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妤每說一個字, 阮云舒的臉就變得慘白一分。
她張口想辯,想說沒有,想說不是這樣的, 可在阮妤近乎逼問的語句下,她一個字都吐不出, 她甚至覺得阮妤那雙眼睛可以穿過皮肉看透她的內(nèi)心,在阮妤樣的注視下,阮云舒終于忍不住一步步往后倒退, 直到脊背貼在粗糙的樹干上才停下。
“阮云舒, 有舍才有得,別貪心得么都想要握在自己手中,世道從來不是圍繞來轉(zhuǎn)的。”
阮妤袖手立于原處,看著她這樣倉惶的臉, 她的臉上卻不曾顯露其余情緒,就這么淡淡地垂著那雙沒有情緒的杏眼看著她, 看著她小臉發(fā)白,六神無主。
“很清楚,我從來就不欠的。”她說。
倘若能夠讓她選擇,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留在爹娘身邊。她不要錦衣玉食, 不要榮華富貴, 不要奴仆堆,她只想要家人真正的疼愛。
阮妤有時候也會想, 若是一開始就沒有抱錯的事, 她會是怎么樣的?她應(yīng)該會跟著爹爹讀書寫字,會和阿娘一起做刺繡,還會跟著哥哥翻.墻去偷別人家的棗子,上樹掏鳥窩, 下水捉小魚,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讓哥哥背著她逃跑,滿巷子都有她的聲,日子過得平凡又有趣。
可這樣的平凡有趣卻是她從來不曾體驗過的生活。
她的童年是琴棋書畫,是學(xué)不完的規(guī)矩,是不敢邁錯一步的小心翼翼,是明明不喜歡很多東西卻只能逼著自己去喜歡的無奈,是終日惶惶不安,怕自己犯錯怕自己不被人喜歡怕自己被人拋棄。
“阮妤。”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清冷如玉的嗓音,那道熟悉的聲音穿過所有的屏障和薄霧直擊她的耳中。
她回頭,看見霍青行如松芝一般的身影立在門前,男人長身玉立,此時正面露擔(dān)憂地望著她,看著他臉上的擔(dān)憂,她心中的那些難過、不平也在轉(zhuǎn)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想。
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
縱使開始不好,可結(jié)果是好的也就好了。
阮妤著彎起柳眉,揚聲和霍青行說道:“等下!”而后斂了,重新回頭看向色依舊處于怔忡中的阮云舒,心平靜氣地同她說道:“阮云舒,放心,我不會再回阮府,可以安心當(dāng)的千金小姐。”
“我家里,若想來,我也不會阻止。”
兩家人的牽絆已經(jīng)在了,她不愿爹娘傷心,不會去阻止阮云舒的到來,只是……思及那日阮云舒和徐氏說的話,她突然又沉下臉冷下嗓音,“我不管你當(dāng)初說那樣的話是想讓阮家人疼惜還是如何,可爹娘對你的好容不得般糟踐,要來可以,但日后再做出那樣的事,讓爹娘和哥哥傷心,我絕不會輕饒。”
看著白衣少女神色變得更為蒼白,與她對視時還不自覺瑟縮了下肩膀,埋下頭。
阮妤淡淡抿唇,有些話既然開口了,就一道說了,她看著阮云舒繼續(xù)說,“阮云舒,記住,我從來就沒想過和為敵。”
“可你若想,我也不介意。”
她跟阮云舒無論如何都做不了朋友,為了爹娘和兄長,她能容忍阮云舒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中,做一個點頭之交的陌生人。
但也只有如此了。
若是阮云舒想得開,好好當(dāng)她的千金小姐也就罷了,倘若她真是貪心得么都想要,前世,她能讓她名聲掃地,如今照樣可以。
她言盡于此,未再往下說,重新理了下自己的衣擺,未再多看她一眼,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霍青行就在門外等著她,見她出來,十分自然地從她手上接過東西,垂眸問她,“沒事吧?”臉上擔(dān)憂依舊。
“我能有么事?”
阮妤道,“走吧,回去了。”
霍青行未從她臉上察覺到異樣,才頜首,跟著她一道上了馬車。
……
他們走后。
剛剛被阮云舒吩咐留在后頭的鶯兒噠噠噠朝阮云舒跑去,她剛才離得遠(yuǎn)沒聽見兩人在說么,但隱約也能察覺到氣氛不大對勁,會走到阮云舒跟前,果然瞧見她蒼白的小臉,忙握住她的胳膊擔(dān)憂詢問,“小姐,沒事吧?”
