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嗎？”裴蕓兮問出這句話時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反叛，圍困，哪一個都足以讓他心力交瘁。
    此刻的他面容倦怠，再端正的坐姿也掩蓋不了他如今的疲憊之態。
    被她盯著的人沒有回應，怔怔的望著她，似乎還未緩過神來，眸間流動著一點光彩，逐漸暈散開來變得透亮。
    獨自立在屋子里的裴蕓兮面對著靜默的軒轅凜，只覺得氣氛有些尷尬，一時也不知說些什么好，便隨口一道，“五皇子在外面......”
    話未說完，見他突然起身大步流星朝自己走來，在相隔半臂的距離停住了腳，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一股香氣撲面而來，熏的裴蕓兮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驛站那一夜，他身上也是這樣的味道。發現自己走了神，臉上不覺得熱起來，連著耳根子都有些發紅。
    一只手撫上她的臉頰，指腹輕輕的擦過傷口周邊紅腫的肌膚，“來人，請大夫！”說話間目光都不曾離開她的臉，那一眼，似要將時間望穿。
    “不必了......”裴蕓兮連連退后，躲開他附在自己臉上的手。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隨即有輕微的腳步聲離去。
    軒轅凜見狀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拽到了一旁強行按進了椅子里，雙手撐著椅背將她圈在中間居高臨下的望著她，嘴角卻高高揚起，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這么好看的臉若是留了疤那便可惜了。”
    裴蕓兮不自覺地往后仰了仰頭，躲開他噴在自己臉上溫熱的氣息。
    “是你放的火燒了裴季禹的大營吧？”
    “恩。”裴蕓兮點點頭，她不敢看他此刻的神情，只是平視著她所能看到的脖頸，他凸起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她轉開頭望向別處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聽說你被困在洛城城內，想著還你的恩情......”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想以身相許。”軒轅凜說著又壓低了身子。
    裴蕓兮臉上攸的一紅，雙手忙推向他壓下來的胸膛，掌心剛觸到他的衣物卻又像被什么東西驚了似得收回手。自從二人把情感之事說破之后，她不知該以什么心態來面對眼前這個人，兩人獨處時莫名的有些緊張起來。
    “軒轅凜，你......你別鬧了！”她側開頭，臉上的紅色不見消減。
    軒轅凜稍稍正了正身，以免她仰頭躲得太難受，“我在很正經的跟你商量，你和我。”
    “我......我現在不想談這個......”如今她提不起半點心思去談情感之事了，她自認為她所精心呵護的感情，真誠所待的人，一個個到最后，為了自己的私心，都變得面目全非。親情，友情，愛情，哪一樣她都不敢相信了。
    “那便以后再想？一年，兩年......”
    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話。
    “殿下，大夫請到了。”
    軒轅凜未動身，只是回了一句，“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殿下......”聲音卻戛然而止，大抵是外面的人見了屋里兩人的曖昧的姿態一時進退兩難。
    “過來。”軒轅凜轉過身，招呼站在門口的大夫。
    拎著藥箱的大夫唯諾的應了一聲，忙快步走了過來，低垂著頭也不敢去看眼前的人。
    “別留疤。”軒轅凜指了指坐著的裴蕓兮，自己在一旁坐下了。
    那大夫得令不敢怠慢，忙上前去查看裴蕓兮臉上的傷勢，“公子，得罪了。”他湊近了細細的看了看裴蕓兮的臉，回身從藥箱中取出了幾個小瓶子，幾塊干凈的白布，用那白布蘸了蘸瓶中的東西，輕輕的擦拭裴蕓兮臉上的血痕，剛碰到傷口處便引來裴蕓兮的一聲低喘。
    一旁的軒轅凜動了動，大夫斜眼看了看，手都不由的哆嗦了起來。“公子忍一會，會有點疼。”
    “嘶......”大夫話剛落音，裴蕓兮又是一聲低喘。藥酒滲入傷口的灼燒感非常難耐，她吃痛的瞇起了眼。
    一只手伸了過來，覆在了她緊緊抓著椅背的手上，“忍忍，一會就好了。”
    裴蕓兮瞥了兩人相交的手一眼，隨即咬牙忍住了要呼出的痛字。清洗上藥的過程　真是極度的漫長，她只覺得自己半邊臉都快要麻木了。
    “好了，這個藥每日涂抹三次，五天左右傷口就能愈合了，結痂以后不要亂摸，兩三日會自然脫落。”大夫將一個藍色藥瓶放置在桌上，又掏出一個白瓶道，“這是祛疤的藥，每日兩次，涂抹至疤痕消失為止。”
    軒轅凜點點頭，“出去領賞吧。”
    大夫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胡人已經攻破了洛城，預計兩日之后便會到卞城城外了，你暫且先留下。”
    裴蕓兮聞言神情微微一滯，隨即搖頭道，“我如今是大蕭通緝的逃犯......”她若留下，只會給軒轅凜惹來更多的麻煩。
    “家中小妾又鬧別扭了，哪來的逃犯？”
    裴蕓兮轉過頭，對上他嬉笑的臉，他眼中卻有著無比的堅定，倒是讓她一時找不到反駁他的理由來。
    沉下心來問道，“殿下接下來如何打算？”
    “沒有打算。”
    裴蕓兮低頭思忖了一會，又道，“殿下心中早已有了萬全之策了，否則怎么會遲遲不請朝廷援兵相助。”
    軒轅凜卻笑道，“你怎么不想，可能朝廷根本派不出援兵了？”
    “怎么會......”裴蕓兮一怔，不可思議的眼睛望著軒轅凜，他泰然的臉上看不出憂愁的情緒。泱泱大國，怎么可能只有十幾萬的兵力。岌岌可危的卞城城內如今只有不到兩萬人馬，若裴季禹選擇強攻，便能輕而易舉的拿下。之后只要攻破寒關，拿下襄垣簡直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大蕭兵役制度你也清楚，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除個別戰功顯赫的將領。無論如何，是不能逼迫著老弱婦孺去戰斗，身為統治者，本就不該讓他們陷于危險之中......”
