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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聯系

    剝削經,這本從名字看就直白無比的書,講求的便是直指根底的,教人做人上人。
    做人上人,并不是說就要比別人更加努力、更加刻苦、更加不把自己當人地去積累財富。
    而是說,要以更小的代價去占有更多人的努力。
    譬如占據地權。
    把土地占為己有,那么別人再想要使用土地,便是要使用你的財富。
    按照勞動人民的樸素的價值觀來看,用別人的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
    用別人的土地生產糧食,同樣要付出出一定的代價。
    至于這代價是多少……
    就跟一塊肉落地之后多少秒之內撿起來還可以吃一樣,這個權衡標準是不固定的。
    如果你餓的快死了,那么肉掉在地上,任何時候,撿起來都是可以吃的。
    假使你吃肉吃得想吐,那么肉掉在地上,哪怕只有一秒,那也是完全不能再吃了的。
    這個評判標準相當的主觀,也相當的客觀。
    主觀在于,對于不同的人,這個標準真的是不同的。
    但客觀的方面是大部分人所看不到的。
    這個客觀的標準在于,這個落了地的肉,對于你而言,有多么稀缺,又有多么重要。
    這是完全基于現實的考量,也是完全基于實際的考量。
    跟什么道德標準、衛生觀念、人種優劣,沒有半分關系。
    使用別人的土地的代價是如何的,也是如此。
    一方面,全憑使用者和出租者兩方的心情。
    另外一方面,也完全的取決于,使用土地的人對于土地的依賴程度。
    陳衡讀著剝削經,慢慢就滿頭大汗。
    這是冷汗。
    寒冬之中的冷汗。
    這種東西,對于“所有權”,對于“使用權”,對于“占有權”,對于:“話語權”的剖析,完全不像是人的客觀和冷靜。
    它帶著對于這些權力的極端鄙夷,將一切的運作邏輯拆解開來。
    陳衡越看,越覺得,它不像是教人如何剝削別人的書籍。
    反而,更像是一盞燈。
    一盞幫人照亮真相的燈。
    它幫人看清楚黑暗之中的那些丑惡與不堪,也幫人看到黑暗之下的那些無辜與愚昧。
    這種書籍……
    陳衡合上剝削經。
    這真的不像是秦王政一位在現有的統治階級里面占據最高位置和絕對優勢的人所應該給別人看的東西。
    如果說是一個想要推翻秦王政的統治的人把這東西拿給陳衡看,陳衡絕對不會有半分遲疑地就相信這書里面的話。
    可是,這是秦王政下發的東西。
    秦王政,是既得利益者里的既得利益者。
    他是最不應該把這東西放出來給別人看的人。
    然而他就是這樣做了。
    陳衡有理由懷疑,自己手中的剝削經是被人掉包了。
    可是誰會這樣做呢?
    誰又有能力這樣做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農會到了。
    陳衡下了車,看到路旁,一大堆人捧花歡迎。
    幾名站得筆直的人站在路邊,明明手中沒有任何兵器,可是看見他們的一刻,陳衡總覺得自己有可能被他們瞬間殺死。
    這些人……
    “是十七什二營帳的即兄長嗎?”陳衡率先以笑臉面對,走上前去,鞠了一躬。
    即愣在當場。
    十七什二營帳。
    這是他在軍隊之中的編號。
    十七什,是部隊編號,二營帳,是住宿編號。
    即,就是名。
    底層的老百姓,重名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在軍隊里面,偶爾見到一兩個即,三五個豚炙、十來個小白都是常事。
    所以以這種叫法,更不容易混淆,也最能夠確定人的身份。
    只是,會以這樣的叫法稱呼別人的……
    即眼神一凜。
    上下打量過,即很確定,陳衡絕對不會是軍隊里出身的人。
    最起碼,他不會是王都尉率領的農會軍中的人。
    太羸弱了。
    肩膀松垮垮的,腳下看著也沒有什么力氣,很標準的是一個未經訓練的書生。
    雖然看樣子有一把子力氣,可真的打起來,即有把握三招之內殺掉他。
    “不知道上官如何稱呼?”即低了頭,朝著陳衡行禮。
    陳衡見此,連連避讓,而后對著即躬身深揖:“即兄長何要與我行禮?”
