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岳青霓見阮妤止步, 順著她的目光往看,瞧見自家表哥領(lǐng)著幾個書生打扮模樣的人正朝這走來,她不感興趣地撇過頭, 隨口和阮妤介紹道:“是祖父請來的。”
她雖然不是許太爺?shù)挠H孫女,自小養(yǎng)在許家也就習(xí)慣這樣去稱呼了。
許老太爺請來的?
阮妤聞言, 卻更震驚,這呆何時和許老太爺認(rèn)識?
許意蕊雖然不大說話,一向體察細(xì)微, 見她目光一直盯著那個青色身影, 忽然想起那日在安慶侯府門前曾看見一片青色的衣角,又想起今早聽大哥說起這位霍公子雖出身貧寒,文采卻斐然,若日后科考必定能取得一個好名次……霍公子在青山鎮(zhèn), 阿妤在青山鎮(zhèn),而且她這副表情明顯是認(rèn)識的, 許意蕊心下一動,壓著嗓音和她說,“這位霍公子是林大人特地舉薦祖父的,我先去給祖父請安時還聽他夸贊霍公子的文章。”
林泰然嗎?
阮妤想起上回霍青行他說爹爹給他一張?zhí)?#57818;, 原來是被林大人介紹到許家這邊來了嗎?是, 許老太爺是林大人的師。如果霍青行有許老太爺指點(diǎn),那無論是對他日后科考, 是入朝為官, 都是一件幸事。
想到這,她的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妹妹,表妹,阮小姐, 阮公子。”她們說話間,許家大少爺許宿領(lǐng)著他們過來了,許宿今年二十有三,穿一身寶藍(lán)色直裰,生得眉目溫潤,說起話來也是溫聲細(xì)語。
當(dāng)初許老太爺?shù)米餀?quán)貴,一家人算是被趕到江陵來的。
過去這么多年,事早已平定,權(quán)貴也已沒,長安那邊來了好幾道請人回去的折,許老太爺皆以年邁推拒,不僅如此,許家晚輩雖各個學(xué)識不錯卻都沒有做官的心思,這位許家大少是許家這輩最出彩的人物,卻也沒有入仕,而是選擇經(jīng)商,如今江陵府有小半產(chǎn)業(yè)皆握在他許宿的手中。
“大哥。”
“表哥。”
姐妹倆各自朝人問了安,阮妤朝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溫聲,“許大公子。”抬頭的時候,目光不動聲色地朝他身邊的男人看去,果然瞧見一雙明亮璀璨的眼睛,帶著驚訝以及藏不住的歡喜,若不是男人一向克制,只怕這會就要向她走來了。
阮妤看著他抿嘴笑下。
旁人都未曾察覺兩人的眼神官司,可阮靖馳一直觀察著他們,當(dāng)下沒忍住,重重哼了一聲。
“阮公子怎么?”許宿問他。
阮靖馳當(dāng)然不能和他說了,只是臉色不大好看的撇過頭站在一旁,目光卻時不時往霍青行那邊看一眼,心里有股說不出的別扭,原本還想著回頭向許老頭討要一些資料人拿過去,沒想到這人居然先一步被許老頭賞識。
怎么形容這種心情呢?
就是既覺得這家伙是有點(diǎn)配得上阮妤的,又有種被人碾壓的感覺,憋屈極。
阮靖馳不說話,許宿沒覺得奇怪,這位阮家小公子一向是這樣的脾性,他笑笑,剛要再說幾句,岳青霓卻不耐煩地嘟囔道:“哎呀,表哥你快帶他們?nèi)ス鋱@子吧,別打擾我們!”