阮云舒卻沒有說話,她只是白著小臉看著阮妤離開的身影。
她知道阮妤說得是對的,她不欠她的,她打聽過阮妤早些年的事,知曉她在府里過得并不快活,那個時候她就在想,若是從小待在家里的是她,她能不能承受得起母親的冷淡和父親的漠視?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比起阮妤的童年,她要過得幸福很多。
爹娘疼她,哥哥寵她,家里一貫有么好東西,都會給她……
她應(yīng)該知足的。
就像阮妤說的,當(dāng)好她的千金小姐,好好維系自己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
可每次看到阮妤,她就是忍不住害怕,忍不住想和她比較,想比她做得更好,想讓所有人都只看著她,不要去看阮妤……阮云舒整顆心就像是被人放在烈火上翻來覆去煎著。
貝齒咬著紅唇,她的手緊緊握著鶯兒的胳膊以此來站穩(wěn)自己的身形,目送著那兩輛馬車離開,她垂下眼,終于開口,“……走吧。”
……
“人都走了?”
高嘉月看到杏云進(jìn)來,懶懶掀起眼簾看了她一眼,一派雍容華貴的模樣,手里卻抓著一塊臭豆腐慢悠悠地吃著,昨日才精心用鳳仙花涂抹的指甲被油水浸染失去原本的模樣,她卻全不介意,津津有味吃著。
杏云看得無奈又好笑,替人奉一盞解膩的梅子茶,才回道:“都走了,走前那兩位阮小姐還說了一程子話。”見坐著的少女看過來,她笑道,“知府家的那位阮姑娘走的時候小臉蒼白,步子都踩不穩(wěn),看著像是被說教了一番。”
“活該。”
高嘉月撇撇嘴,一邊吃著臭豆腐一邊繼續(xù)說,“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小白花的模樣,明明心里不喜歡還非要上趕著喊姐姐,要真想跟阮妤交好,怎么我次明擺著要欺負(fù)人,她不和家里說?”
“只怕也是想看我消磨阮妤。”
想到這,又想起自己今天被阮妤那個該死的女人擺了么一道,滿肚子的冷嘲熱諷都吐不出,真是氣死她了!
杏云柔聲道:“那阮姑娘如今也過得艱難,到底是外頭養(yǎng)大的孩子,而且奴婢聽說阮老夫人也快回來了,依照那位的性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我看阮姑娘也是想和阮小姐趁早打好關(guān)系,沒得日后在府里不好過。”
“阮妤不會回去的。”
“嗯?”
杏云微怔,“為何?”
雖說那位阮小姐如今管著酒樓,錢財是賺了不少,但士農(nóng)工商,商人地位總是不高的,哪有放著好好的官家千金不當(dāng),去行商的?
高嘉月慢條斯理拿著帕子擦著油膩的手指,聞言淡淡道:“不知。”
但她就是這樣覺得。
而且她總覺得阮妤變了許多,以前的阮妤雖然事事妥帖,但就是讓她覺得很假,裝模作樣令人不喜,可今天的阮妤……雖然讓她下不來臺,但她竟意外地沒那么生氣。
看了眼那盤臭豆腐,嘟囔一句,“還是得熱著的時候才好吃。”
杏云道:“那回頭您再讓阮小姐給您做就是了。”
“對了——”想起一事,杏云又道,“剛剛派出去的丫鬟來報,說有個男人跟著阮小姐,兩人還上了同一輛馬車。”
“么?!”
高嘉月一怔,沒一會眼睛蹭地亮了起來,阮妤居然有其他男人了?
……
被誤以為有其他男人的阮妤正乘著馬車往金香樓去,接過霍青行遞過來的茶,阮妤喝了一口后隨口問道,“書買到了?”
“嗯。”雖然是借口,不過剛才在有問書局,他的確挑了幾本不錯的書籍,知她一向喜歡書,回問,“要看?”
