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理度過了三天吵架后的生活,她其實記得很清楚自己那天晚上做了什么,也記得自己說過什么話。她先后后悔過、憤怒過、埋怨過……后悔是覺得自己太沖動,覺得自己不夠成熟不夠體諒;憤怒是因為她可以體諒可以原諒但不可以沒有解釋就這么過去;埋怨是覺得這男人竟然這樣不在意她,吵了架連個消息都沒有……這三天,她還算是平靜,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事情,既然大冰山不出現不解釋不找她,那她也不要去找他,絕不!!
然而,三天后她在卓意房間偶然聽見卓意打電話的聲音時,她卻瞬間摒棄了那一切矛盾的想法,因為她聽見卓意說,“……不用告訴卓理,她最近好不容易平靜了……對,連市三醫(yī)院這個名字都別提……嗯,我也不會告訴她,至于袁豈涼受的傷,醫(yī)院會解決,醫(yī)生會解決,其他的瑣事,就看他自己的吧……我沒見過我妹妹那么傷心過,他起碼得負主要責任。好了,就這么說吧。”卓意掛完電話后,意味深長的用肩膀感受了一下立在門外的卓理的氣息,如愿的聽到偷偷潛走的聲音以后,卓意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她在內心對卓理說:姐姐只能幫你到這里了。
如果卓理細心一些,會發(fā)現袁豈涼受傷入院的消息已經上了當天經濟版的頭版,而當天的頭條就是明遠□□內部丑聞的消息。可是,她這個從事新聞工作的人這幾天因著郁悶,已經很久沒有關注過本市新聞了。然而,從卓意那里聽來的消息還是讓她有十分不好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一整天都恍恍惚惚,最終,她還是決定親自去市第三醫(yī)院看個究竟。
只是,她的猜想還是應驗了。在醫(yī)院門診大樓門前讀報亭看到那幾個醒目的大字時,她原本都要邁進大樓里的腳步硬是生生收了回來,拿過一份報紙,在頭版上看到“知名大律師袁豈涼昨夜車禍”副標題是“是袁律師車技太爛還是另有隱情?轉A1經濟版”再看了看頭條上的“明遠終究走不遠轉A1經濟版”的大篇幅報道,憑著她新聞人的敏感,她能夠感覺到,頭版上將兩則內容完全不同的報道放在一起絕對不是一個巧合。然而,這并不是她現在急切關心的,光“昨夜車禍”那四個血淋淋的大字就叫她馬不停蹄奔向醫(yī)院大門了,剩下讀報亭戴著金絲眼鏡的老先生在亭子里邊招手邊大喊“你還……沒給錢吶……”
在樓下打聽好袁豈涼的病房以后,卓理再不遲疑,一個標準的八百米跑姿就直接沖向他的病房。然而,跑向病房的速度是極快的,目標也是極堅定的,可是真正跑到了病房門口,她卻停下了腳步。
真要去找他?她會不會太跌份了?可是,他被撞得很嚴重么?腳步,前進了一步。
他要是不理她怎么辦?要是他也覺得分手比較好覺得她很幼稚怎么辦?可是,他要是快死了怎么辦?腳步,又前進了一步。
如果他其實沒有傷得很重,只是皮肉傷,她這么快就去看他,會不會顯得她忍耐力很差?可是,如果他傷得很重呢?腳步,再前進了一步。
于是,在面子里子和對袁豈涼的擔憂的短暫較量中,卓理最終沒能戰(zhàn)勝自己對他的惦念,一個步子邁進病房后,她便再也不想著出去了。
因為,袁豈涼傷得很重。
還沒來得及問明白情況,光看見那個腳吊著,手也打著石膏的白紗人,卓理就止不住心酸淚流了。這時正是陽光明媚的上午,卓理請了假來這里看他,陽光照進這間單人病房時,她的眼里只剩下袁豈涼蒼白的臉和緊閉著的眼睛,下意識的,她要緊緊按著左胸口那個部位以免它太疼,然而,走近床邊,坐在旁邊一張擺好的椅子上,她忘了思考為什么這里會擺著一張椅子,忘了思考病得這樣重的一個人卻只是吊著一瓶葡萄糖,忘了思考這一切的巧合是怎么回事,只是覺得,袁豈涼像是快死了。