她可好一陣沒見到阿妤,不要被表哥他們浪費(fèi)時間呢。
岳青霓語氣嬌蠻,可許宿卻始終目光溫柔地看著她,語氣無奈地說道:“你啊。”倒沒攔著她們,只和許意蕊溫聲說,“那你小霓帶著阮小姐進(jìn)去吧。”
“是,大哥。”許意蕊柔順點(diǎn)頭。
岳青霓卻已經(jīng)一手挽一個,帶著她們離開。
許宿目送她們離開,轉(zhuǎn)頭的時候剛要招呼他們繼續(xù)往,就瞧見霍青行在注視著那處方向,那眼中透露出來的溫柔讓許宿頗為震驚,雖然今早才跟這位霍公子認(rèn)識,相處至今能察覺出這個少年的心防很重。沒想到……又瞧見旁邊陰著一張小臉的阮靖馳,想起先那副畫面,心下倒是了然了。
他笑笑,只當(dāng)沒看到,招呼道:“走吧,我們繼續(xù)往走。”
“好。”
……
許意蕊的屋。
丫鬟送茶水、糕點(diǎn)就都退下,偌大的一間屋只剩下阮妤三人。岳青霓直接脫了鞋,盤腿坐在軟榻上,雙手抱胸看著阮妤哼道:“若不是我們聯(lián)系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回頭直接回去了?”
卻是在氣阮妤沒主動聯(lián)系她們。
阮妤正捧著一盞茶,聞言直呼,“那你可真是冤枉死我,便是你們不來信,我是要來找你們的。”她說著喏一聲,指著桌上的那些東西,“我阿娘做得臘味,知道你們喜甜,便讓阿娘多包些臘腸,我可是特地給你們拿過來的。”
岳青霓打開瞧了瞧,是她最喜歡的臘腸,臉上的笑意一下沒藏住,又覺得不能這樣饒她,哼道:“你可別以為這樣就能原諒你!”
阮妤喝一口茶,偏頭笑睇她一眼,“那岳小姐怎么能原諒我呢?”
岳青霓原本就是同她玩鬧,要讓她正正經(jīng)經(jīng)說,卻也說不出來,只能鼓著小臉說,“你得請我們吃飯!你那個酒樓,我們還沒去過呢!”
說著偏頭去看許意蕊,攛掇道:“表姐你說是不是?”
許意蕊是她們?nèi)死锬昙o(jì)最大的,性子要更加包容,笑著看她們玩鬧,這會附地應(yīng)一聲。
阮妤自然應(yīng)好。
這一程總算過去了,三人又說一會話,等岳青霓把臘腸拿出去囑咐丫鬟送去廚房,午間讓婆蒸上的時候,阮妤放下茶盞,低聲問許意蕊,“我聽祖母說,你的婚期定下來了?”
許意蕊點(diǎn)點(diǎn)頭,“是。”
阮妤見她臉上始終是一抹清清淺淺的溫柔笑,看不出她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不由微微蹙眉,“你喜歡嗎?”
大概是沒想到阮妤居然會問這樣的話,許意蕊難得驚訝了一下,半晌柔聲說道:“對我們這樣的人家而言,喜歡從來不是最重要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家又都是世交,日后來往方便。”
“何況我見過那位王六公子,是個不錯的青年才俊,想來日后我嫁過去,能過得不錯。”
阮妤一直都覺得,她們?nèi)齻€人中,許意蕊是活得最聰明最通透的那個人,可聰明的人最是會讓自己受委屈,她忽然很想問一問她。
“你寧宥……”
這是前世的阮妤絕對不會問出來的話,世的她和許意蕊一樣。
覺得成婚只要兩家門第相投,性子相投就夠,至于喜歡不喜歡,這實在不重要。
看著身邊這個溫柔的少女一向波瀾不驚的臉在聽到這個名字時微微顫動的眼睫,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她又回歸平靜,阮妤輕輕抿唇,看懂她克制的情緒。
“我他啊……”軒窗外的風(fēng)輕拂一枝未開始長新葉的桃樹,屋中響起一個少女難過的聲音,“可能就是有緣無分吧。”
那一年,江陵府少一個驚絕艷的少年,同樣讓一個溫柔的少女失去了她的情郎。
“可阿妤,”許意蕊偏頭去看阮妤,“我從來就不相信他會做那樣的事,他那個人,其實最是敬仰他的父親,平時得他父親一句夸贊就能高興得睡不著,這樣的人又怎么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
阮妤自然也相信寧宥不會做這樣的事。