    “家兄陳矩。”陳衡如此說道。
    他弓著腰。
    即聽到這句話,猛然起身了。
    臉上不自覺掛上笑容,朝著石神與去疾等人的位置看過去。
    石神等人也是滿臉的驚喜。
    “你果真是陳矩大兄的弟弟嗎?”去疾驚喜問道。
    “小弟陳衡。”陳衡乖巧地報上名姓。
    即哈哈大笑,走上前來,一點也不見外地拉起陳衡,又是大小,又抱了抱陳衡:“果真是陳矩大兄的弟弟!”
    陳矩在軍營里面,是真的混得很開的。
    他作戰勇猛,每每身先士卒,帶頭沖鋒,事后又并不居功自傲,頗得王都尉的喜歡。
    只是后來,王都尉招他做近侍時候,他拒絕了。
    原因大家并不清楚,但是這事情絲毫不影響王都尉對于他的欣賞。
    農會同期的兩千多人軍士之中,最受贊揚的,便是陳矩。
    即等人,也是被陳矩帶人救過命的。
    對于陳矩的家里人的名,即、石神等人都是聽過的。
    雖然陳矩只是簡單的分享一下他與家人之間的趣事。
    可,對于這些兵士,這樣的簡單分享之中記住了名,便是要圖后報的。
    “兄弟!”即抱了抱陳衡:“陳矩大兄近來如何了?”
    “兄長在家中照顧嫂嫂了。”陳衡似乎也被即的爽朗感染,笑著回答。
    “什么啊?”即有些不敢置信:“陳矩大兄在家里照料婦人么?”
    “嫂嫂懷有身孕。”陳衡笑著。
    他其實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兄長竟然會在家洗碗洗鍋、鋪床疊被。
    但既然發生了,那就是要認。
    “哦?”即眼前一亮:“快要生了嗎?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這哪知道……”陳衡的手腕被即捏得生疼。
    他掙扎了一下,但掙不開。
    好片刻,即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于是主動的松開手,有些歉意說道:“抱歉,我有些激動了。”
    “我來之時,嫂嫂已有了四個月的身孕了,順利的話,今年春,便可有一個侄兒。”
    “是嗎?”即很是高興,舔了舔嘴唇,說道:“那么我們是應該給陳矩大兄備一份禮物。”
    “什么備一份禮物?”石神嘆氣:“陳矩大兄成婚,我們似乎都每層給他備下禮物呢!”
    “是也。”去疾說道:“雙喜同慶來著,應當是備下兩份禮物!”
    “是了是了!”即拍了自己一下,拉著陳衡往里走。
    “走走走,陳衡兄弟,今日我兄弟幾個為你準備了宴席,只是鄉野之地,畢竟粗疏,宴席也沒有什么好菜,你多擔待。”
    “我家也不是什么貴家,沒有那么許多講究的。”陳衡跟著眾人進到農會之中。
    農會的建制,是與以前所有的政治體制都不相同的。
    因此而衍生的權力的使用,責任的劃分,都是大家感到陌生的。
    周決和曹智在這方面,處理經驗不會比即等人更豐富,
    也因此,很多他們看來不必要的事情,他們都不去處理,而是留給即等人去處理。
    陳衡到來時候,雖說帶了人要建制工地,在本地建立一個冶鐵廠,但是既然有所淵源,他也是樂得幫助即等人處理一些基礎的事情的。
    一方面,陳衡覺得自己的兄長總不會無來由的叫自己同他的同僚們結交。
    另一方面則是,陳衡自己擁有一些判斷。
    陳衡這一批人來時,秦王政是有交代的。
    “有事情不能解決,可以優先向當地農會求助,之后無法解決,可以直接上書呈寡人。”
    這樣的囑咐,讓陳衡心里犯嘀咕。
    他總覺得,這些農會的人,應該也是掌握著與自己相似的權力的他們應當是可以直接上書呈給秦王政的。
    如今的秦國,秦王政的威望如日中天,他說要做什么,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陳衡覺得,自己跟著秦王政混,前途肯定是不必擔心的。
    惟一需要擔心的,便是在秦王政眼里的地位。
    讀書人對于秦王政而言,到底是不如他一手養起來的兵士們可靠的。
    如果能夠借助兵士這一層,在秦王政面前露臉,那就好了。
    即便不能,陳衡也不愿意讓兵士們對于自己有壞印象。
    ……
