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連頭都沒有抬起:“反對有效,請辯護人注意發問方式。”
霍燃淡薄地笑了下,眉目仍舊一動不動地看著張妍:“也就是你只聽到兩人吵架的聲音,對么?你接聽了五分鐘的電話后,做了什么?”
張妍說:“我去了4012門外,原本怕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走到了之后,還是聽到了里面的男女爭吵聲,我們酒店是快捷酒店,所以隔音并不是很好。我聽了一會……”她咬了下嘴唇,“覺得應該就是普通情侶吵架,所以很快就離開了。”
霍燃淡淡地重復:“普通情侶吵架,也就是這一次你依舊只聽到了兩人的爭吵聲?沒有慘叫、打斗和呼救聲?”
張妍回答得很快:“是。”
霍燃點點頭,眉目微斂:“審判長,詢問完畢。”
接下來是公訴方的物證舉證,法警展示了一把水果刀,謝申在酒店換下的沾滿了鮮血的西裝外套。
檢察官解釋道:“那把水果刀是東城區公安局提取的犯罪嫌疑人謝申的作案工具,水果刀上有他的指紋信息,經提取鑒定了西裝外套的毛發和血跡后,證明這件沾滿了血跡的西裝外套屬于被告人謝申。”
法庭屏幕上展示的是現場勘驗照片、法醫鑒定結論、物證檢驗報告、現場勘驗筆錄和謝申出入酒店的監控視頻。
檢察官下了結論:“盛晚的死亡時間約為早上六點到7點之間,從監控上我們可以看到,謝申離開房門的時間是早上6點40,刀上有他的指紋,現場有他的血跡,加上他的證言和其他證人證言佐證,可以證明就是被告人謝申用水果刀捅死了盛晚。”
她的話音剛落,謝申就冷笑了出聲:“毫無邏輯的推理,我說了,我是正當防衛。”
審判長看了眼謝申,問霍燃:“辯護人對此有無異議?”
霍燃眼中掠過淡淡的光,他下意識地看了眼旁聽席上的蘇予,蘇予正好也在看他,她朝著霍燃輕輕地點了點頭,微微抿著的唇上有淺淡的笑。
霍燃的眉目氣定神閑,慢條斯理地看向了屏幕上閃現而過的PPT。
這才是他今天辯護的重點。
他站了起來,身材高大,眉目舒朗,他掀了掀唇角:“審判長,關于這些證據,我有四個疑點。”
“第一,《物證檢驗報告》中警方分別從謝申和盛晚的身上提取了多處的血跡化驗,化驗的結果卻顯示,謝申的身上沒有盛晚的血跡,盛晚的身上也沒有謝申的血跡。”他眸色微斂,視線掃過了法官和檢察官的臉上。
這位法官具有多年的審判經驗,她只有聽到有意思的內容時,才會抬頭。
她現在就抬起了眼眸,直直地看著霍燃,擺出了一幅傾聽的神態。
檢察官則是微微皺眉,面無表情地看向了霍燃。
霍燃繼續解釋:“盛晚的身上有好幾處較深的刀傷,在胸部、頸部和腰部,而頸部總動脈是致命傷,我們看法警手上的水果刀,刃長只有11公分,如果是謝申拿著刀直接刺扎盛晚,刀刃又不長,那么盛晚的血一定會沾染在謝申的身上,更何況,盛晚頸部總動脈是被一刀切斷,在這種情況下,鮮血必然是噴濺而出,但是謝申的身上居然沒有盛晚的血。”
女檢察官握著筆的手緊了緊,眸光里閃過了驚訝。
審判長抿著唇,板著的臉上有了幾分嚴肅,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蘇予放在筆記本上的手指卻蜷縮了又松開,這些疑點都是她和霍燃一同找出來的,她并不擔心,她擔心的是謝申。
所以她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籠罩著謝申,而謝申的側臉輪廓也越來越緊繃,他的被手銬銬著的雙手緊緊地攥起,手背上青筋突兀,因為過分用力,而顯得骨節蒼白。
霍燃沒給大家留下消化的時間,他也直接下了猜測:“盛晚和謝申的身上都沒有彼此的血跡,是不是也能夠間接證明:在整個傷害的過程中,雙方沒有發生身體接觸?如果兩人有過近距離接觸和傷害,必然會在彼此身上留下血跡。”
旁聽席的群眾面面相覷,幾乎每個人都皺著眉,一臉不可思議,靜默了足足數秒之后,是一波不大不小的喧鬧聲。
“這個辯護律師在胡說什么?”
“他的意思是說我們晚晚身上的傷口不是謝申傷害的?”