只是比起許意蕊的信任,她是單純覺得寧宥還不至于蠢到這種地步,在那樣的日子自己父親的小妾搞在一起,即使寧宥再恨他父親,想讓他生,不至于做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
“那日之后,我去找過他,我說我信他,可他我說……”屋中沉默半晌后,響起一道少女的哭音,“他說,許意蕊,我累了,不要再抓著我。”
許意蕊第一次和旁人說起這樁事,那個時候她才十一歲,情竇初開的年紀(jì)遇上這世上最好的人。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有著一樣的喜好,他是最懂她的人,知道她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他會在上學(xué)的時候等在她必經(jīng)的路然后遞她一串母親不肯讓她吃的糖葫蘆,會在喧鬧繁華的街道,在她仰頭看煙花的時候悄悄握住她的手。
她永遠(yuǎn)記得那年星空下,少年如玉般臉上的緋色,永遠(yuǎn)記得,那天她如雷的心跳。
她至死都會將這一份情感妥帖珍惜地存放在她的心底深處,可她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她仍相信他,像相信自己一般,即使如今他的名聲那么難聽。
可她除了是喜歡寧宥的許意蕊,是許家的女兒。
她也有她要承擔(dān)的事。
嫁王六公子就是她要做的事,父親高興,母親也高興,至于她喜不喜歡,高不高興,沒那么重要。她相信她能過得很好,這就足夠。
“阿蕊……”阮妤聲音摻一分沙啞。
許意蕊卻轉(zhuǎn)過頭,笑著包攏住她的手,寬慰道:“我沒事,我如今這樣挺好的。”
阮妤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緊緊地回握住她的手。
岳青霓腳步輕快地推門進(jìn)來,她心大,全然沒發(fā)現(xiàn)她不在的時候,屋中發(fā)生什么,仍跟往常似的朗聲道:“我已經(jīng)讓廚房去做吃的,今天我們好好吃一頓,回頭再去阿妤的酒樓狠狠宰她一頓!”
話說完瞧見兩人握住的手,奇怪道:“你們在干嗎?”
她說完豎起柳眉,抱起手,故意哼道:“你們是不是故意趁我不在的時候,說我壞話?”
阮妤回眸看她,笑道:“是在說你,卻不是壞話。”
“那是什么?”岳青霓好奇道。
阮妤便笑著靠在引枕上,揚(yáng)起眉梢說,“我在和阿蕊說啊,某個許家的小媳婦究竟什么時候嫁許大少呢?”
“哪來的小媳婦?”岳青霓起初沒聽出來,等瞧見兩雙望著她的笑眼才反應(yīng)過來,頓時面紅耳臊,得跑過去打阮妤,“你小媳婦!”
三個人鬧成一團(tuán)。
……
而此時許家隔壁的一處宅。
寧宥負(fù)手站在雕梁畫棟的長廊下,他平日流連煙花之地,一副風(fēng)流紈绔模樣,如今斂那副神情,縱使容貌生得秾麗,唇角天生微翹,讓人覺得不好親近。
楊常走到他身后,恭聲回稟,“主子,二房那邊有動靜。”
寧宥波瀾不驚,仍負(fù)手看著外頭的天空,語氣淡淡,“他打算做什么?”
“二月江陵府的酒樓比賽,二爺找了阮小姐那位族兄,想來二爺是打算借那位阮公子的手對付金香樓。”
“借刀殺人。”寧宥嗤笑,“這么多年,他的手段還是一成不變。”
楊常問他,“可要屬下讓人遞信給阮小姐?”
寧宥沉默一會,似沉吟一番才道:“我親自去。”
“是。”
楊常應(yīng)一聲便打算告退,沒想到還未離開就聽眼前青年忽然輕聲問了一句,“她的婚期定在什么時候?”
作為伺候?qū)庡哆@么多年的人,他自然清楚這個“她”指的是誰,他回首,恭聲答道:“六月初六。”
“六月……”
寧宥低聲,“這個日子不好。”
他似呢喃一般,“她喜歡桃花,三月桃花開遍山野,是她該出嫁的日子。”
“主子……”
楊常抬頭,看著他挺拔的身影,輕聲,“許姑娘未出嫁,您還來得及。”
可剛低聲呢喃的青年卻沉默,他負(fù)在身后的手緊緊握著,淡漠的桃花眼也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聽著隔壁傳來的歡聲笑語,他輕笑一聲,仰起頭,臉上終于帶一些笑。
“不必。”
他說,“王六不錯,她可以嫁。”