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不能出門。”
裴蕓兮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宮苑外的侍衛攔住了,一個月前她被裴季禹帶到北胡的王宮,就被禁足在這處小小的宮苑之中,每日只能登上那處小閣樓,眺望目所能及的地方。
北胡的王宮與大蕭皇宮風格迥異,圓形的建筑色彩艷麗,大大小小的聚齊在一起,在貧瘠遼闊的草原映襯下有一番特別的韻味。遠處有著北胡土著民的小帳,點點白色點綴著。高低不一的山丘上有著成群的牛羊,牧馬的年輕人相互追逐,成了草原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北胡的秋天來的早,八月的風,夾帶著沙塵,刮在臉上有著尖刺劃過的痛感。
登樓遠望,宮苑群落中胡王的大殿高高聳起屋頂在金色的夕陽下流光溢彩,絢爛無比。一行南飛的鴻雁飛過,與那落霞并肩。再遠處,天地相接處有著清淡的炊煙升起。裴蕓兮望著那些升上高空的煙霧,心中突然覺得十分的寂寥。
那一定是軍隊埋鍋造飯的炊煙,而他,此刻正在做什么,或許正在商議攻城的戰略,亦或許與將士們席地而坐,大口咽著粗糙的口糧。
從他拋下她帶著那一抹俏麗的紅策馬出征的那一日起,便是音訊全無。獨留她在這陌生的地方,整日面對著空房,像那盼著良人歸來的怨婦。
一陣蕭瑟的風吹過,似有風沙迷了眼,她揉紅了眼,眼淚卻止不住的流。她轉過身去,背對著秋風,心中唯有嘆息。
軒轅凜的大帳外幾個護衛席地而坐,雖說是戰亂,卻悠閑的很。那胡蠻子,三五天來攻一次城,騷擾一陣就跑,不厭其煩。他們的主將卻不將此放在心上,只是命士兵們日以繼夜的加固城墻,做好所有防御措施。
“你們沒發現殿下最近常常心不在焉嗎?”柴運手中的劍鞘一下又一下的敲擊著地面,干燥的黃土地面被他砸出了一個淺坑。
“這是殿下第一次上戰場,又是一方主帥,難免會有些思慮過度。”祿存卻不以為然,在他眼里,軒轅凜一直是個要強的人,做事滴水不漏。
柴運卻搖頭否定,“不對,不只是這么簡單。約有一月前,有天夜里有個人來找過殿下,之后殿下就開始這樣了。”柴運仰頭望天,夜色已經降臨。那個人他沒見到過,因為當時的近侍是破軍。
“什么人?”本在閉眼休憩的武曲突然插進來問了一嘴。
“一月以前殿下的近侍是破軍。”柴運說著掃了一眼眾人。
祿存一拍自己大腿,“那個悶葫蘆,他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我們的。一會等他巡邏回來咱們得好好套他話。”
“你們在這議論什么呢?”營帳的門簾突然被人掀開,一道頎長的身影站立在門口。
幾人聞聲嚇得從地上跳起來,“殿下。”
“閑得慌是嗎?去繞營地跑兩圈,跑不完就別回來了!”
三人垂頭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抬頭看軒轅凜此刻的神情,他一定是聽到了他們三人在外面的對話。
“還不快去!”
“屬下領命!”
到了夜晚,北疆的溫度驟降,士兵們抱團圍著篝火才能取暖。這寒冷的夜晚對于北胡的士兵卻是習以為常。
北胡的營地上,士兵們圍著熊熊的火焰飲酒高歌,一個個臉上洋溢著熱情,儼然不像是在沙場征戰。
“你到底什么時候開始攻城?”蘇格邐華大咧咧的在裴季禹身旁席地坐下,深紅的小皮靴上落了一層灰,顯得眼色極其黯淡。
裴季禹不經意的往旁邊挪了挪,從蘇格邐華進了營帳他便沒有抬起過頭來,面前的羊皮地圖早已被他摸得有些落色了。他修長的手指滑過羊皮地圖,嘴角輕挑。
“不急,再與他們耗上半個月,大蕭的下一波糧草將在一個月之后從南嶺經寒關卞城一路向北運至乎禾。”
蘇格邐華的目光跟隨著他的手指滑過那些陌生的地界,眼前一亮,臉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你可是有辦法截住他們運送糧草的路?”
裴季禹的手指點了點卞城的兩個字,“這里,還有我方兩萬人馬,截取糧草,兩面夾擊,到時軒轅凜便成了困斗之獸。”
“真是精彩啊!我果真是沒有看錯人!”蘇格邐華望著裴季禹撫掌大笑,“他日要取這襄垣城簡直就是易如反掌,很快,這天下便是你我二人的了。”
裴季禹站立起來躲開了快要撲過來的蘇格邐華,,“現在說這個還為時尚早,莫家兄弟雖是答應助我,但,不得不防。”
“同是十萬兵馬,況且我方都是鐵騎兵,不足為懼。”
裴季禹不再答話,他欣賞她的樂觀心態,但是這場戰爭,他必須做到萬無一失,因為在他身后還有人在等著他凱旋而歸,所以他不能輸。
“明日由你領一萬精兵去攻城。”
“不用一萬,五千就夠......等等,你是不是想回去見她?”