阮妤搖頭,“我會看會頭暈,不了。”
話音剛落,就見男人遞給她一個巴掌大小的油紙包,她一愣,“么東西?”說著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竟是福滿樓的酸果脯,她從前就喜歡這家的蜜餞,每次要出遠(yuǎn)門的時候都會買一大包,難受了就吃一塊。
沒想到霍青行會給她買個。
她眉眼含笑,嗓音都跟著柔了幾分,“我從前和祖母去長安的時候就會讓人去買家的果脯,不過我記得家要排很久才能買到,”她說完抬頭看向霍青行,“今天排了多久?”
霍青行:“沒多久。”
阮妤看他副古板模樣就撇撇嘴,往嘴里扔了一塊,等到那股子酸意在唇齒間蔓延開,她整個人都變得清氣爽起來,余光瞥見小幾上的食盒,她神色微動,瞇瞇地放下手中的果脯,把食盒推到他那邊。
“我給做了吃的,打開看看。”阮妤說完托著下巴看著她。
霍青行一怔,倒沒想到阮妤居然還給他另做了吃的,其實他已經(jīng)吃過了,會也還飽,但他舍不得拒絕阮妤的好意,自是如她所愿打開了食盒。
剛剛打開食盒就有一股子臭味沖了出來。
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東西,霍青行不由愣住了。
阮妤每次和霍青行相處的時候,就喜歡打破他那張少年老的面具,想看他穩(wěn)重自持的臉上流露出別的表情,會見他臉上微微錯愕的表情,更是好心情地托著下巴,眨眼道:“怎么不吃,可是我特地為準(zhǔn)備的。”
本以為他會問句“是什么”,誰想到霍青行只是錯愕了一瞬就么都沒說,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臭豆腐吃了起來。
阮妤眼睜睜看著他吃了一口才回問道:“問都不問就吃?以前吃過嗎?”
霍青行看她,“沒。”
“那你不問一句?”阮妤好氣又無奈,“就不怕我故意逗拿不能吃的東西給吃?”
霍青行仍看著她,薄唇微啟,語氣肯定,“不會。”
他的情和語氣都飽含著信任,不禁讓阮妤看得一怔,心臟又無意識的砰砰跳了兩下,面對一堆為難她看她笑話都能如魚得水的阮妤,此時看著樣的霍青行卻變得有些口不能言,好一會才訥訥吐出兩個字,“呆子。”
心里卻是柔的。
像被人灌了暖春水,五臟六腑都帶了暖意。
眉梢眼角也不禁含了,柔聲和他說起來,“是臭豆腐,聞著臭,吃著卻香,我想著應(yīng)該沒嘗過就特地給留了一些。”說著又打開第二層食盒,里頭放著幾張餅,隱約可見是干菜肉餡,“不夠吃的話,還有個。”
她說著又用帕子包了兩張,遞給外頭的孫大。
要坐回來的時候,余光瞥見右側(cè)的府邸,頓住了。
“怎么了?”霍青行一直注意著她的情,見她露出這般模樣也跟著往外頭看去,待瞧見那朱門大戶外頭掛著的門匾寫著“阮府”二字便知曉她為何會如此了。
放下手中的筷子。
他看著人,溫聲說,“若想進(jìn)去,我們便在外頭等。”
阮妤聽到他的聲音倒是回過,聞言了下,“不了。”剛和阮云舒說了那么一頓,會過去,指不定她該怎么想,還是等祖母回來再說吧。
她笑著放下手中布簾,重新回到原處坐好,見盤子里的臭豆腐,他已經(jīng)吃了兩塊,便問,“好吃嗎?”
“嗯。”
霍青行點頭,“好吃。”
“慣是不挑嘴,么都覺得好吃。”阮妤撇撇嘴,早就看透他了,她自己也挺喜歡吃臭豆腐,不過會卻不敢吃,怕太油膩回頭更難受,又挑了一塊果脯含進(jìn)嘴里,語氣含糊地和人說,“我睡一覺,到了喊我。”
聽人輕聲應(yīng)好。
她剛要入睡,想到剛才醒來時的場景,怕自己回頭睡著睡著又變那副模樣忙把雙手都放在腦袋下面,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想,樣……總不至于再去抓人的手了吧?
