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錦剛才一番怒斥，李世信全都聽在了耳朵里。
    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么，這個女人跟劇務(wù)吵了起來的。但是結(jié)合下文的情景，上文就不難猜測出來了。
    邱錦的心態(tài)，他大致能夠理解。
    在藝術(shù)圈，其實也是存在鄙視鏈的。像話劇和京劇這種玩應(yīng)兒，就處于鄙視鏈的最上層，地位清高的很。
    可是在任何行業(yè)里，處于鄙視鏈上層的，往往都是混的不濟的。
    在一個玩應(yīng)兒沒了大眾受眾，沒了市場價值的時候，除了清高和地位它也就沒什么好拿出來說的了。
    這個道理適用于這社會上的絕大多數(shù)行當。
    遠的不說，就說文學圈；嚴肅文學瞧不上通俗文學，通俗文學看不起網(wǎng)絡(luò)文學。
    當一個行當它擁有大眾受眾，且這個行當高度繁榮的時候，行當里的每個個體都會為自己謀求名利，誰還會去計較什么地位清高？
    京劇現(xiàn)在就是這個樣子。
    沒有了受眾，沒了主流承認，甚至連最基本的繼承，都岌岌可危。
    京劇從真正輝煌到當下，真正拿得出手的好演員已經(jīng)所剩不多，而在這個學京劇不能揚名立萬，甚至不站在行業(yè)金字塔尖上連養(yǎng)活自己都成為問題的時候，肯進入這個行當，并且成為翹楚的后來人，就更加的難能可貴。
    但是這些年京劇專業(yè)的學生真正最后能在這個行當里發(fā)光發(fā)熱的，還是少。
    人都是要恰飯的，而清高和地位不能當飯恰。相比于荒涼的京劇市場，繁榮且更容易讓京劇演員介入的影視圈，實在太過具有誘惑力。
    李世信完全能夠理解，作為國戲老師的邱錦在看到孫洛洛這樣優(yōu)秀的學生混在劇組時候的心情。
    但是，這并不耽誤他覺得這個女人情商和智商很低。
    “師叔......”
    看到身后的李世信，孫洛洛癟了癟嘴巴。
    拍了拍委屈巴巴的小丫頭，李世信站到了邱錦的面前，“邱老師是吧？你知道洛洛為什么過來參加這個電影么？你知道洛洛走出這一步克服了多少困難嗎？你知道這些天為了適應(yīng)拍戲，洛洛這孩子吃了多少的苦頭么？”
    李世信身上穿的還是戲里的扮相。
    面對這個留著辮子，一臉煙灰汗?jié)n的老頭一上來就劈頭蓋臉的質(zhì)問，邱錦一下子語塞了。
    見這個笨女人不說話，李世信淡淡一笑。
    “什么都不了解，豁出臉皮變成個潑婦，就顯得你為了自己的事業(yè)付出犧牲，就顯得你清高了？”
    李世信的一通揶揄，讓剛剛冷靜下去的邱錦再次漲紅了臉面。
    “你是干什么吃的？有什么資格教訓(xùn)我？”
    眼見著邱錦又要發(fā)作，聽到動靜跑過來的劉文強趕緊走上了前來：“哎哎哎！不要激動！都不要激動！李老師，那個、片場已經(jīng)準備好了，咱趕緊開下一場吧。那個......”
    劉文強倒是想勸和兩句，可是將邱錦打量了一番，尷尬的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不認識之后，便對著一旁看熱鬧的眾人揮了揮手。
    “都他媽別在這杵著啦？你們是過來看戲的還是過來拍戲的?。扛苫顑?！”
    隨著劉文強一聲大喝，看熱鬧的人群頃刻之間化作鳥獸散去。
    知道面前這女人是孫洛洛的老師，李世信本也沒打算說的太多。
    畢竟人小姑娘拍完戲之后還得回學校去不是？
    深深的看了眼氣得直瞪眼睛的邱錦，李世信便拉著不知所措的孫洛洛和氣鼓鼓的安小小一起，回到了片場之中。
    今天的第二場，拍的是于長銀為保戲院和義和拳沖突，最后被打成重傷，山看著戲院被一把火燒掉，將成家班托付給兒子于文山之后，含恨而終這么一段。
    因為要表現(xiàn)火燒戲樓，布景那面已經(jīng)給片場需要后期處理的部分掛上了綠幕。
    片場一番小小的風波之后，眾人回到片場稍作整備，劉文強便宣布了開始。
    “《伶》第一幕第二場一鏡，艾克神！”
    隨著場記一聲高喝，片場開始了運轉(zhuǎn)；
    于長銀瘋了一般將火撲滅，讓拳民尤為惱怒。
    “他奶奶的，數(shù)典忘祖的下三濫，還敢違抗天義？我看你就是披著洋皮的二毛子！”
    鋪天蓋地的拳腳，隨著一聲完全沒有根據(jù)的宣判，劈頭蓋臉的砸到了老班主的身上。
    “師傅！”
    “班主！”
    看到老邁的主心骨被拳民按在地上毆打，跪在戲院之前的戲子們，沖了上去。