裴季禹掃了一眼蘇格邐華,算是默認了,聰明的女人,總能一眼將他的心事看穿。
“我跟你一起回去。”蘇格邐華一把抱住裴季禹,蜜色的臉頰貼著他胸前冰涼的胄甲,她微微的打了個寒顫。那種寒冷,如同他的心。但她堅信,沒有捂不暖的人心。“你既然答應了父王要娶我,就不要再妄想著能與別人在一起了,我可容不得我的男人納妾,你若執意為之,我便會殺了她。”
“我就是想去看看她,她第一次離開家這么遠,孤身一人,我不放心,畢竟十幾年的骨肉情......”裴季禹佇立在原地,蘇格邐華的發梢蹭著他的下顎,他微微仰著頭,逃離那不自在的親昵。
那一日離去時她無助又哀怨的眼神,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她從小在自己的庇護下長大,那么愛哭的她,說不定這些日子她自己偷偷的藏進被子里哭過好多回了吧。想到這裴季禹便覺得心如刀絞,恨不得立馬飛奔到她身邊,將她摟在懷中好好安撫一番。
“那我們現在動身,到王宮正好天快亮了。”蘇格邐華仰頭看他,卻發現他心不在焉。她垂下眼眸,掩住了那一瞬間的閃爍。
“好。”
這一夜裴蕓兮又是聽著屋外呼嘯的風聲入睡。夢里有著金戈鐵馬踏著萬千尸骨兵臨城下,城下血流成河......
從夢中驚醒時,被身旁坐著的人嚇了一大跳,她尖叫出聲,才發現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他伸手替她攏起腮邊被汗水打濕的青絲,抹掉了她額角一層細密的汗珠,輕柔的語氣里滿是心疼,“夢見什么了?”
裴蕓兮被眼前人怔住,半晌才回過神來,眼底溢出一層薄薄水霧,“哥哥......”
“好了,沒事了,我在呢。”他握住她被褥中的手,輕聲安慰。
“哥哥什么時候回來的?”裴蕓兮擁著被子坐起來,后背立即灌進一股冷風,她不由的打了個寒戰。
裴季禹忙替她拉攏被褥將僅穿著單衣的后背裹上,“剛到,晌午便要回去了。”
“好了裴季禹,看也看過了,可以走了吧?”房中兀然響起另一個女子的聲音。
裴蕓兮這才看清,不遠處的黑暗中還坐著一個人,一個她討厭又嫉妒的女人。她討厭她與裴季禹日夜相伴,連他身上都纏繞著她的氣息,但她又嫉妒她能陪在裴季禹身邊,與他并肩作戰。
“你怎么在這?”對于蘇格邐華不請自來出現在自己的私密領地,裴蕓兮心里極為的不舒服。
蘇格邐華輕笑一聲,言語中帶著嘲諷,“笑話,整個王宮都是我的家,我愿意去哪兒就去哪兒。”
“我......”裴蕓兮只能垂下頭,隱忍著心頭的憤怒。
裴季禹握了握裴蕓兮冰涼的手,冷冷的轉頭對蘇格邐華說,“你先出去。”
蘇格邐華昂著頭抱著胳膊趾高氣揚地走到他們面前,望向裴蕓兮時眼中帶著不屑,“裴蕓兮,我現在就告訴你,裴季禹是要與我成親的人,即使你想做妾,我也是不允許的,如果你能好好做好你妹妹的本分,我興許還能心軟收留你在這里。”
裴蕓兮抬頭望向高傲的蘇格邐華,她的話語就像那風沙里夾帶的揚沙,吹得她眼睛發紅發脹,耳邊嗡嗡作響。
“你若安分守己,我可以求父王為你謀個貴族嫁了,哦對了,我叔叔一個人好幾年了呢,說起來也是個不錯的人選,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你出去!”
裴季禹的這一句話幾乎是從咬緊的牙縫中擠出。
“你別對人家這么兇嘛,抱也抱了,親也親了,見了舊情人就翻臉了。”蘇格邐華嬌軟的埋怨道,臉上卻是笑的春風得意。“好了好了,我出去便是了。”
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裴蕓兮倔強的仰著頭,一直到蘇格邐華離開房間眼淚都未曾落下。
“蕓兮......”
“你別碰我!”裴蕓兮甩開裴季禹的手,從胡床上跳了起來,赤著腳站在被面,周圍的冷空氣讓她整個人如同落入了冰窟,望著裴季禹只覺得胃里一陣翻騰,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拳頭,“這就是你與胡王交換的條件對不對?你早就計劃好了對不對?”
“蕓兮......你先穿好衣服,別受風了。”裴季禹試圖抓住她得手,卻被她再一次甩開。
“我問你是不是!”裴蕓兮從嗓子眼里吼出一句話。
“是。”
裴蕓兮撇開頭,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狽,洪流般的滾燙眼淚根本不受她的控制,順著臉龐滴滴落入衣襟,瞬間冰涼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