“難怪大家都在罵這個霍律師啊,他真是敢胡說八道啊!收了錢,顛倒黑白,盛晚不是被殺的?難道他要說盛晚是自殺的?真是笑話,謝申都承認捅了盛晚,他一個律師比當事人還要著急。”
“律師就是這樣,沒有道德感的,你們也別罵了,越罵人家律師說不定越開心,罵出了名聲,下一次就會有越多無恥的人,去找他辯護了。”
審判長敲了槌子:“肅靜!”
霍燃卻一點都沒有受到周圍的影響,他的思路清晰:“第二,再看從現場提取的五處血跡來看,床周邊(四個方位:西側地面、北側墻面、南側的地面上)的血跡都是謝申的,只有床單上的枕頭附近的血跡是盛晚的。”
他的嗓音干凈清晰,帶著些微的凜冽:“看現場照片,盛晚的血跡很集中,只出現在她趴著的部位周邊。也可以看出,盛晚幾乎沒有過掙扎和反抗,如果盛晚有過分的反抗或者掙扎,那么她的血跡就不會這樣集中,而一定會分散在身體周邊。更何況,頸部動脈的割破,只要有一點的掙扎,就會隨著動作,噴濺到周圍的墻壁和地面上,而絕不會只在床單上。盛晚為什么沒有掙扎呢?如果她真的是被謝申捅殺,她又是休克性失血過多,慢慢死去的,人在本能的反應下,一定會掙扎的。”
在場的人,都覺得微微震撼。
血跡這一點,的確是很多人都忽略掉的一點,包括檢察官,她起訴的要件就只需要謝申的在場證明和故意傷人意圖。
因為從血跡的分布,推測出去的結論,太過荒謬了——盛晚不是謝申殺的?甚至有可能是自殺?
這個結論荒謬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謝申都承認自己刺了人,也承認自己和盛晚發生了爭執期間捅傷對方,看現有的證據和邏輯,都符合了謝申故意傷害致死。
現在霍燃卻提出了一個猜測:從血跡分布來看,盛晚和謝申在整個傷害的過程中,并沒有任何的身體接觸。
沒有身體接觸,是不是就意味著并不是謝申殺的人?
可是怎么可能呢?謝申看起來那么想為自己脫罪,如果真的不是他殺的人,他早就為自己辯解了吧,他怎么可能反而轉向用正當防衛來辯解呢?
假設真的不是謝申殺的人,可是現場也并沒有第三人的痕跡,那是說,盛晚是自殺的么?
怎么可能?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想法。
盛晚的身上有那么多的刀傷,或深或淺,全部都不是一刀斃命,她最后是失血過多休克性死亡的,也就是說,她是放任自己流血,慢慢地感受著那種痛苦,然后死去的。
怎么會有人采取這樣自虐的方式自殺呢?
謝申不是說,盛晚在死之前,還想著找他要錢,這樣的人,一看就不像是會在隔天就自殺的人。
謝老鷹眸銳利,他聽到了霍燃的話,靠在了椅背上,笑了。
笑意倒是叫人分不清是喜還是怒,嗓音里卻有著明顯譏諷的笑意,仿佛很滿意霍燃這條狗一般。
“霍燃的意思是說,盛晚是自殺的?還真是被阿申猜中了,霍律師果然是想說盛晚自殺。”他聲音有些沙啞,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右手的玉扳指。
“盛晚自殺?呵。”他搖了搖頭,似乎覺得很好笑。
謝老應該從未看得起過律師,他笑:“霍燃這小子的職業道德還真是強,不愧是B市新銳律師,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毫無廉恥,也只有這樣的律師,才能被客戶所信任啊。”
蘇予沉默了下,淡淡地認真道:“謝老,你太小看霍燃了。”
謝老看都沒看蘇予,笑意仿佛更深,眸色卻沒有多少溫度:“蘇家丫頭,是你太看好霍燃了,沒有根基,沒有背景,他在B市闖蕩不過靠的是他年輕敢闖,等再過幾年,看他得罪的人多了,他還怎么混下去?”
對于謝老這樣的說法,蘇予沒有回答,也覺得沒有必要回答。
霍燃有多好,她知道,就夠了。
蘇予是相信人有可能采取自虐式自殺的,她在和霍燃確定下這個疑點的時候,查了許多的資料,國外有過一百多刀自殺的先例,我們的社會新聞里,也曾出現過幾十刀自殺的案例。
盛晚的確也有可能。
蘇予目光專注地看著霍燃,霍燃繼續提出他的下一個疑點:“看這一份筆錄,是報警的清潔員所說,她說她看到盛晚‘趴在床上,雙手交疊交于胸前’,但是再看現場的照片中,盛晚的手卻是伸出來的。再看《現場勘驗筆錄》中的記載,他提到水果刀放置在了盛晚頭部右側的床上的床單上,可是根據警方的《破案報告》,卻又說水果刀是在盛晚的身體下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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