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
李璋他們已經(jīng)和霍青行道完別了, 這便走到一旁,把說話時間和地方讓給阮家兄妹。
阮庭之倒是沒什么好說,他昨夜和霍青行喝酒聊天, 要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這看了眼身邊的阮妤, 見她柳眉緊蹙,不由微微一嘆,原本不喜歡妹妹總跟霍青行相處他今日倒是難得沒有阻攔他們, 甚至還牽著馬走到一旁等候, 給了他們空間道別。
“我科考完就回來,不很久。”霍青行見阮妤遲遲不說話便率先開了口,見她仍蹙眉,又看了眼不遠(yuǎn)處, 察覺他們都沒有回頭的跡象便悄悄伸手替她撫平微微蹙起的柳眉,壓嗓音說, “乖,別皺眉了。”
阮妤被人撫平柳眉,不一卻又蹙起眉心。
她原本是打算和霍青行一起回家的,誰想到長安酒樓比賽也快開始了, 若是別的比賽也就罷了, 可這次長安舉行酒樓比賽匯聚各大州府酒樓,她參賽不僅僅是為了金香樓, 也是為了江陵府, 也因此……她沒法和霍青行一起回去。
輕輕嘆了口氣。
她也知道行程已定,她這次注定沒法陪他一道,只能再次仔細(xì)叮囑,“你回去路上小心點, 好好考試,還有和你一道考試那些人,你也注意些,切莫因為旁人連累了自己。”
時下科考對學(xué)籍一事十分看重,非本府人士不得參加。
也因此科考有人作保,一般五個學(xué)子便會有一個保人,倘若學(xué)籍有不對的情況必須立刻上報,若是隱瞞不報,五人都會被連坐取消功名。
阮妤這陣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前世霍青行為何被取消功名,甚至不允許再進(jìn)行科考,霍青行品性和為人絕對不可能在科考時候出現(xiàn)不當(dāng)情況,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被人連累了。
幾天她做夢夢到前世事,倒還真讓她想起一樁荊州連坐案。
只是她那會對這些并不關(guān)注,也因此并不清楚涉事人員有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導(dǎo)致霍青行世被革除功名,阮妤只好仔細(xì)叮囑人幾番,讓他多注意一些。
她不能跟過去,只能靠霍青行自己了。
霍青行聽她說了好幾遍卻也不覺得煩,仍笑點頭應(yīng)允,溫聲應(yīng)道:“好,我注意的,你放心吧。”
阮妤知曉他性子,她既有叮囑了,他便一定仔細(xì)小心,又怕再這樣說下去耽誤他回去,便把不舍壓下,輕聲說,“好了,去吧,我等你回來。”
霍青行點了點頭。
他心中也不舍,卻不愿表露,免得讓她瞧見更加難受。
只能抬手摸了摸她頭,“那我先走了。”等阮妤點頭又看向阮庭之,喊了人一聲,阮庭之牽著馬過來,霍青行便和人說,“這陣子阿妤便拜托你了。”
阮庭之一聽這話就沒好氣地想跟人翻白眼,到底離別在即,忍住了,最后只是說了一句,“還要你說?好了好了,快走吧,也不怕路上耽誤了。”
李璋等人這也過來了,和霍青行笑道:“明光放心,表姐有我們照顧呢!”阮庭之在,馮、竇二人也不敢喊嫂嫂,便隨大流喊阮妤一聲姐姐。
霍青行點了點頭,又看了他們一眼,這轉(zhuǎn)身,還未邁出步子,忽然聽到阮庭之在身后喊他,“喂,霍啞巴!”
霍青行轉(zhuǎn)身。
阮庭之仰著下巴看他,“好好考,拿個第一回來,我和妹妹在這等你來報喜訊!”
李璋和馮、竇二人也跟喊道:“明光,我們等你拿個解元回來!”
霍青行眉眼含笑,微微頜首,應(yīng)了一聲,“好。”又和馮、竇二人說,“你們也要好好準(zhǔn)備。”
聽他們應(yīng)了。
霍青行又看了一眼阮妤,她今日穿一身絳色織錦短襖,下蔥白底束腰長裙,上頭繡萬事如意花紋,風(fēng)吹過,裙擺隨風(fēng)拂動,恍如流水,這風(fēng)有些大,她抬手撫鬢發(fā),上頭珠釵顫顫,那雙明亮說話大眼睛因為迎面的風(fēng)而有些睜不大開,卻始終望他方向,見他看過來也跟揚(yáng)起下巴看他。
她并未說話,可霍青行卻仿佛能看到她眼中篤定和信任。
他心中忽然一陣滾燙,這種被人全心信賴心情是他曾經(jīng)以為不擁有,今他不僅有阿妤,還有許多好友……他看他們,青色長衫被風(fēng)拍得呼呼作響,后,他在他們的注視下翻身上馬,迎著他們的期待朝荊州方向策馬而去。
……
三年一場的鄉(xiāng)試在各州省府貢院舉行,從八月初九至十五,每三天舉行一場,一共三場,每場考一天。
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jié),也是最后一場考試。
按理說這樣的日子,大家都該在家里吃月餅了,可日暮將歇,荊州貢院門前卻還是人山人海,這里人早就忘了今天是什么佳節(jié),從日出站到日暮,揚(yáng)長脖子望里頭,就期盼著自己家人從這扇大門高興興出來。
車馬堆在一旁,人群擁擠在一起,因為考試還未結(jié)束,眾人也都不敢說話,生怕自己聲音太響吵到里面的學(xué)子,科考是每一戶人家的希望,也因此每三年的這幾天,幾乎全家都會出動,全顧不上過什么中秋節(jié),尤其今天還是最后一場。
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霍如想披著一身青色披風(fēng)坐在馬車中,手里握著車簾,一眨不眨地望外頭,馬車?yán)镞€坐阮父、阮母。
馬車旁,阮靖馳高坐馬上。
隨著日暮降臨,門戶緊閉的貢院里也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馬車中三個人表情也開始變得緊張起來,阮靖馳雖然神色未改,但嘴唇緊抿,握著韁繩手也不自覺收緊,就連脊背也變得挺直了不。
等到門開,面人頭攢動,霍如想更是徹底待不住,和阮父阮母說了一聲,“我去看看哥哥。”
然后也不等兩人答話,自己先摸著馬車下去了。
“哎,如想——”
阮母怕她摔倒,剛要跟下去,在馬車旁阮靖馳看霍如想的身影,率先皺眉開口了,“您坐吧,我跟過去看看。”他說完便翻身下馬,赤電通人性,依舊牢牢地待在馬車旁,倨傲地仰起馬頭,一副和別的馬不一樣的驕傲模樣。
“霍如想!”
