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勁上頭,只覺得渾身疲軟,裴蕓兮雙臂吊在裴季禹肩上,整個人懶懶的倚靠在他懷里,“今日是我生辰,哥哥都不記得了?”
“那你便出去喝個爛醉才回來?”裴季禹見她慵懶又疲累的樣子心中又氣又疼。
“我沒醉我清醒的很!”
“你們都退下。”裴季禹遣退裴蕓兮房中所有伺候的人。
家仆們一看這情形,紛紛向還在叫囂的裴蕓兮投去同情的目光,才想著平日里對妹妹疼愛有加的將軍今日定是要家法伺候了。
裴蕓兮只覺得眼前冒出一陣金星,自己被粗暴的扔在了床上,眼見著裴季禹欺壓了上來,忙往后退去,卻被他一把抓住了腳踝拽了回來。
“唔......”熱唇覆了上來,裴蕓兮雙手被鉗住,掙扎不得,只能死死的咬緊牙關,不讓裴季禹得逞。
唇舌分離,裴季禹直起上身,嘴角揚起一抹極具嘲諷的笑意,“怎么?還想為你的三皇子殿下死守貞潔?”
望著他那張嘲諷的笑臉,裴蕓兮只覺心底有只鬼爪在撓她,痛的她想哭,索性閉上了眼不去看他。“請你出去。”
裴季禹緊握著她的手腕,致使她的腕處微微泛著青白色,他輕呵了一句,冷笑著道,“當初是誰說過會一直在我身邊,如今有了新歡便翻臉不認人了?”
“裴季禹!”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裴蕓兮緊抿著自己的唇,臉色氣的發烏,“我不想再與你多說,我這么做是因為我不想眼睜睜看你死......”
“你以為犧牲你就能成全什么?皇帝想殺我隨時隨地都可以,難道還要顧及你一個小小兒媳婦的面子,恩?”裴季禹嗤笑一聲放開她的手,目光幽幽落在她有著青白指印的腕上。“我不會讓你救,要死我也會拉你一起死,別人休想得到你!”
“你是我的,這輩子啊,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如毒蛇一般的怨毒目光,看的直叫裴蕓兮心中生出一陣寒氣,如被人抑住了嗓子一般,一聲哥哥梗在候間,卻始終叫不出來。
裴季禹什么時候離去的她并不知道,她思來復去的想著裴季禹的那些話,也許他是對的,犧牲自己并不能阻止皇帝朝廷對裴家人的殺意。想著近來發生的這些事,裴蕓兮只覺得自己腦袋里灌滿了漿糊,越來越渾濁不清了。直到紫煙進來連叫了她好幾遍她才反應過來。
“小姐喝點醒酒湯吧,公子特意叮囑奴婢一定要讓小姐喝了,不然明日起來會犯頭疼。”
裴蕓兮望著紫煙手里端的那一碗黑乎乎的藥,想著裴季禹今日對她的模樣,突然覺得惡心無比。“不喝,端走。”
紫煙只當她是和裴季禹置氣了便笑呵呵的說道,“那小姐一會再喝吧。小姐今日惹公子不高興了吧?公子特意命人準備了一大桌小姐愛吃的菜等著小姐回家吃飯呢......”
“他......”裴蕓兮有些驚愕,原來是自己錯怪了他,心中又有些懊悔。
“是啊,公子今日一直忙著表小姐出嫁之事,但他沒忘記小姐的生辰啊,昨日特地叮囑了府上的人要對小姐保密,結果小姐倒好,自己跑出去喝酒了。公子才剛讓人撤了桌,這會子她們都在廚房收拾呢,不信小姐可以去看看。”紫煙說著一拍腦袋,“差點忘了,二皇子府上差人送來了賀禮,小姐現在要打開看看嘛?”
“打開吧。”裴蕓兮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回道。耳邊回響著紫煙方才說的那一番話,對軒轅凜的禮物完全提不起興致來。
紫煙將黑色盒子打開,里面有盈盈點點幽綠的光,“這是什么?”紫煙喃喃道,說著湊近去了看,一個東西飛到了她臉上,嚇得紫煙哇的大叫一聲,手中盒子掉落在地。
點點螢光在盒中憋了許久,這一刻終于得到了解放,紛紛從盒子中飛出來,飛得滿屋都是,足足有上百只。
“哇!這個時節二皇子殿下從哪兒弄來這么多的流螢啊!”紫煙望著一屋子飛舞的流螢,驚嘆不已。
本是無精打采地裴蕓兮亦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流螢縈繞在傍晚的房中,幽幽螢光閃動,仿佛一不小心落入了夢幻般的仙境。“他到底為了什么?”裴蕓兮低聲自語道。只因自己那晚在御花園見到流螢的那一剎那驚艷嗎?