霍青行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看著她閉起眼睛等呼吸變得均勻知她睡著了,便拿過一旁的毯子替她蓋好,而后才回到原處繼續(xù)吃那個叫臭豆腐的東西。
其實阮妤剛才有句話說得不對。
他是不挑嘴,么都能吃,卻不是什么都覺得好吃。
……
一路,相安無事,么都沒發(fā)生。
冬日太陽落得比較早,到金香樓的時候,頭頂?shù)奶栯m然還在,卻沒前那么明媚了,日頭淡了,天也就變得冷峭起來。阮妤前已被霍青行喊醒,會卻還是覺得困頓,喝了口霍青行遞過來的茶才一邊揉著眉心一邊走下馬車。
鄭松和張平已經(jīng)進(jìn)去,霍青行跟在她身后,提著食盒低聲提醒,“小心臺階。”
阮妤輕輕唔一聲,算是應(yīng)聲,剛到門前就見阿福和譚柔跑出來,“東家(阿姐)!”
少見他們這般焦急模樣,倒讓阮妤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她放下點在眉心處的手,擰眉問道:“怎么回事?樓里出事了?”
“不是。”
譚柔搖頭,剛要答話,阮妤就瞧見一襲紅色身影正朝她這處走來,來人不過十、四,穿著一襲紅色勁裝,手里握著馬鞭,一看就是那種飛揚跋扈、打馬鬧長街的官家子弟。
他不知道是等久了,還是本性如此,滿臉寫著不耐煩。
看到阮妤的身影,色倒是立刻變了,眼中閃過一抹歡喜,就連步子也不自覺快了幾步,但想到和阮妤的關(guān)系又咬唇放慢步子,到底是斂了一些本性,握著馬鞭的那只手微微垂落,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面,走到阮妤跟前便跟從前似的,抬著下巴看她,哼聲道:“怎么才回來?”
聽著熟悉又陌生的嗓音,阮妤難得有些失神地看著眼前道身影。
腦海中閃過許多片段,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啞著嗓音近乎呢喃地喊了一聲,“阮靖馳?”
阮靖馳輕哼一聲,“干嘛?”說完又有些不自在地拿著鞭子輕掃地面,低著頭嘟囔道,“的事情,祖母已經(jīng)知道了,放心吧,祖母會為你做主的。”說到這,他又忍不住抬起頭,看著阮妤沒好氣地哼聲道:“以前對付我的時候不是很有本事嗎?現(xiàn)在怎么了?又沒人趕你走,干嘛來這個破地方?”
想起阮妤現(xiàn)在住的地方以及身后這座酒樓,他的臉上就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厭惡。
也不知道阮妤幾個月怎么過來的。
阮妤終于從他的話語中回過了,沒想到會在這看到阮靖馳,她看著人問,“怎么來了?”又朝他身后看去,聲音竟不自覺變得啞澀起來,“祖母她,也來了嗎?”
“祖母才不會來這樣的破爛地!”阮靖馳氣她一心只有祖母,語氣十分不滿。
知道家里發(fā)生的事后,他和祖母就急著從長安趕回來了,又是水路又是坐馬車,總算是趁著年關(guān)前回來了,到了江陵府知道她已經(jīng)離開阮府回自己家去了,他和祖母更是連家都沒回就跑來找她了。
他一路風(fēng)塵仆仆,衣裳都來不及換,她居然連一句關(guān)切的話都沒有!
但生氣歸生氣,也不是第一次了。
阮靖馳也就不高興了一會,很快又晃著鞭子嘟囔起來,“走吧,祖母在那個破鎮(zhèn)子上等。”說完就自顧自往外走。
想到祖母就在家里等著她,一向沉穩(wěn)的阮妤此時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忙轉(zhuǎn)頭和譚柔說,“我回家。”
譚柔自是點頭,“姐姐快去吧,里有我看著。”
阮妤便未再說別的,余光瞥見身邊的霍青行,還未說話就聽他低聲說,“我陪你回去。”
“好。”
兩人一道朝馬車走去。
阮靖馳剛剛是騎馬過來的,會已經(jīng)在馬上坐著了,遠(yuǎn)遠(yuǎn)瞧見阮妤和一個陌生男人并肩朝馬車走去,他一時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瞧見他們要上馬車立刻策馬過去,拿著鞭子攔住霍青行的去路,冷著臉問,“是誰?”