    寒冬臘月里面,農會動員了丈夫們,趁著天光大好,猛獸們冬眠,開始了一輪建設。
    他們首先是去砍伐樹木。
    秦國以往的制度,林地都是有主的。
    無主林地,都是秦王的。
    如今秦王放權,這些珍貴的林地,這些燃料的最大來源,便就變作了共有的。
    農會的人于是可以隨便砍伐其中的樹木,而不必拘泥于法律的約束。
    砍伐完之后,便是以大木結成各式器具,建造簡單的房屋。
    丈夫們將這些房屋以火焰炙烤,隨后制造一些更加實用的器具。
    先前即等人提到過的公共浴室,也早已經建造好了。
    只是缺少柴薪。
    這一次趁著大建,農會的人們偷偷地截留了許多柴薪。
    負責此事的陳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農會的人們自己去搞。
    寒冬之中,丈夫們白日里做了活,并不能領到工錢,只是有官差記些什么工分,還要大家去看著。
    他們逼迫了大家會書寫自己的名,而后就是各種許諾。
    大家看在冬天做活能夠管飯,并且給建了大浴池,并且讓砍伐樹木,截留柴薪的面上,也就認了。
    然后是,十二月底里,工分兌換肉食、青菜。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如何將黃綠黃綠的韭菜保留下來的,總之味道比起一般的韭菜更加鮮嫩脆口,討人喜歡。
    以工分算,肉食、食鹽、布匹、皮料都比起用錢結算要便宜一些。
    農會的泥腿子們不會算數,但對于簡單的大小,他們是可以比較清楚的。
    于是當后來農會的官員們拿了大堆的銅錢過來,告知大家可以用工分兌換銅錢時候,大家都坐在大廳里看笑話。
    沒有人肯兌換。
    只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念叨著還是拿著錢有安全感。
    年輕一些的人們只關心啥時候能再有那黃嫩嫩的韭菜吃。
    整個一冬天,雖然死去老者不少,但沒有人是因為凍餓死去的。
    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于是春寒解凍,少年人們看著自己家里的老者們,熱淚盈眶。
    老者們齊齊地沉默了。
    他們這一冬天做了許多的活計,沒拿到多少錢。
    冬日里沒有餓死,也沒有餓瘦。
    反而,有些甚至胖了一些,瘦凹的臉龐有了一些肉。
    很有一些難以想象。
    這世道似乎變了。
    他們感覺到一切都陌生了。
    然而,陌生的世界還在向前發展。
    一座名為“銅鐵爐”的冶鐵工廠在本地開起來了。
    這個地方每天吞吐了大量的木炭。
    并且它大量招收工人,說是要冶煉鐵器。
    并且,是請了咸陽城里的大匠來指導冶煉的。
    人們不是太敢進去此時有拿人命去祭爐的習慣。
    雖說這習慣多是楚地的習慣,可這并不代表秦國就沒有。
    人們這樣的擔心著。
    但還是有年輕人因為工地里開出的高額工分而前赴后繼。
    他們每日能做足四個半時辰的工,一天能吃三頓飯,相關的,煉炭、采石工作,都因為這座工廠而被盤活。
    大量的丈夫和老者們為這座工廠提供原料,隨后工廠里產出一些質量比起咸陽運送過來的器具要差一些的鐵器。
    這些鐵器質量差些,但是能用,所以它在本地,也是很有市場的。
    縣令那里,一下子訂購了兩千個鐵犁頭和一千四百個鋤頭。
    鄰縣的人似乎也有訂單下來。
    但更多的是,鄰縣,那個不產樹木的縣里面,對本縣提出了大量的木炭訂單。
    這些訂單經過農會的組織,以農會對農會。
    鄰縣可以為本縣提供大量的優質鹽巴。
    兩個縣城互通有無,資源在進行交換。
    很多事情,在這種交換之中得到解決。
    但還有很多問題,因為這種交換而產生。
    陳衡手持賬冊,看著這一切的運行,把控著賬目和交換。
    他漸漸明白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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