她怯怯的伸手去碰他的臉,一寸一寸……她以前還從未做過這樣的動作,袁豈涼閉眼時很安詳,睫毛打在下眼瞼上,呼吸也很均勻。卓理從未在醫(yī)院見過生離死別的場景,可是這一刻,她卻害怕極了,害怕矛盾還沒有解開眼前這男人就再也睜不開那雙常常帶著不屑和嘲諷意味的眼睛了。然而,就在她最為悲傷的那一刻,她的手卻突然被人抓住,抓得緊緊的……
“啊啊啊啊啊……詐尸啊……”卓理下意識的大喊。這怪不得她,任何一個人沉浸于一種思緒太過集中時被突然打斷的話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只是卓理所謂的詐尸……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喊出這個詞。
袁豈涼閉了閉眼:這女人的思維永遠和外星人雷同和地球人截然不同。然而,他握著卓理的手卻一直沒有松開,這次的車禍看來不是一箭雙雕,而是一箭三雕。
卓理回過神來時正對上睜著眼的袁豈涼,她眨巴了好幾下眼睛,終于確定自己沒有看花眼睛,這眨巴眼睛的過程讓袁豈涼看的心癢癢的,一個起身就把卓理緊緊的抱在懷里,很緊很緊的。
卓理沒有拒絕,主要是魂兒又丟了,她得花一時半會去把它追回來。
袁豈涼把他的腦袋擱在卓理的肩窩里,用雙手感受著她的存在:唔,又瘦了一些,抱感略差,他決定以后好好養(yǎng)肥她。他想,他是真的很愛抱她,對她的渴望也越來越難以控制了。她的任何一個表情一個動作都可以輕輕松松擊敗他防御超強的心,他終于清楚:愛,原來是這樣醉人心弦的事。
“對不起。”那一剎,這句短短的話像是特別特別自然特別特別順當的一句,袁豈涼在她的肩上吐出這句話時,自己竟也如釋重負般的笑了。
卓理好不容易回體的靈魂又“咻”的一聲震的老遠。然后,她的心“砰砰”的跳得飛快,她剛剛想起來的冷戰(zhàn)、吵架、郁悶、憂愁全被這句突然的道歉擊得四分五裂,仿佛多少事情多少磨難多少挫折都為了等待這一句,只為這一句。
“沒有和你說明那些事情是希望你不要介入到里面,這些事原本就是與你無關的。可是最終,你還是被牽扯了進來,對不起。我這個人從來不懂得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煩惱和思想,以為不告訴你讓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對你最好的保護,也因為這樣,才一直讓你疲累的去猜測,對不起。我能輕而易舉看清你的想法,卻忘了你并不能得到相同的回報,我知道,這樣對你又不公平又不輕松。我知道,和我在一起很累。我這個人……很壞。”袁豈涼的聲音低低的在耳邊回蕩,卓理極認真極認真的聽著,眼睛一圈又一圈的變紅,淚幾欲下落卻又沒有,“我該怎么形容我有多么希望你快樂呢?舉個最明顯的例子,看不到你笑看不到你眉角輕揚,我會覺得天氣都是陰的。我一直不習慣和別人坦誠心扉,可是,我會努力,努力讓你越來越了解我,越來越不用猜測我在想什么。這樣的一個袁豈涼,這樣閉塞不愛交流的袁豈涼,你還愿意和他在一起么?”這話說完時,袁豈涼抱著卓理的手又緊了一圈,他貪戀她身上永遠有的太陽曬過的味道,想著這個味道會一生一世屬于自己,想著這個他懷里抱著的人會一生一世陪著自己,他忽的覺得,此生別無他求。
卓理的眼圈終于抵不住酸澀,淚嘩啦啦就流了下來。她要的是什么呢?她要的不就是這個么?她要的不就是大冰山能對她坦承能對她開誠布公么?她要的不就是大冰山在她面前起碼能話多一點不那么悶騷一點么?她要的不就是這樣溫暖的充實的厚重的說出來的愛么?她要的不就是這樣的安心感安全感么?他給了她這些,她即使陪著他去面對一切挫折災難去面對一切未知的危險,她都愿意,她愿意。
她在他的擁抱里點頭表示回應,她用哽咽著的聲音說,“大冰山,你不要忘了你今天說的。不要再讓我去追著遙遠的你了。我不怕累,我只怕自己累到頭來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嗚嗚……你干嘛突然說這么傷感的話啊啊啊啊啊……”她心里又甜蜜又酸澀,矛盾得她好想哭又覺得自己不能哭……只能緊緊抓著袁豈涼的手臂來轉移掉渾身充斥著的力氣。