阮妤已經(jīng)上馬車了,瞧見副畫面,立刻探出身子擰著眉訓(xùn)斥他,“阮靖馳,把的鞭子移開。”
可阮靖馳是什么性子?怎么會聽她的話?
仍握著鞭子指著霍青行,揚著下巴又重復(fù)問了一句,“是誰?”想到阮妤那個家似乎還有個哥哥,他微微蹙眉,又問,“是她那個哥哥?”
霍青行被他用鞭子指著也面不改色,聞言掀起濃密的眼簾看著他,語氣淡淡,“不是。”
不是?
那他是誰?
阮靖馳皺著眉,臉色也變得陰沉下來,既然不是,個男人憑什么和她走那么近?而且阮妤居然還允許他一起上馬車!
他心里氣得不行,臉也徹底沉了下去,少爺脾氣一上來就想拿鞭子去抽人,可鞭子剛剛甩出去就被霍青行握住了。阮靖馳一怔,顯然沒想到霍青行居然會接住他的鞭子,抽了抽,發(fā)現(xiàn)沒抽動,臉上的色終于變得認(rèn)真起來。
個看似文弱的男人居然有著他沒想到的力量。
阮靖馳心中驚駭,臉上倒是未表露出來,他看了霍青行一眼,而后拿鞭子繞了一圈手腕,還想再抽就見阮妤從馬車?yán)锍鰜砹耍皼]事吧?”
本以為阮妤是問自己,阮靖馳心下一動,手上力道也跟著松懈了一些,剛要答話卻見她是對著那個青衣男人說的。
在他眼中始終高冷矜貴,無論何時情緒都很少有波動的阮妤,此時臉上竟有著藏不住的擔(dān)憂和關(guān)切。
一份從未窺見過的模樣讓阮靖馳徹底愣住了。
霍青行聽到這道關(guān)切的聲音,冷淡的眉眼倒是立刻泛起一抹柔和,他偏頭看著阮妤溫聲寬慰道:“沒事。”
阮妤仔細(xì)看了他一眼,確定無礙,才看向阮靖馳,冷著臉斥道:“阮靖馳,胡鬧什么!”
聽到這熟悉的話語,阮靖馳也不知為何,從前能夠嬉皮笑臉回?fù)舻乃袢瘴罩拮拥氖志谷滩蛔☆澏镀饋恚o咬著牙,紅著眼看向阮妤,用比阮妤還要氣憤的話語回吼道:“居然為了別人吼我!”
憑什么她對別人都要比對他好!
明明他才是她的弟弟!
因為太過生氣,他的聲音都變得有些微微發(fā)顫了。
看著少年殷紅的眼眶,阮妤心里的怒氣不自覺散了一些,腦中又想起前世后來阮靖馳維護(hù)她的畫面,她有些無奈地抬手點了點眉心,語氣疲憊,“是我朋友,對他客氣點。”
倒是沒想到阮妤次會跟自己解釋,阮靖馳心里的怒火平息了一些。
以前他惹惱阮妤,她總是冷冰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然后理也不理轉(zhuǎn)身離開,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阮靖馳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但到底不肯這個所謂的朋友上她的馬車,仍冷著臉僵著嗓音說道:“我和坐馬車,他騎馬。”
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要不然大家誰都別離開!
阮妤聞言皺眉,還想說話,卻聽耳邊傳來霍青行的聲音,“就這樣吧,回去再說。”他知道她心里著急去見她祖母。
他都同意了,阮妤便沒再多說,點了點頭,沖阮靖馳道:“下來。”
說著就先上了馬車。
阮靖馳怕她反悔立刻翻身下馬,把鞭子扔給霍青行的時候,壓著嗓音陰惻惻道:“是西域來的寶馬,可小心別翻下來。”
說完又露出一抹看好戲的表情。
他的赤電一向不喜歡別人靠近,最好讓他摔個大馬趴,讓阮妤看看他的丑樣!
霍青行看他一眼并未說么,接過鞭子就走了過去,阮靖馳還抱手立在馬車旁等著霍青行被赤電摔下,哪想到男人翻身上馬后竟一點事都沒有,還握著韁繩策著馬踱步過來了。
“好了。”
霍青行虛握韁繩坐在馬上,低頭和馬車?yán)锏娜铈フf道。
他今日一身青衫大氅,高腰寬帶,耳后頭發(fā)垂在肩上,此時坐在這西域?qū)汃R上,竟比那些長安城的貴公子們還要多幾分矜貴之氣。
阮妤此時卻沒個心情,見他無礙便頜首,又見車外阮靖馳目瞪口呆的模樣,知他是惡作劇沒功,又有些無奈地捏了捏眉心,“阮靖馳,上來!”