    可是面對手中有鋼刀長矛的拳民，頃刻之間這種反抗就變成了一邊倒的毆打。
    看著已經(jīng)奄奄一息，卻仍然迎接著拳腳棍棒的老班主，滿臉鮮血被人踩在地上的老樂師狠狠的錘了錘面前的地面。
    “造孽，造孽??！有人聽戲，就有人唱戲。唱戲的開了臺哪管臺下是什么人聽呦！戲有什么錯兒？戲有什么錯兒啊？！”
    在老樂師的哀嚎中，一只火把投進了戲院之中。
    片場外。
    看著片場之中熱鬧的景象，邱錦深深的吸了口氣。
    剛才被一番奚落揶揄，要是放她的脾氣早就一走了之?？墒撬У陌l(fā)現(xiàn)，即使剛才發(fā)生了那么不愉快的一幕，卻仍然沒能打消學生們對劇組拍攝的好奇。
    看著一群明明身子朝后，脖子卻快扭成一百八十度看著片場的學生們，邱錦絕望了。
    國戲雖然是目前國內(nèi)京劇專業(yè)最好的學校，但是能供給學生們展現(xiàn)自己的舞臺，還是太少了。
    身為表演系的學生，如果不是專業(yè)特別突出，或者像是孫洛洛那樣有舞臺關(guān)系的，怕是整個大學四年也得不到幾回臺上露臉的機會。
    這無疑是一種悲哀。
    “罷了?！?br/>     看著學生們向往的樣子，邱錦無奈的垂下了肩膀。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片場中的拍攝，進行到了今天上午的最后一個鏡頭。
    拳民們走了。
    只留下了一座被火焰吞噬的戲樓，和一群遍體鱗傷的伶人。
    熊熊燃燒的戲樓前，一群臉上身上帶著淤青和鮮血的戲子，將奄奄一息的老班主抬到了大街中央。
    “班長！”“師傅，師傅你睜睜眼睛，別嚇唬我們??！”
    在一群七手八腳的搖晃中，老班主幽幽的睜開了眼睛。
    映入他眼簾的，便是已經(jīng)被燒著了且斷沒有挽救可能的戲樓——他畢生的心血。
    “哈、”
    紅彤彤的火光，映照在了他的臉上。
    將他瘋癲的笑容，烘托的格外悲涼。
    “師傅......”
    推開血淚滿面的徒弟們，遍體鱗傷的老班主顫顫巍巍的從地上撐起了身子，晃晃悠悠的站到了戲樓之前。
    “刀槍劍戟擺得齊，五色旌旗空中起，人馬紛飛繞樹迷。
    見幾個手拿雙環(huán)戟，見幾個手使打?qū)㈠N。
    見幾個手拿宣化斧，見幾個兵刃不出齊。
    莫不是哪國煙塵起，莫不是重耳把兵提。
    莫不是要把綿山洗，莫不是來訪我介子推。
    任你搜來任你洗，穩(wěn)坐在綿山~永，不，離！”
    一段，伴隨著戲樓燃燒時發(fā)出的噼啪，響徹在了紛亂的長街之上。
    “噗！”
    隨著最后一句綿長雄厚的唱詞落地，一口淤血，從老班主的口鼻中，竄了出來。
    “師傅！”“班主！”
    在所有人的哭喊中，那道蒼老的身影，直挺挺一個僵尸摔，噗通一聲仰面砸在了地上。
    蕩起了街面上的一陣煙塵。
    看著片場中，李世信那讓人看著都覺得腦瓜子嗡嗡的一趟，劉文強不知道怎么，眼淚就刷的一下流了下來。
    “完美！這一條......過！”
    嘩！
    隨著他一聲大喊，早已經(jīng)被李世信剛才那氣勢滿滿，但卻透著無盡悲涼的一段唱詞所感染的劇組人員，奮力的拍響了巴掌。
    另一端。
    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的邱錦，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
    剛才那一段絕美的唱腔，和簡直和京劇舞臺同宗同源般的一摔，像是鋼印一般，印刻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滴！
    收到附加【震撼】【欽佩】的喝彩值，34122點！
    嘔吼？
    聽到耳邊傳來的一聲系統(tǒng)輕鳴，躺在地上的李世信睜開了眼睛。
    剛想帥氣逼人的從地上站起來，再風輕云淡的對突然就貢獻喝彩值的小韭菜們揮個手致個意，他就看到一道身影，擠開人群走到了片場旁的孫洛洛面前。
    看到來人，片場內(nèi)正在鼓掌的一眾工作人員都停了下來，將目光匯集了過去。
    當著所有人的面，剛才那一場風波的始作俑者邱錦嘴唇嚅動了一番，然后......鄭重的鞠躬下去！
    “洛洛，是老師誤會你了，對不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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