阮靖馳看霍如想一個人往人群里鉆,她小小的一個人,這么擁擠的人群還真被她擠了進(jìn)去,他連喊了幾聲,可平時挺乖一小姑娘,今日卻跟沒聽到似,頭也不回往里頭走,阮靖馳看得牙癢癢,真想掉頭就走,又怕人這么多,她回頭出事,他不好跟阮妤交待,只能咬著牙擠著人群進(jìn)去。
“擠什么擠?沒看到這里有人嗎!”
被他推擠的人張口就罵,待瞧見阮靖馳那張明顯不好惹的臉又只能憋屈地把罵聲吞回去。
阮靖馳也沒理他們,依舊擰著眉往里頭走,他今年十四了,也不知是因為長了一歲緣故還是讀書的原因,整個人變了不,不再像從前似的動不動就甩人鞭子,看比從前沉穩(wěn)內(nèi)斂了不。
可這一份好態(tài)度也是有針對性的。
對于更多人而言,看他那一張帶刺微沉臉,還有那雙透著些狼性的眼睛,別說和他對視了,只怕是看一眼就得怕低下頭,也虧得長了這樣一副不好惹的模樣,阮靖馳居然也能在這么擁擠的人群中通行無阻。
眼見霍如想近在眼前。
他直接咬著牙快走幾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霍如想惶惶轉(zhuǎn)頭,待瞧見他又驚喜地?fù)P起眉毛,“阮公子,你怎么過來了?”顯然是沒聽到剛阮靖馳在身后喊她。
阮靖馳氣得不行,聲音也沒藏住火,沒好氣道:“沒看到這么多人嗎?你跑什么?!”
要是以,霍如想肯定怕他。
但相處久了,知道他是個外冷內(nèi)熱的性子,今天他們在外頭等了一天,要不是阮靖馳在這,估計他們根本沒法在貢院前找到一個好位置,就連午飯也是他跑去買給他們的。
以這她不僅不怕,還彎著月牙似的眼睛沖他笑道:“我看門快開了,想快些見到哥哥。”
說話間——
身后大門被人打開,一堆學(xué)子出來,有容光煥發(fā),有面帶沮喪,身邊一窩蜂人涌到前面,霍如想聽到動靜也顧不上和阮靖馳說話,立刻轉(zhuǎn)身朝身后看,這么多人,霍青行還是最矚目的一個。
他一身青衣。
沒有容光煥發(fā),也沒有沮喪頹廢,仍是一張清雋疏朗面孔。
挺拔修長的身影在門口駐足一,似乎在找人,等聽到一聲清脆“哥哥”便循聲看去,待瞧見霍如想朝他這邊撲了過來,立刻伸手把人扶住,有些好笑地說道:“跑這么快做什么?”
后看向緊隨身后,一臉不興的阮靖馳,又笑招呼了一聲,“來了。”
“哼!”
阮靖馳抱著佩劍撇過頭,有心想問他考得如何,又覺得這種時候還是不問的好,便冷冰冰地說,“伯父伯母在那邊,你們快點。”說著先掉頭朝馬車走去。
霍青行看一眼不遠(yuǎn)處馬車,瞧見面露關(guān)切二老,心中微熱,拍一拍霍如想的胳膊,溫聲說,“我們也過去吧。”
要走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身后。
“哥哥,怎么了?”霍如想問他。
霍青行搖搖頭,“沒事。”他原本是想問問表哥考得如何,既然沒瞧見人,便算了,左右過陣子,成績也出來了。
“先生,嬸嬸。”
霍青行走過去,朝他們作了個揖。
阮母忙讓他起來,阮父也沒多說,只是捋自己胡須,看似還算平靜地說道:“考完了就結(jié)束了,上來吧,該回家了。”他一副經(jīng)歷慣了模樣,撫胡須手卻在發(fā)顫。
霍青行應(yīng)好,讓霍如想先上去,后看向身邊阮靖馳,問他,“一起回去嗎?”
阮靖馳翻了個白眼,沒理他,只跟阮父阮母說道:“我先回家了。”
“小馳和我們一起回去吧,伯母給你做好吃。”阮母勸道。
“不了,今天中秋,我得去陪母親和祖母。”要不是今天是霍青行最后一場考試,他在家里坐不住,不來這個破地方,現(xiàn)在霍青行考完了,見他像模像樣的,應(yīng)該考得不錯,他也就放心了。
阮母聞言便沒再勸,只是又笑說了一句,“那回頭有空了來家中玩。”
阮靖馳低低應(yīng)了聲“好”,后自顧翻身上馬,離開了這邊。
霍青行目送他離開,這跟上了馬車。
……
一個月后。
桂花盛開之際,青山鎮(zhèn)有個身穿紅袍官差騎綁紅綢馬,一路敲鑼高聲喊道:“荊州霍青行,中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