袁豈涼在卓理的肩窩里笑了,“你一直在等的不就是現在這樣的場景么?那天晚上是你一直大喊著說那么決絕的話……對不起,我傷害你了。傷得不自知,也便忽略了去向你解釋,希望,現在沒晚。”
卓理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晚不晚……我很滿足,我很滿足……”然后她一直點頭說她很滿足,把先前一切的決絕和憤怒全都忘到遺忘星去了。
伍丘實一來就看到這樣的場景,很溫馨,很傷感,很傷人。咳嗽了一聲之后,算是對兩人進行打斷。然后,在進門那一剎就換作一張?zhí)一M面的臉,“喲呵,袁大律師還有這樣熱情的時候,能親眼見到這場景,我還真是三生有幸啊。”
“你可以挑個更好的時候來。”袁豈涼瞬間恢復標準冰塊的臉,大掌一拂,把卓理臉上的淚掃了個干干凈凈。
“我可以挑個更好的時候,你的安危不一定能挑。”伍丘實毫不客氣的在袁豈涼的床邊坐下,“這招聲東擊西……還是被姓白的識破了。我覺得他下一步不會那么麻煩利用別人了,我還估摸著,他此時此刻沒準兒正琢磨著雇個把殺手四處追殺你呢。”親眼見到卓理以后,伍丘實還是有一些不自在,眼神一直飄飄忽忽在找焦點。
卓理睜大著眼睛聽著二人的交流,適時的保持著沉默。
“警方也不是吃素的,他不敢頂風作案。只是,他的根基太穩(wěn),想要找到他的命門,還得需要一段長長的時間……”
“也就是說,你要住長長的院。”伍丘實打趣說。
“你住院不是因為你受傷?”卓理突然聽明白了兩人對話里的“深意”,詫異的認真的望著袁豈涼。
伍丘實搶過話頭,“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袁豈涼更狡猾的人了,你以后要小心點。”他以為這是開玩笑,可是,他這句話說完之后,病房里卻驟然冷了許多,三人相處的氣氛也尷尬起來。
卓理干笑幾聲,“怎么個狡猾法?”
“車禍是假的。”袁豈涼簡單的解釋了一句,“伍丘實,你一大早來到底是想要告訴我什么信息?”
“信息就是……白赫山不想放過你,我覺得他還會去找卓理,卓理可是一道威脅你的強大王牌。所以,我考慮了一下,是否讓她……”
“讓她和我住在醫(yī)院。”袁豈涼打斷了伍丘實的話,意料的看到伍丘實不爽的表情后,他解釋道,“現在,在我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白赫山雖然洗手多年,但對警方和相關部門還是比較忌憚的,而現在,明遠的案子牽扯到了他的身上,他已經自顧不暇了,還會有時間來踩我這片被警察包圍得緊緊的雷區(qū)么?”
“你以為他白赫山想動個人還要考慮那么多?”伍丘實不太喜歡此時此刻袁豈涼為了霸占卓理還故作有理的樣子,他以前怎么沒發(fā)現這男人是個這樣霸道的性格?
“伍丘實,你太不了解白赫山了。他想要做的,只是用軟勢力逼我就范,而我現在已經這個樣子,他要再動我,無非是要我死。那么,他根本得不償失。”
“可是,你把卓理放在你身邊,你明知道這更給了他一個暗示。”伍丘實所想的是:如果白赫山看到袁豈涼受這樣嚴重的傷還要把心愛的女人留在身邊,這足以證明了這個女人在袁豈涼心中的地位,而這種重要的地位則是最好的打擊方式,對袁豈涼的打擊方式。可是,白赫山即使是為了他女兒,也最終不會動袁豈涼分毫,他要的是個完整的女婿不是一個死人或者殘廢,然而卓理卻不一樣,她對白赫山沒有最終的用途,充其量就是一錠砝碼,如果時機需要,他可以隨時毀掉這錠砝碼,不需要考慮任何因素任何可行度。而他伍丘實,絕不允許這種可能發(fā)生,他不想讓她涉險。
“給了他就算我死也不可能就范不可能放棄的暗示。這足夠么?”袁豈涼表情也冷凝起來,他完全看得出來伍丘實表情里的擔憂,然而,他不需要伍丘實這樣……“過分”的關心他。
卓理在一旁卻看愣了,目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