宮之事了結(jié),顧賢妃被蘇如繪逗得甚是暢快,與她嬉笑著將遲了許久的午膳用完,正回了正殿,在議論殿外雪景之事,忽然一名宮女進(jìn)來稟告事情,見到蘇如繪在,就露出遲疑之色。
蘇如繪連忙就要告退,卻被顧賢妃留住,賢妃興致正高,便不悅道:“做這般樣子干什么?說就是。”
“娘娘,太后召了周家小姐進(jìn)宮!”那宮女見狀,只得含糊的說了這么一句。
蘇如繪正在好奇究竟是哪位周小姐,卻聽顧賢妃手里叮的一聲,將雨過天青茶碗跌到了手邊的紫檀木幾上,半晌才道:“本宮知道了!”她情緒似乎陡然降了下來,蘇如繪不明所以,正要勸解,就見一旁的綠衣快步上前,扶住了顧賢妃的手臂道:“娘娘!”
顧賢妃頓時醒悟,蘇如繪還在這里呢,便勉強(qiáng)笑道:“無事!”
說著就對綠衣道:“你去將本宮上次得皇上賞賜的那對霞光霧月環(huán)取出來,配一個檀木匣子裝了,再從庫房挑幾匹鮮麗的料子,哦,再取一套翡翠頭面,著藍(lán)衣親自送去。”
蘇如繪知道,顧賢妃身邊最得力的宮女乃是四衣——綠衣、青衣、紅衣與藍(lán)衣。便露出些微驚訝,霞光霧月環(huán)不是普通的賞賜,據(jù)說這環(huán)以暹羅所產(chǎn)的霞石打制,在月夜之下,會散發(fā)出淡淡霧靄,極為名貴。
宮中似乎只有霍貴妃與顧賢妃各得過一對,皇后那里都不知道有沒有。
綠衣縱然不比秀婉那么沒見過多少世面,也不禁遲疑道:“霧月環(huán)是御賜……”
“沒記檔,皇上私下給的,送人無妨,周小姐年少美貌,那對霞光霧月環(huán)也只戴在她手腕上才不辱沒了!”顧賢妃雖是如此說,卻難掩失落。
蘇如繪終于醒悟過來,她所說的周小姐,怕就是昨兒由順章郡夫人帶進(jìn)來的周青燃!頓時一愣。
就見顧賢妃轉(zhuǎn)過頭來嘆了口氣道:“如繪知道本宮說的周小姐是誰吧?就是驃騎大將軍的女兒周青燃,昨兒你見過的那一位,本來本宮還不相信,但是今兒太后疲倦,還是召了她入覲,顯然是有這個意思的……罷了,這六宮人多著呢,多出一位周妃來也沒什么,只是本宮替皇后覺得難過,順章郡夫人究竟是皇后的嫂嫂,怎么……唉!”
顧賢妃顯然是真的惱怒了,竟然失態(tài)到會在蘇如繪面前提這些話,蘇如繪暗暗叫苦,又不能一走了之,幸好綠衣警醒,連忙打住賢妃的話頭道:“娘娘,冬日夜長,看這時辰讓小姐先回去吧,免得一會天色晚了寒氣重。”
賢妃正自低落,也沒多留,點(diǎn)了點(diǎn)頭。綠衣忙向蘇如繪使個眼色,蘇如繪行了禮,告退下去。出來前見賢妃那仿佛蒼老了許多的容色,好容易才按捺住到嘴邊的話——
這是長泰廿五年臘月九日,經(jīng)過臘八節(jié)一天勞累的嘉懿太后,清晨剛以疲乏過度打發(fā)走膝下陪侍的幾個女孩子,下午就召了周子南之女周青燃入覲,被大雪覆蓋而顯得格外寧靜的宮中一時嘩然,沸沸揚(yáng)揚(yáng)之間,傍晚時分,太后的懿旨直接下到了未央宮,著皇后將西福宮附近的曲臺宮打掃修繕,準(zhǔn)備迎接周青燃入住!
宮中流言狒狒,皆道空置多年的正一品德妃之位將有定數(shù),周青燃,很可能就是未來的德妃娘娘。
其時昭華宮立刻換了一批瓷器,其余各宮雖然不似林氏這般反應(yīng)激烈,但因小事受罰的奴才卻越發(fā)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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