阮靖馳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馬車。
馬車啟程。
阮妤因為心里惦記著祖母,一路看著車窗外的風(fēng)景,抿著唇?jīng)]有說話,自然也就沒有搭理阮靖馳。
阮靖馳這會倒也不似先前那般耐不住性子,見她緊抿著紅唇看著窗外,也就安安靜靜坐著,偶爾倒是會忍不住朝阮妤那邊看一眼。
馬車?yán)镬o靜的,暖爐里的炭火已經(jīng)滅得差不多了,茶水不再滾沸。
離了繁華的小鎮(zhèn),拐進(jìn)公道,外頭便變得安靜下來,阮妤就在那馬蹄噠噠聲中,回憶著祖母。
祖母前世在她還未嫁給霍青行的時候就去世了,若算起時間,她們竟有十多年未見了,也不知道如今的祖母怎么樣……她心緒復(fù)雜,一路沉默,直到馬車停下到家的時候,已是落日余暉之際。
紅日掛在天邊,正要下山。
她看著家門前停著的馬車和規(guī)規(guī)矩矩站著的仆從們,一路沒么起伏的心臟突然砰砰跳動起來,馬車還沒停穩(wěn),她就已經(jīng)跳了下去。
“小心!”
霍青行看著她這般行徑,心臟頓時提到喉嚨口,怕她摔倒,他立刻彎腰去扶,可阮妤在跳到地面的時候只是停頓了一瞬,而后看也沒看他就跨步往里頭走去。
他只來得及握住一片衣角,卻也很快從他指間滑過,看著她頭也不回離去的身影,霍青行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薄唇也微微抿了起來。
阮靖馳下來的時候正好瞧見副畫面,他腳步一頓,很快揚起眉梢重重哼了一聲,心情倒是好了很多,而后在一聲又一聲的少爺中仰著頭,跟在阮妤后面大步跨進(jìn)了院子。
院子里倒是沒外頭那么多人,只站著一個婆子。
看到阮妤進(jìn)來,她立刻迎了過來,“我的好小姐,可算是回來了!”
阮妤腳步一頓,怔怔看著眼前的老婦人,啞聲喊人,“嬤嬤?”
言嬤嬤忙哎了一聲,又挽著她的胳膊說,“老夫人知道家里的事后急得不行,趕忙回來還是沒來得及,知道您回家了,她連家都沒回就立刻過來了……”說完又不禁嗔怪起,“您說說您,為何不等老夫人回來再決定?”
阮妤正要說話,屋子里傳來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是阿妤回來了嗎?”
剎那間——
心跳和呼吸都在此時停住。
阮妤僵硬著脖子循聲看去,因為不曾點燈而顯得有些昏暗的堂間內(nèi)有個穿著紫衣華服頭戴抹額的老婦人被阮母扶著走了出來,老婦人即使不曾簪金戴玉也能看出她出自詩禮簪纓之族。
眉眼平和,目光悠長。
臉上掛著平易近人的,眉眼之間卻自有一份威嚴(yán)在。
看著個熟悉的身影,阮妤的眼前如走馬觀花一般閃過許多畫面,從小教導(dǎo)她長大的祖母,親手教她寫字的祖母,抱著她叫她囡囡的祖母,在她生病時守在她身邊的祖母。
眼淚突然就跟止不住似的一串串往下掉。
阮妤已經(jīng)很久不曾哭過了,久到她都有些忘記眼淚是什么滋味了,可此時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卻哭著呢喃道:“祖母……”
阮老夫人也看見了她,剛剛還著和阮母聊天說話的老婦人此時眼眶也微微泛起紅暈。
她朝阮妤伸出手,啞聲喊她,“阿妤,到祖母邊來。”
“祖母!”阮妤聽到她的聲音,再也繃不住了,她哭著高喊一聲,突然提起裙子往她那邊跑,就如倦鳥歸巢,她也向她的巢穴義無反顧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