    裴蕓兮聽罷默默的垂下了頭，他說的沒錯，大蕭一共不到百萬人口，不過十幾萬的軍隊，而莫家手中掌握著近七萬人馬，如今他們一反叛，兩國之間勢均力敵。若再想抽出兵力，便要從老弱婦孺中下手了。
    “對不起......”
    門外突然又響起了敲門聲。
    “殿下，京城來信。”是柴運的聲音。
    “進來。”
    柴運聞聲推開門闊步走了進來，隨即將信件呈與軒轅凜。
    信件內容不長，軒轅凜一會便看完了，他將信件原封疊好遞于柴運，“銷毀，讓武曲貪狼護送五皇子回京，讓他管好自己的嘴，別亂說話。”
    柴運瞥了一眼裴蕓兮，自是明白軒轅凜的意思，應諾著退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嗎？”裴蕓兮有些擔憂，雖知即使問了他也不一定會告訴自己。一來可能是軍機要事，二來，自己終究是裴家人，是他的敵對方。
    軒轅凜眉心沉了沉，“京城出了點小亂子......”
    裴蕓兮聞言也不禁皺起眉頭來，想必是軒轅凜吃了敗仗，有些人借機生事了。如今這形勢，如若卞城再被攻破，恐怕皇帝也要架不住這幫朝臣了。若是當初他沒有被革職，如今的處境是不是會好很多？
    眼角的余光里看不出他的心情，裴蕓兮垂下眼簾，無聲的嘆了口氣，“殿下......”
    軒轅凜聞聲抬頭望向裴蕓兮，她抿著唇，似乎在做什么決定。
    “我......去見見蘇格邐華。”
    軒轅凜幾乎是脫口而出，“不行！太危險了！”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她垂頭絞著自己的蒼白的手指，無論如何，她要再賭一次。
    “你......”
    裴蕓兮彎彎嘴角，望著不可置信的他堅定的說道，“殿下沒有聽錯，我，是要與你一起守護大蕭的江山與子民。”
    空氣靜默，軒轅凜久久未有回應，四目相對，他眼里的喜悅如星火般一點點燃起，撩撥的火焰越燒越旺，幾乎要躍出眼眶來。
    下一秒，整個人都傾倒在他懷中，被他緊緊的擁著，“大蕭的江山和子民，還有你，我都會守護好，只要你要在我身邊就好......”
    下顎墊在他寬厚的肩上，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聲。裴蕓兮從不知，原來一向驕傲的軒轅凜也是一個會說出如此矯情的話來的人，雖是早有預料，眼眶卻是不自覺的紅了。
    她從他臂彎中掙脫，“殿下別多想......”明知不應該再給予希望。
    軒轅凜卻是罔若未聞，眼底閃耀著燦爛的光彩，“三月之內，必敗胡人！”
    裴蕓兮抿著唇笑了笑，她不曾見過如此輕狂又興奮的軒轅凜。生于皇室的他，總是端著盛氣凌人的架勢，縱使是有著俊秀的臉龐，眉眼間卻常常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冽。她自顧地搖頭，并不是那樣，這間屋子里曾發生的事她還歷歷在目，仿佛是昨日。輕佻的軒轅凜，與平日里高傲的皇子判若兩人。
    “若是真如殿下所說，那我便放心了。”
    若真是如此，自己的罪惡感便能減少幾分，于他，她真的虧欠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