三月十七,北胡迎親使者抵達京城襄垣,迎親的使者是蘇格邐華與她的親叔叔蘇格衛。
北胡向大蕭進貢北胡精良兒馬五十匹,牛羊各二十,畜牧繁養書籍一百冊,美酒一百壇,美女十名,另有一些奇珍異寶,算是前來迎取公主的聘禮。
大蕭允諾賞賜北胡糧食萬擔,黃金萬兩,另有和親公主的嫁禮,上等絲綢、谷物種子、書籍及能工巧匠。
由于兩國相隔甚遠,只有欽天監擬定了和親冊封的日子及出行的時刻,其他一切婚嫁禮儀皆免。
“你們說這次送親的人父皇都會選誰去?”國子監中幾位皇子湊在一起,四皇子軒轅浩最先挑起了話題。
“三哥大婚在即,父皇定是不會讓三哥去的,和親公主必須由長輩送行,如今裴默有病在身,肯定是裴季禹去了。剩下的人嘛,不用想,二哥肯定是其中一個人選。”六皇子軒轅澤道。
五皇子軒轅鴻搖搖頭道,“我看未必,自從二哥被革去王位,父皇很少讓他辦事了,我倒覺得四哥有希望的,四哥馬上就十六歲了,可以替父皇效勞了。”
軒轅浩笑笑表示否認,“我倒是覺得五弟和莫將軍有可能的,莫家算是大蕭的第一大外戚,前去送親也算是給足了北胡人面子的。”
“我看四哥說的有理,央妃深受父皇寵愛,只要在父皇面前美言幾句,五哥這次肯定是拿下這份差事。”軒轅鴻私下遞與他一個眼色,見五皇子軒轅瀚似在思索他們的提議,兩人相視一笑。
幾近同時,卞城傳來了消息,裴默已經快不行了,裴蕓兮等不到秦婉云出嫁,必須先趕回卞城。
一路上快馬加鞭,趕到卞城已是三月二十八日。
“父親,蕓兮回來了。”裴蕓兮跪在裴默床前,連穿了幾日的衣服都來不及去更換,身上散發著一股混合著汗液塵土的怪味。
“蕓兮......”裴默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來,“季......禹呢?”一月前說話還伶俐的老人如今吐詞都困難了,似乎一直在等著她歸來。
裴蕓兮忙握住他蒼老如枯樹根的手,極力控制著眼中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哥哥要送婉云去北胡,暫時回不來......父親放心,哥哥一定會來的。”
“我怕是等不到......等不到他回來了,為父臨走前......最大的心愿啊,就是希望你們......你們好好的......”
裴蕓兮緊咬著下唇,哽咽著道,“會的,我和哥哥,還有婉云,都會好好的,父親也會的,大夫說了,等天氣暖和了父親的病就有轉機了!”
裴默眨了眨眼,渾濁的眼珠轉動了一下,雙目望著上空,“這些年,我日夜擔驚受怕......怕皇帝隨時要滅我裴家,我事事小心,兢......兢業業......可是啊,總有防不住的一天啊,如果不想被人捏在手里......唯......唯有站在這權力的最頂端。”
眼淚模糊了裴蕓兮的視線,“可是真正的皇子已死,父親為何要騙哥哥?如果是為了裴家人的安全,父親大可帶著家人辭去官職隱姓埋名一輩子。”
裴默緩慢的轉過頭來,望著裴蕓兮的眼睛里寫滿了震驚,他看了裴蕓兮良久,突然笑道,“一定是那個女人都告訴你了吧?”
“父親......”面對真相,裴蕓兮卻無力去質問眼前這個將要死亡的老人。是他野心作祟還是忠于內心的執著,她無力再問。
“我對不起羽兒,我沒有保護好她的孩子,但我不能再對不起卞城的三萬死士。”裴默突然情緒激昂起來。
“賢國滅亡是因為它的統治者違背了天理,陷自己的子民與水深火熱之中而不顧,大蕭是順應天命,所以得民心!卞城的三萬死士,他們在大蕭的統治下安居樂業,他們真的想要復國復仇嗎?如今他們又還有幾個是活在世上的,上一輩的恩怨終將了結,為何要執迷不悟讓自己的子孫讓這個國家的子民再一次陷入戰爭之中呢?”裴蕓兮情緒亦是激動起來,言語間甚至帶著些微的責怪之意。
房中安靜了許久,時間如同被定格。
裴默閉上眼,臉上浮起笑意。“你真是像極了你的母親啊......”花開正紅的那年,那個人的音容笑顏,似乎還在眼前。
“父親如此的執著,可有想過哥哥接下來要怎么辦?又可曾想過婆婆,這些年,她是如何熬過來的?”裴蕓兮垂下頭,對這個即將西去的老人,也許自己說話太過分了。
“那蕓兮......希望季禹一輩子都記住你嗎?”
裴蕓兮被裴默問的錯愕的抬起頭,對上他慈愛的眼神,心下卻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這個問題她從未敢認真想過。她將嫁作他人婦,而他,前途未仆。
裴默緩緩的合上了眼,一張一合的口中吐出微弱的一句,“如今這樣,也許是對你們各自最好的選擇......”
“父......父親。”
床榻上的老人再無回應。
“父親!”
撕心裂肺的一聲悲泣,打破了裴府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